卷十七 进士得人

类别:子部 作者:清·顾炎武 书名:日知录集释

    唐书选举志,众科之目,进士尤为贵,其得人亦最为盛焉。文宗好学嗜古,郑覃以经术位宰相,深嫉进士浮薄,屡请罢之。【原注】公主传,德宗女魏国公主下嫁王士平,得罪,贬贺州司户参军。门下客蔡南史、独孤申叔为主作团雪散雪辞,帝闻,怒捕南史等逐之,几废进士科。唐语林,进士举人各树名甲。开咸、会昌中语曰,郑杨段薛,炙手可热。武宗即位,宰相李德裕尤恶进士,谓朝廷选官,须公卿子弟为之。何者?少习其业,自熟朝廷事,台阁之仪,不教而自成。寒士纵有出人之才,固不能闲习也。德裕之论偏异盖如此。然进土科当唐之晚节尤为浮薄,世所共患也。

    金史言,取士之法,其来不一。至于唐宋,进士盛焉,当时士君子之进不由是涂,则自以为慊。【原注】苦箪反。此由时君之好尚,故人心之趋向然也。

    宋马永卿言,本朝取士之路多矣,得人之盛无如进士,至有一榜得宰相数人者,其间名臣不可胜数,此进士得人之明效也。或曰不然,以本朝崇尚进土,故天下英才皆入此科。若云非此科不得人,则失之矣。唐开元以前,未尝尚进土科,故天下名士杂出他涂。开元以后,始尊崇之,故当时名士中此科者十常七八,以此卜之,可以见矣。

    余姚黄宗羲作明夷待访录,其取士篇曰,古之取士也宽,其用士也严。今之取士也严,其用士也宽。古者乡举里选,士之有贤能者不患于不知,降而唐宋,其科目不一,士不得与于此,尚可转而从事于彼,是其取之之宽也。王制,命乡论秀士,升之司徒,曰选士。司徒论选士之秀者升之学,曰俊士。大乐正论造士之秀者升之司马,曰进士。司马论进士之贤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论,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唐之士及第者未便解褐入仕,史部又复试之。【原注】详下条。宋虽登第入仕,然亦止簿尉令,录榜首才得丞判,是其用之之严也。宽于取则无遗才,严于用则无幸进。今也不然,其取士止有科举一涂,虽使豪杰之士若屈原、董仲舒、司马相如、扬雄之徒,舍是亦无由而进,取之不谓严乎哉?一日苟得,上之列于侍从,下亦置之郡县,即其黜落而为乡贡者,终身不复取解,授之以官,用之又何其宽也。严于取,则豪杰之老死丘壑者多矣。宽于用,此在位者多不得其人也。流俗之人徒见二百年以来之功名气节一二出于其中,遂以为科法已善,不必他求。不知科第之内既聚此十百万人,不应功名气节之士独不得入,则是功名气节之士之得科第,非科第之能得功名气节之士也。假使探筹,较其长短而取之,行之数百年,则功名气节之士亦自有出于探筹之中者,宁可谓探筹为取士之善法邪?究竟功名气节人物不及汉唐远甚,徒使庸妄之辈充塞天下,岂天之不生才哉,则取之之法非也。我故宽取士之涂,有科举,有荐举,有太学,有任子,有郡县佐,【原注】其法以诸生掌六曹。有辟召,有绝学,有上书,而用之之严附见焉。

    明初荐辟之法既废,而科举之中尤重进士。神宗以来,遂有定例。州县印官以上中为进士缺,中下为举人缺,最下乃为贡生缺。举贡历宫虽至方面,非广西、云贵不以处之。以此为铨曹一定之格。间有一二举贡受知于上,拔为卿贰,大僚则必尽力攻之,使至于得罪谴逐,且杀之而后已。于是不由进士出身之人,遂不得不投门户以自庇。资格与朋党,二者牢不可破,而国事大坏矣。至于翰林之官,又以清华自处而鄙夷外曹。崇祯中,天子忽用推知考授编检,而众口交哗,有适从何来,遽集于此之诮。【原注】唐武儒衡语。呜呼,科第不与资格期,而资格之局成。资格不与朋党期,而朋党之形立。防微虑始,有国者其为变通之计乎?【汝成案】科第莫重于明,党伐亦莫过于明。永乐初年,内阁七人,非翰林者居其半,翰林、纂修亦诸色参用。自天顺二年,李贤奏定修纂专选进士,由是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南北礼部尚书、侍郎及吏部右侍郎非翰林不任,而庶吉士始进之时,已群目为储相。然吾邑徐尚书学谟却以外曹累迁,似不尽由翰林。第畸重日久,怀宗虽欲更变,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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