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齐宣王业已僭称王号，不能绍修伯业，徒欲与秦诸大国争雄长，而滕薛诸小国，又皆携贰而不服属，当时殖妓孕藓镁喗徽撸蟮譅懝ナ刂畟洌鴮崯o道以亲睦之。故不旋踵而背盟反质，转相侵伐，知术亦于是乎穷矣。故问于孟子曰：“交邻国有道乎？”意其别有长策，以遂其争雄之心也。
孟子以王道正对之曰“有”。夫匹夫之交邻也，莫不有道，而况千乘之国乎？然惟仁智者为能尽之。何也？邻国有小大也，自夫心之有我者，或能勉力以事大，亦出于诎威而惧祸，必不能忘其大以事小也。惟仁者浑然与万物同体，视天下犹一家，邻国之民不获其所，犹吾民之不获也，视其君之能仁其民也，犹吾之仁之也，泰然不复知小大之迹，惟欲感而化之，使同归于仁，故能致敬尽礼以事小，犹其事大也。古之人有行之者，汤事葛，文王事昆夷是也。汤非弱于葛，而昆夷非有加于文王也。汤、文亦欲自达其一体之仁耳。夫小者且能事之，而况于大国乎？后儒不知仁者之心，无以明孟子之旨，遂易“事”为“字”，若曰吾抚字之，正是自尊大而小视之，便有许多较计形迹，即有恩礼之加，与仁者之心已悬隔矣。
又自夫心之有蔽者言之，或能假仁恤小以市恩，然恒欲抗而自高，不能安分自卑以事大。惟知者洞见事几，知天下势而已矣。惟知大之当事，而弱之当为役，不复见彼之无道，而恃吾之能内修也，倾心尽礼，不爱其珠玉皮币，而谨其朝聘之常，是能以小事大。古之人有行之者，大王事獯鬻、句践事吴是也。夫度德论才，獯鬻岂贤于大王，句践岂不智于吴哉？彼找娗咳踔畡荩桃灾匀髡芤员Ｆ渥谏缍７蛉蛐攘内玮村鳎怩归L蛇如吴，且能事之，而况衣冠礼义之大国乎？
由此观之，以大事小者，非勉强所能至，是乃曲成万物而不遗，心普万物而无心，天命在我，熙然如化工之育物，本无自卑自屈之心，此乐天者也，圣人之常也。以小事大，灼见强弱小大之势莫非天命，礼有所在而不容不尽，不恤人之议我以弱也，命有所制而不敢违，非畏其势之足以加我也，此畏天者也，贤人之事也。乐天者，至谈游锒鵁o远弗届，仁声洋溢，旁达四国，而施及蛮貊与之天下，固足以绵无疆之休，而有一国将为政于天下矣，是保天下之道也。畏天者，节制谨度，秉礼修政，内无可乘之衅，而外无招尤之端，邻国虽有强暴，不敢加兵焉，是保国之道也。是二者，虽有大小之差，然皆交邻之善道。王请择于斯二者，必居一焉。
宣王闻孟子之言，足以开其本心，非不悦也，然其素志在于急近功而要小利，欲收旦夕之效，固将以孟子之对为迂远而阔于事情。于是叹曰：大哉，言乎！然寡人有疾，寡人好勇，恐不能进于是。何者？夫惟好勇也，固欲得志于诸侯，而不能卑逊以下人；非但不能事小，虽事大亦不能降伏吾好勇之心也，而又何能俟他日之保天下耶？夫子其别有以教寡人乎？
孟子复将顺其意以引之于当道，以为勇美德也，而王顾以为疾，何耶？王但请无好小勇耳。夫抚剑疾视，曰：“彼乌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之所好，得无类是欤？夫以千乘之君，而好匹夫之勇，臣固为王鄙之，而况王本心之明其以为疾也宜矣。王请大之，当自知其美而信非疾也。
吾尝见大勇于文武矣，请稽其实为王终言之。《诗》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夫惟文王以对天下为心，故怒皆天怒，肃将天威，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绥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衡行于天下，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夫惟武王以相上帝、绥四方为心，怒无私怒，以仁者之勇，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故仲虺称汤曰：“天乃锡王勇智，表正万邦。”《礼》曰：“军旅斧钺者，先王之所以饰怒也。”此之谓也。夫勇一也，文武以安天下之民，而或不免为匹夫之愤，则所用之异耳，非勇之罪也。
今王漳茏趱熚奈洌嘁诧μ煜隆⒔椝姆綘懒模惠p用其勇，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则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什于此时者也，皆思拯己于水火之中而解其倒悬，邻国之民归之，若水之就下，惟恐王之不好勇也。固将朝秦楚而抚四夷，以遂王之大欲，不但能修好邻国而已，而王奚以好勇为疾哉？夫汤文之事，疑于仁弱也，然能胜其有我之私而无迹，即天下之大勇也。至于汤诛葛而有天下，文王駾昆夷而有天下三分之二，所谓仁者之勇，乐天者保天下，此尤彰明较著者也。
孟子因宣王之好，而以此开导之，可谓纳约有牖者矣。惜其狃于功利之习，卒不能胜，姑负了孟子许多气力，重贀千古之慨，岂惟宣王君臣然哉？后世伯习日深，学士大夫固有溺于其中而不自觉者，非豪杰之士，尽洗功利之习心，亦孰能与于天德王道之学哉？毋徒为宣王惜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