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人金溪黄 直纂辑
门人泰和曾子汉校辑
先生曰先儒解格物为格天下之物天下之物如何格得且谓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今如何去格纵格得草木来如何遽能诚得自家意我解格作正字物作事字因举大学之义曰所谓身即耳目口鼻四肢皆是欲修身便是要目非礼勿视耳非礼勿听口非礼勿言四肢非礼勿动要修这个身却在正这个心心者身之主宰目虽视而所以视者心也耳虽听而所以听者心也口与四肢虽言动而所以言动者心也故欲修身在于体当自家心体常令廓然大公无冇些子不正处主宰一正则发窍于目自无非礼之视发窍于耳自无非礼之听发窍于口与四肢自无非礼之言动此便是修身在正其心然至善者心之本体也心之本体那有不善如今要正心本体上何处用得工必就他发动处纔可着力也心之发动始有不善故须就此处着力便是在诚意如一念发在好善上便实实落落去好善一念发在恶恶上便实实落落去恶恶意之所发既无不诚则其本体如何有不正的故欲正其心在诚意工夫到诚意始有着落处然诚意之本又在于致知也所谓人虽不知而已所知者此正是吾心良知处然知得善却不依这个良知便去做知得不善却不依这个良知便不去做则这个良知便遮蔽了是不能致知也吾心良知既不能扩充到底则善虽知好不能着实好了恶虽知恶不能着实恶了如何得意诚故致知者诚意之本也然亦不是悬空的致知致知在实事上格如意在于为善便就这件事上去为意在于去恶便就这件事上去不为去恶固是格不正以归于正为善则不善正了亦是格不正以归于正也如此则吾心良知无私欲蔽了得以致其极而意之所发好善去恶无有不诚矣诚意工夫实下手处在格物也若如此格物人人便做得人皆可以为尧舜正在此也
先生曰众人只说格物要依晦翁何曾把他的说去用我着实曾用来初年与钱友同论做圣贤要格天下之物如今安得这等大的力量因指亭前竹子令去格看钱子早夜去穷格户子的道理竭其心思至于三日便致劳神成疾当初说他这是精力不足某因自去穷格早夜不得其理到七日亦以劳思致疾遂相与叹圣贤是做不得的无他大力量去格物了及在夷中三年颇见得些意思乃知天下之物本无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决然以圣人为人人可到便自有担带了这等意思却要说与诸公知道
门人有言邵端峰论童子不能格物只教以洒扫应对之说先生曰洒扫应对就是一件物童子良知只到此便教去洒扫应对就是致他这一点良知了又如童子知畏先生长者此亦是他良知处故虽嬉戏中见了先生长者便去作揖恭敬是他能格物以致敬师长之良知了童子自有童子的格物致知又曰我这里言格物自童子以至圣人皆是此等工夫但圣人格物便更熟得些子不消费力如此格物虽卖柴人亦是做得虽公卿大夫以至天子皆是如此做
或疑知行不合一以知之匪艰二句为问先生曰良知是容易的只是不能致那良知便是知之匪艰行之惟艰
问人问曰知行如何得合一且如中庸言博学之又说个笃行之分明知行是两件先生曰博学只是事事学存此天理笃行只是学之不已之意又问易学以聚之又言仁以行之此是如何先生曰也是如此事事去学以存此天理在学上聚了故曰学以聚之然常常学存天理无私欲间断是此理在一念仁处行而不息也故曰仁以行之又问孔子言知及之又言仁不能守之知行却是两个了先生曰知及之也是行了但不能常常行便是仁不能守又问心即理之说程子云在物为理如何谓心即理先生曰在物为理在字当作察字便依在字说亦通此心在物则为理如此心在事父则为孝在事君则为忠之类先生因谓之曰要识得我立言宗旨我如今说个心即理是如何只为世人分心与理为二故便有许多病痛如五伯攘夷狄尊周室都是一团私心便不当理人却说他做得当理只心有未纯往往悦慕其所为要来外面做得好看却与心全不相干分心与理为二其流至于迫道之伪而不自知故我说个心即理要使知心理是一个便来心上做工夫不去袭义于外便是正道之真此我立言宗旨又问圣贤言语许多如何却要打做一个曰我不是要打做一个如曰夫道一而已矣又曰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天地圣人皆是一个如何二得
门人有疑知行合一之说黄以方语之曰知行自是合一的如人能行孝了方唤做知孝能行弟了方唤做知弟不成只晓得个孝字与个弟字遽谓之知先生曰尔说固是但要晓得一念动处便是知亦便是行如人在床上思量去偷人东西此念动了便是做贼若还去偷那个人只到用路转来却也是贼又曰我如今要说个知行合一是何等意思却要晓得我立言宗旨人为因把知行分作两件故有一念发动虽是不善然却自以为未曾行在便不去禁止他了我如今说个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就来那动处克倒了他不使那一念的不善却潜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
林致之问先生曰知行自合一不得如人有晓得那个事该做却自不能做者便是知而不能行先生日此还不是真知又曰即那晓得处也是个浅浅底知便也是个浅浅底行不可道那晓得不是行也后致之多执此为说人也有个浅浅的知行有个真知的知行以方曰先生谓浅的知便有浅的行此只是迁就尔意思说其实行不到处还是不知未可以浅浅底行却便谓知也致之后以问先生先生亦曰我前谓浅浅底知便有浅浅的行此只是随尔意思
或问曰知行既合一然孟子曰始条理者智之事终条理者圣之事却知行是两个以方曰要晓得始终条理只是一个条理而始终之耳先生谓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即便是始条理者智之事终条理者圣之事圣智只是 个条理非有两个也问既是一个条理缘何三子却圣而不智以方曰也是三子所知分限只到这里先生尝以此问诸友诸友不能答黄正之曰先生以致知各随分限之说提省诸生此意最切先生曰如今说三子正是此意也
以方问曰据人心所知多有误欲作理认贼作子处何处乃见良知先生曰尔以为何如曰心所安处纔是良知曰固是但要省察恐有非所安而安者矣
易则易知只是一个天理便自易知如今一个天理底心则你也是此心你便知得人人是此心人人便知得如何不易知若是个私欲底心则我是一般你是一般人人又是一般一个是一个的心人如何知得
又云人但一念善便老老实实是善一念恶便老老实实是恶如此才是学不然便是作伪了尝以问门人曰圣人说知之为知之二句是如何意思二友各陈其说先生皆不以为然徐谓之曰要晓得圣人之学只是一诚
以方自陈喜在静上用功先生曰静上川工固是好但终自有弊人心自是不息底虽在睡梦此心亦是流动如天地之化本无一息之停然其化生万物各得其所却亦自静也此心虽是流行不息然其一循天理却亦自静也若专来静上用工恐有喜静恶动之弊动静只是一个
以方问曰直固知静中自有个知觉之理但伊川一段可疑伊川问吕学士贤且说静时如何曰谓之有物则不可然自有知觉处曰既有知觉却是动也怎生言静先生曰伊川说还是以方因详伊川之言是分明以静中无知觉矣如何谓伊川说还是考诸晦翁亦曰若云知寒觉暖便是知觉已动今未曾着于事物但有知觉在何妨其为静不成静坐只是瞌睡晦翁此亦是疑伊川之说盖知寒觉暖则知觉着在寒暖且着在事物便是已发了但有知觉只是有此理不曾着在事上故还是静然瞌睡也有知觉故能作梦且一唤便醒矣槁木死灰无知觉便不醒了恐伊川所谓既有知觉却是动也怎生言静正是说个静而无静之意不是说静中无个知觉也故先生曰伊川说还是
以方问戒慎恐惧是致和还是致中先生曰是和上用工以方曰中庸言致中和如何不致中却来和上用工先生曰中和只是一个内无所偏倚少间发出便自无乖戾了故中和只是一个但本体上如何用得工必就他发处纔看得力故就和上用工然致和便是致中万物育便是天地位以方未能释然先生曰不消去文义上泥中和是离不得底如面前只火之本体是中其火之照物处便是和举着火其光便自照物火与照如何离得故中和只是一个近儒亦有以戒惧即是慎独非两事者然不知此以致和即便以致中也崇一尝谓以方曰未发是本体本体自是不发底如人可怒我虽是怒他然怒不过当却也是这个本体未发了后以崇一之说问先生先生曰如此说却是说成功处子思说个发与未发则未发还指时也又与焕吾论及此焕吾曰尝见文公语类有一段亦以喜怒哀乐之未发二句顶上文用工得来不是泛说人人有个中和与老先生之意亦合不知文公后来何故从今说
以方问曰先生之说格物凡中庸之慎独及集义博约等说皆为格物之事先生曰非也格物即慎独即戒惧至于集义愽约工夫只一般不是以那数件都做格物底事
艾铎问如何为天理先生曰就你孝亲上体验看铎三日又请曰人子孝亲哀号哭泣这个孝心便是天理先生曰孝亲之心必要真切处纔是天理又尝曰人子事亲要有个真切的心如真心去定省问安虽不到床前却也是若无个真切的心虽日日到床前道个万福也只与扮戏子相似却不是孝此便见心之真切纔为天理
或问修道之谓教先生云众人亦率性也但率性在圣人分上较多故率性之谓道属圣人事圣人亦修道也但修道在贤人分上较多些故修道之谓教属贤人事又尝云中庸一书大抵皆是说修道底事故后面凡说君子说颜渊说子路皆是修道的说小人说贤智愚不肖说庶民皆是不能修道的其它言舜文周公仲尼至神至圣人类则又圣人之自能修道者也
以方问尊德性一条先生曰道问学即所以尊德性也晦翁言子静以尊德性诲人某教人岂不是道问学处多了些子是分尊德性道问学作两件且如今讲习讨论下许多工夫无非只是存此心不失其德性而已岂有尊德性只空空去尊更不去问学问学只是空空去问学更无关着德性底如此则不知今之所以讲习讨论者更学何事问致广大二句曰尽精微即所以致广大也道中庸即所以极高明也盖心之本体自是广大底人不能尽精微则便为私欲所蔽有不胜其小者矣故能细微曲拆无所不尽则私意不足以蔽之自无许多障碍遮隔处如何广大不致又问精微还是念虑之精微是事理之精微曰念虑之精微即事理之精微也
悔者善之端也诚之复也君子悔以迁善小人悔以不敢肆其恶惟圣人而后能无悔无不善也无不诚也然君子之过悔而弗改焉又从而文焉过将日入于恶小人之过悔而益深巧焉益愤谲焉则恶极而不可解故悔者善恶之分也诚伪之关也吉凶之机也君子不可以频悔小人则幸其悔也而或不甚焉耳
舜不遇瞽瞍则瞽瞍之物无由格不遇象则象之物无由格周公不遇流言忧惧之变则流言忧惧之物无由格故凡动心忍性以增益其所不能者正吾圣门致知格物之学正不宜轻易放过失此好光阴也知此则夷狄患难将无入而不自得者矣
心不是一块血肉凡知觉处便是心如耳目之知视听手足之知痛痒此知觉便是心也
以方问博学于文为随事学存此天理然则谓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其说似不相合先生曰诗书六艺亦皆理之发见者也文字都包得有博学于文诗书六艺皆在其中考之诗书六艺皆所以学存天理也不特发见于事者为文如此则与余力学文便有碍矣或问学而不思二句曰此亦有为而言其实思即学也学有所疑便须思之思而不学盖有此等人只悬空去思要想出一个道理却不得身心上实用其力以学存此天理也
圣贤非无功业节气但其循着这天理则便是道不可以事功气节名矣
人必要争个心有内外我谓如今说固无内外尚流在有内外若说有内外则内外益判了况心无内外亦不是我说明道说亦明白故定性书云且以性为随物于外则当其在外时何者为在内此一条最痛快
颜子不迁怒非谓怒于甲者不移于乙盖不为怒所迁也
心不在焉句谓正心之功不可滞于有亦不可堕于无
或问曾子一贯先生曰想曾子当时用工也不得其要如三省及礼记问礼诸处之类可见唯字只是应辞非说他悟道之速应而无疑也
人须有个嘉善而矜不能底意思纔方是学否则虽学亦不济事
先生尝云深造以道道即志道之道非谓进为之方也深造之以道谓于当然之道而深造之也于道而深造便自得了道非外物故于道深造乃为自得又论登东山一章若谓东山为言圣道之大下条为大而有本此不可通言道之大便自有本了天下岂有无本之大观水条正是言学之者必以其本流水一节正承观水有术二句以明上言学所以必以其本之意又言明于庶物即是察于人伦
人心一刻纯乎天理便是一刻的圣人终身纯乎天理便是终身的圣人此理自是实人要有个不得已底心如货财不得已乃取女色不得已纔近如此则取货财近女色乃得其正必不至于太过矣
以方问颜子择中庸是如何择先生曰亦是戒谨不覩恐惧不闻就已私之动处辨别出天理之善来得一善即是得了这个天理后又与正之论颜子虽欲从之末由也已是如何正之曰先生尝言此是见得个道理如此如今日用凡视听言动都是这个知觉然知觉却在那里捉定不得所以说虽欲从饮末由也已颜子见得个道体后方纔如此说
学莫先于立志志之不立而曰学皆苟焉以自欺者也譬之种树志其根也根之不植未有能生者也今之学者孰肯自谓无志其能有如农夫之于田商贾之于货心思之所计量旦暮之所勤劳念念在是者乎不如是谓之无志亦可矣故志于货者虽有亏耗力终有息志于田者虽有旱荒乃终有稔笃志若是而未之成者吾或见之矣志之不立而能有成者吾未之见也
立志如下种种而荑稗则荑稗矣种而嘉谷则嘉谷矣学问之功所以立其志犹栽培耘耨所以植其根也其在大学则为格致在论语则为博约在中庸则为慎独在孟子则为集义其功一也要在存存而不忘耳耕而不获者有矣未有不耕而获者矣
夜气之息由于旦昼所养苟牿亡之反复则亦不足以存矣今夫师友之相聚于兹也切磋于道义而砥砺乎德业渐而入焉反而愧焉虽有非僻之萌其所滋也罕矣迨其离羣索居情可得而肆而莫之警也欲可得而纵而莫之泥也物交引焉志交丧焉虽有理义之萌其所滋也亦罕矣故曰苟得其飬无物不长苟失其飬无物不消夫人亦熟无理义之心哉然而不得其飬者多是以若是其寥寥也
同志之在安成者间月为会五日谓之惜阴其志笃矣然五日之外孰非惜阴之时乎离群而索居志不能无少懈故五日而会所以相稽切焉耳呜呼天道之运无一息之或停吾心良知之运亦无一息之或停良知即天道谓之亦则犹二之矣知良知之运无一息之或停则知惜阴矣知惜阴则知致其良知矣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此其所以学如不及至于发愤而忘食也尧舜之兢兢业业成汤之日新又新文王之纯亦不已周公之坐以待旦惜阴之功宁独大禹为然子思曰戒慎乎其所不覩恐惧乎其所不闻知微之显可以入德矣
董萝石以反求诸己为问先生曰反求诸己者先须扫去自己旧时许多缪妄劳攘圭角守以谦虚复其天之所以与我者持此正念久之自然定静遇事物之来件件与他理会无非是飬心之功盖事外无心也所以古人有云若人识得心大地无寸土此正是合内外之学
录善人以自勉此亦是多闻多见而识乃是致良知之功此等人只是欠学问恐不能到头如此吾辈中亦未易得也
若平日能集义则浩然之气至大至刚充塞天地自然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自然能知人之言而凡诐淫邪遁之词皆无所施于前矣况肯自以为惭乎集义只是致良知心得其宜为义致良知则心得其宜矣
谓之老实须是实致其良知始得不然却恐所谓老实者正是老实不好也
本体要虚工夫要实
颜渊喟然叹曰始吾于夫子之道但觉其高坚前后无穷尽无方体之如是也继而夫子循循善诱使我由博约而进至于悦之深而力之尽如有所立卓尔谓之如者非真有也明之有者又非无也卓然立于有无之间欲从而□之则无由也已所谓无穷尽无方体者曾无异于昔时之见盖圣道固空而已但于所问只举是非之两端如此而为是如此而为非一如吾心之天理以告之斯已矣盖圣功之本惟在于此心纯乎天理而不在于才能从事于天理有自然之才能若但从事于才能则非希圣之学矣后人不知此意专以圣人博学多知而奇之如商羊萍实之类以为圣人不可及者在此尽力追之而不知圣人初不贵也故曰君子多乎哉不多也又曰赐也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欤非也
发愤忘食是圣人之志如此真无有已时乐以忘忧是圣人之道如此真无有戚时恐不必云得不得也
夫道固不外于人伦日用然必先志于道而以道为主则人伦日用自无非道故志于道是尊德性主意也据于德是道问学工夫也依于仁者常在于天理之中游于艺者精察于事为之末游艺与学文俱是力行中工夫不是修德之外别有此间事也盖心气稍麄则非仁矣故诗书六艺等事皆辅飬性情而成其道德也以志道为主以修德为工全体使之纯诚纤悉不容放过此明德之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