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者舟中奉教,去往匆匆,未罄鄙怀。次早谴价奉候,冀终所请,而仙舟已遄发矣!怅如之何!
此行望吾丈全体担荷,随上随下,随闲随忙,孳孳切切以发明此学为事,做个出世间大豪杰。眼面前勘得破,不为顺逆称讥所摇,脚跟下劄得定,不为得丧利害所动,时时从一念入微酝酿主张,讨个超脱受用。才有所向便是欲,才有所着便是妄,既无所向、又无所着便是绝学无为本色道人。一念万年,更有何事?区区日用行持亦只如此,出处虽殊,此志未尝不相应也。
窃窥吾丈此生志向,安身立命,已无别路可走,但日用应感,尚涉悠悠,欠发疑,欠受苦。进学全在疑,大疑大进,小疑小进,不疑不进。譬之行路,既有必道长安之志,才举足起途,便有三叉路可疑,疑了便问,问了又走,不肯半途而废,必到长安而后已。若终日悠悠,坐谋所适,或虽行路,而不肯发狠,自由自在,终无有到长安之期也。吾人既在路上盘桓,风波之顺逆,盗贼之纵横,即次怀资之得丧,困心拂意,有多少苦在。若是到长安之志不肯休歇,境愈苦志愈坚,冲前冒险,求遂其志。若欲自讨安便,才遇些小苦境便生退心,亦终无得到之期也。
今者则何以异此?兄既要做千百年大豪杰,不要只讨见前窠座快活受用。内翰清高,无灾无难,亦易养坏人,有志者当生惧心。必须大疑大苦一番,疑者信之因,苦者乐之基,经此大疑,沉着研究,若无凑泊,方能有诸己而信。不然,知解笼统而已。受此大苦,转展磨礲,若无聊赖,方能反诸身而乐。不然,情境假借而已。举千钧之鼎者,非乌获不能胜。区区于丈日有望焉!
东廓乃孙聚所,青年嗜学,不堕家声,望加意周旋,以求益友之助。
前途会萧兑隅巡院,望以此学痛与琢磨。兑隅为东廓入室之高第,深信良知之旨,于此学煞有所见,有力量,肯出头担当,非琐琐之比。纵科场事忙迫,只消示之风规,使官属士民知所趋向,自翕然有风动之机,使先师血脉不致沦落,休戚一体之情也。
学问之于朋友,如鱼之于水,才一相离,便生枯渴。吾兄到京,可密约同志十数人,时图合并。此生可与性命相许者,眼前宁复几人?种种力行好事,只是拣得好题目做,纵使文名盖世、勋业格天,转眼便成空华。若真为性命,只默默自修自证,以毕此生,当不以此而易彼也。
区区年已望八,无复有用于世,而求友乐善一念,若根于心,老而弥切。尝谓吾人在世,须享用余年。颜子三十二而卒,三十二以外便是余年。孔子七十三而卒,七十三以外便是余年。若于此不知享用,营营逐逐,尚有歇不下念头,真天刑不可逃也。可不哀哉!京师同心有询及不肖者,即可以此相勉,亦交修之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