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者之学,务为经世,学不足以经世,非儒也。吾人置此身于天地之间,本不容以退托,其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固儒者经世事也。然此非可以虚气承当、空言领略,要必实有其事矣。欲为天地立心,必其能以天地之心为心;欲为生民立命,必其能以生民之命为命。今吾人之心与所谓命者,果何物哉?道丧千载,绝学悠悠,天地自天地,生民自生民,吾人自吾人,睽分涣裂,漠然不相联属。噫,敝也久矣!自阳明夫子倡道东南,首揭良知之旨以觉天下,天下之人,皆知此心之灵贯彻天地,而生民之疴痒疾痛始与吾人休戚一体相关,为之维持抚摩,以求尽其心而致其命者,始炯然不容于自已,所谓生生之仁也。
夫良知在人,圣愚未尝不同,然而有能有不能者,利害毁誉有以蔽之也。吾人诚有意于经世,岂忍一日悠悠,甘于退托,漠然视之而已也?天地万物,一体相通,生生之机,自不容已。一切毁誉利害之来,莫非动忍增益以求尽吾一体之实事,随其力之所及,在家仁家,在国仁国,在天下仁天下,所谓格物致知,儒者有用之实学也。
豫章瑶湖王君,其殆庶几乎?君与吾党同事夫子,面承良知之教,从事于斯,专志不贰,居官居家,随处发明此意,以求所以自立。其官于泰也,以州里之休戚为己任;其官于浙也,以师门之休戚为己任。一以为慈父,一以为干子,一切以身徇之,不以毁誉利害惕乎其中。其退而家居,孜孜求友,以教学相长,后进多赖之。时出赴同志之会,以求交修之益。晚年筑室静养,益务邃密。凡百毁誉利害之来,不惟无所惕,且将资之以为助,即其日可见之行,庶几所谓无忝于所学者,非耶?
嘉靖乙丑春,予赴吊念庵子,与诸友会于洪都,厥子缉录君遗文一编示予。予展而读之,多与同志问答观法切劘之说及咏歌酬应之词,与夫当官兴革宜民之疏,虽不屑屑以文名家,要皆以真志发之,以求不悖于师说,非苟然者。
观其请质于师有曰:“斯道广大,无少欠缺,动静穷达,无往非学,但反观于内,犹未是夭寿不贰根基,毁誉利害之间未能脱然。”师手书答曰:“足知用功之密。只此自知之明便是良知,致此良知以求自慊便是致知矣。”食脔一匕,已知鼎味,生平所见,不可概见已乎?因弁数语于册,授而归之。夫吾人既有见于良知,立心立命以继绝学之传岂分外事耶?读是编者,能逆志以究其所学,亦将有炯然不容自已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