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日冯则中问曰:“近 有以清谈视讲学者,不知晋之清谈。原是舍却身心性命。与天下国家之道。而为放旷之言。若讲学,则执中二字。酿成风动时雍。修身之言。括尽均平齐治。尧舜以 之而平天下。夫子以之而教万世。文之所以经邦。武之所之*乱。皆是物也。而有谓不可以御东虏者何哉。”先生曰:“天地所以不毁,宇宙所以常存,恃有道在。 吾道之所以常存不毁,恃有讲学之人在。今之不知讲学者。动以讲学为空谈。不知功业由道德而出。则功业亦道德也。故以功业为功业。终是一时伎俩。以道德为功 业。方是吾儒作用此讲学不讲学之辨也。”
日睿问曰:“凡人干事不从实地做,终觉不稳。”先生曰:“无论虚事终必败露。即鬼神梦想。亦必不安,岂能稳乎。故君子居易,小人行险。从实为善者,居易也,终必稳。不从实为善者,行险也,终必不稳。吾子能觉破。自当常常在实地做工夫。”
王向学学问博文约礼如何? 先生曰:“博文约礼不是相对而言。博文是约礼的工夫。约礼是博文的主意汝亲理所当孝。若所谓温情定省。问安视膳。承颜顾志之类,不一而足,皆文也。欲尽孝 道,必须要尽温情定省等事。尽温情定省等事。总之成就一个孝而已。故尽温情等事者,博文也。成就一个孝者,约礼也。则此四字究竟只有一件。”
日复问曰:“吾人一生舍却 讲学别无安脚之处,动固知之,但自反独知,常有走作,终日悠悠,无长进事,即极力划除。前念谢而后念方来,奈何?”先生曰:“即知走作,便不要走作。即知 悠悠,便不要悠悠。即知后念来,便不要来。便是工夫,便是长进。若自知之,仍自昧之,便不是真讲学。何以了得自己事。”
张本德曰:“三重幼而失学,不能文,又不能著述,奈何?只效孺子不失其心罢。”先生曰“孟子云,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果真心不失,斯为大人。大而化之,便是圣人。一粒真种,只是此心。苟区区于能文能著述而已者,则务华觉根,岂是所贵。”
上官汝敬问曰:“学道只求 诸己何如?”先生曰:“须要认己之真切。己非一膜以为己,而合人始成其为己。故成人之美,规人之过,不忍一己之独正,而胥人同归于正。则正恻隐情深,方是 欲立立人,欲达达人度量。故夫子以克复告颜子,而即曰天下归仁。以敬恕告仲弓,而即曰家邦无怨,至其言志,即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何尝遗的了 人。”
王向学问曰:“操心不定 者,视心如寇贼,不是事累心,便是心累事,如何用功?”先生曰:“心者存主之事,事者,发见之心。本只一件,今欲求,其功亦只有操心一法。操如操练之操, 盖千军万马,任其懈弛,何以御敌。惟一大将出,不时操练,严纪律,肃队伍,日日点查,一有所儆,或驱之前,或驱之后,或驱之左,或驱之右。将无所往而不得 意矣,操心亦然,诚以必有事焉为其操。则深造自得,左右逢源。又何有事累心,心累事乎?”
日睿问曰:“适有所感觉的学道,不惟足以养身,亦足以倾动人?”先生曰:“内外交相养,互相发原不是两事,故根心则必生色,不重则必不威。此一定之理。学者只是养重,非假以倾动人心,心术所关,固自不容易易耳。”
会日潘彦甫问君子之道。先生曰,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何惧。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惟敬则内省方能不疚。君子之能事毕矣。非敬则内省多疚。何以为君子。
日省问曰,学莫先于养心不 知心何以养,先生曰,如事亲而心乎孝。则心日顺。即以孝养也。事兄而心乎弟。则心日和。即以弟养也。事师而心乎敬。则心日萧。即以敬养也。推之而不言妄 发。即以谨言养心也。行必当理。即以慎行养心也。何在非养心之地。何人非养心之资。不患养心之无术也。
会日刘明德问曰,孟子 云,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不知人心原自常存不放,何必假学问以求之,先生曰,人心原自常存不放。而常存者几人。不放者几人。如视恶色。则放于色矣。听 恶声。则放于声矣。当畏敬而傲惰。则放于傲惰矣。故惟视斯谓之心存于视也。听思聪。斯谓之心存于听也。戒慎恐惧。斯谓之心存于敬畏也。此非勤学好问。胡以 能然。今日之从师问业。矻矻穷年。果专为掇青紫而遗学问。是假天爵而要人爵。得人爵而弃天爵。吾子甘之耶。
会日崔子玉问曰,何者为道,先生曰,道不可名。故就人当行处强名曰道耳。君在则当忠。行忠便成个忠道。亲在则当孝。行孝方成个孝道。推之悌兄长。别夫妇。信朋友。莫不皆然。盈天地间何者为道。何处不当行道。故可行则为道。不可行则非道矣。道岂可以一端尽耶。
周希孟问曰,志欲存天理,学圣贤,何如。先生曰,天理圣贤。不是两样。圣贤之所以为圣贤者。只是个存天理而已。故能存天理。便是学圣贤。学圣贤必须存天理。又非在圣贤身上求天理也。惟存自家天理。则我即圣贤了。
张本德问曰,知命不怨,乃 立身行道之则。不知耕耘劳苦,亦有道乎。先生曰,既知知命不怨。为立身行道之则。则耕耘劳苦。即知命不怨之事。而可谓之非道乎。盖当劳苦而劳苦。则劳苦为 道。当倦勤而倦勤。则倦勤未始不为道。当时大禹胼手胝足。八年于外。虞舜端躬无为。逸于得人。道故各有攸当。不可执此律彼也。中庸曰,素富贵行乎富贵。素 贫贱行乎贫贱,自是素位不怨之法。若忧勤悌励。则固合富贵贫贱而一之矣。
冯则中问曰,伯寮愬子路, 而景伯即欲肆诸市朝,夫子苐云其如命何。是圣人直视小人如浮云之过太虚。漠然无所动于其中也。是否,先生曰,学到耳顺地位。则于天下毁誉屈伸。得失生死。 处一化齐。顺固顺也。逆亦顺也。故于伯寮而曰命。于生死而亦曰命。生死不足以动念。矧他乎。此即心齐先生夭寿只如常之意。不然,人不知而不愠,岂所谓悦心 之学。又问曰,人不知虽难不愠,然必竟有个悯人的意思,先生曰,此是一体学问。但须好学。方不流于为人。故曰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学之不可已也如是夫。
日睿问曰,不假矫揉便是天,何如。先生曰,昔齐景公问天而仰视,晏子曰,天非苍苍之谓也。可谓知天矣。故率性即是达天。天岂远耶。邵子诗云,天听寂无音,苍苍何处寻。非高亦非远。都只在人心。说人心,亦自无矫揉也。
冯则中曰,偶疑夫子不梦周 公是到无梦地位,而云吾衰者,乃圣不自圣之心,是否。先生曰,此疑亦善。余当玩至人无梦句。非真无梦也。盖梦境恍惚虚假,不是真境。故人之见道不真者必说 梦境之至人。则此心真真实实,空空洞洞。尚何有恍惚虚假者忝于其间,而耶有梦耶。不然。必无梦而为至人则不但孔子之梦周公,而文王之梦飞熊,武丁之梦良 弼,俱不得为圣人矣。有是理乎。
张本德问曰,书要读得多, 理要见得明,事要知得透,世要治得平,谓有益学问,先生曰,书籍万卷。如何能尽读得。事理万端。如何能尽见得。以此求读,求见,求治,皆所谓事末而忘本 也。惟是读书而得圣贤之心。则书亦糟粕矣。处事而得事理之XX。则事理不难明透矣。处世而虑近举远。由亲逮疎,则世不难平治矣。噫非穹理尽性。吾谁与归。 上官汝敬曰,学须顺理诚实,何如。先生曰,理无不实。顺理自然诚实,不顺理即为伪妄,故顺理诚实。亦不得分之为两。但自顺理而行,则诚实在其中。若视为多 歧。今日求顺理,明日求诚实。何时是归一之地。
王向学问穹理之道,只是反 己求之于心,尽性至人皆由此而知否,先生曰:“穷理而归之,反己。”求之於□,可谓真能穷理者也;求之於心,则良知精明。一彻俱彻,岂不是穷?性心之生 理,穷之所以尽之也;命心之禀赋,穷之所以至之也。又岂不皆是此知?故穷理尽性至命,是一时事,不得分成三层。
冯则中问曰:昔程子谓鸡雏 可以观仁,先正以鸡雏无争闘解之,窃谓不止於无争闘。如一离鸡母,即急寻呌 ;一离同群,即急寻呌。此处最可观仁,此处殊为负媿。先生曰:仁只是个恻隐之心。故孩提之爱稍长之敬,皆一念不忍之良,所以不容己者,鸡雏之不忍离母。不 忍离群,与此心何异?特物不能充,而人能充之,是以扩而塞天地。育民物,参赞裁成,胥不外此。故曰:天地之大德曰生。道何大也!今之亲师取友,正求此仁。
刘育德问曰:识在前言,往 行之先,有默默猫补鼠意;识在多学之后,则有如贫子暴富之意。此语谓何?先生曰:读书原为寻道。识在前言,往行之先,则一意於道,默默如猫之捕鼠,专专一 一,无有他向,此谓不□而躬行者也;识在多学之后,则夸多闘靡,一味炫耀,浅亦甚矣。俗语云:“穷而乍富,腆腰大度。”此贫子暴富之说也。
日省问曰,或问未出门使民 时。南皋先生曰:自家痛痒自家知,何不直示之?曰:未出未使时,宜常如见宾承祭时乎?先生曰:邹老先生,亦是此意。盖以出门如见宾矣,未出门时能如此否? 使民如承祭矣,未使民时能如此否?此皆自家能知之。能如此,则加勉励;不能如此,则加工夫。何须更问他人?
上官允化问慎独二字之义,先生曰:不明慎独二字。盍即学道二字思之乎?天下止有此道,是之谓独;吾人止有此学,是之谓慎。盖止有此道,则无加无偶,非独而何?止有此学,则惟几惟勅,非慎而何?故只在学道上用功,不敢一念暇逸,这便是真慎独。
洪仁夫曰:容老矣,惟尊老师教诲,一一忍让,何如?先生曰:忍让自是好处。苐未知凡事果求於心无愧否?极而人欺人辱,亦果然如天空月霁,无一毫芥蒂否?则其动静之间,必能自辨。
会日上官允化问曰:一 鲤从师问学,今老来眼目不明,意还是心之不清所致与?先生曰:心与眼原是一事,难道眼不明,不是心不清处。但老来眼病,亦是常事,何妨为人?只恐心病不自 见耳,果然於人所不见处着实用工夫。返观内照,不蔽真明。则人将曰:允化眼虽不见,心有真见,何当碍他作圣?故世上谁无好眼,只无好心。是以见人不见己, 作出多少不合道理事,竟不如眼不明,而能见道者之能自全也。
洪仁夫问曰:承老师至教, 愿於横逆之来只学三自反。然三个小儿不能卓然成就,日夜不寜,敬请以教。先生曰:三自反,乃孟子至教,无复可疑。今欲诸郎卓然成就,亦只尽义方之训,立身 行道,日不睱给,将目渐月化,必入於规矩而不自觉,此显亲扬名之道。合之皆一事,仁夫以为何如?
张□甫问曰:人皆笃信一切 术数,为邀福避祸之阶,绍光以为全在人心。心苟善,随地随时,无非善机;心苟恶,即良时吉地,亦化为凶境。是否?先生曰:归重人心,此探本之论,□甫之见 理明矣。苐论道理,未论工夫,余以为尚未尽也。放勲曰: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得之,此圣人教民从善。费尽多少幸勤,在吾侪何可自蹈 因循怠惰之弊,亦必自匡自直,自辅自翼。自为振德,然后能释回增美,而底於纯全也。
冯则中问曰:游於艺,则艺 即道固矣,何以志於道者?不谓之志於艺,而直谓之志於道。先生曰:艺固即道,然惟得道者,始知即艺即道。若於道未得者,岂能见的即艺即道?故夫子欲人立 志,又恐人志於他岐。谁以吾道端其趋,而从此得之则为德,纯之为仁。斯有实德而底於于化境,於道始熟,则无往非道。琴瑟简编艺也,即道也。乃谓之游,游如 鱼之游泳,莫知其然而然者。如是始可以语游,不然则溺矣。
李实甫问曰:朋友一也,而有君子小人,吾侪只亲君子,何如?先生曰:固说得是,然君子小人,亦何常之有。小人而回心向道,则君子矣;君子而改节易行,则小人矣。吾侪又不敢以小人待人,至无与为朋,必乘机指引,便未可歇心也,君子之心每如此。
马孙赏问,日之冀,素禀粗 率,动辄过差,近领至教,偶有所感,顿觉客气,强制不行,益信讲学之功大,不识后日讲学之益,更当何如?先生日克伐,怨欲不行。夫子以为难而,终之日,仁 则吾不知,可见客气不行。止可以为难,不可以为仁。又观勿求于心,勿求于气。告子之学,全是强制。故孟子谓之义□。孙赏始知用功,便强制不行,可谓有勇力 矣,但功夫太难。恐非率性之常,或畏难中止,必日日有事,方是善养之功。心齐先生云乐,然后学,学然后乐,不乐不学,不学不乐。学必至于乐,不见其难,乃 冀有进。今日素禀粗率,动辄过差,此知病即乐之说也。又日不识后日领教之益,更当何如,此日新又之说也,勉之无懈。
冯则中问日,昨有一人言我 只忠信罢了,忠信之外更有何道,而俟讲学乎?庸思夫子,说主忠信,便说无友不知己过,则勿恽改,又说徙义、说好学,不一而足、而人言若此,然则忠信果可为 驻足之地乎。先生目择交改过,徙义好学,何者?不是忠信的事。何者?离了忠信能干出天下事。盖事理多端,须要主忠信,方能事事尽善。故夫子说个道理,必说 主忠信,则畏只忠信了罢,此外更有何道,但未知说者果能忠信否?恐不能身体力行,只为一场话说,便还是不忠不信了。如何算的主忠信?
刘师会问,日自省初,不知道理,今幸问学于老师,始知洁己爱人仁慈。谨信以无负此生,不识即,此足当行孝否。先生日安命自修,只此便是行孝。精进之,使道明德立,则去圣域不远,不更可为大孝也哉。
马孙赏以失言致□,故问谨 言之道。先生日方失□即来□毁,是□毁也,乃教我也。若求谨言之道,何事他求,又勿失言而已矣。有何难哉?冯则中问,门多士君子□为居家之祥。先生日昔孟 子云,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等语,则修身体道,义气感孚,不问可知。吾辈方则其言行以自修续,其为致祥亦不问可知,由此而一国,而天下。愈□愈广, 其酿攘攘之福,又不问可知。故日视履考祥,日自求多福,理所宜然,岂为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