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雍也第六

类别:子部 作者:宋·陈祥道 书名:论语全解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太简乎子曰雍之言然

    孔子于冉求则曰百乗之家可使为之宰于子路则曰千乗之国可使治其赋于仲弓则可使南面是冉求可以仕大夫而亦可以仕诸侯子路可以仕诸侯而亦可以为诸侯仲弓可以为诸侯矣语之以王者之佐则未也惟颜子可以当之仲弓问伯子孔子答之以其人可也然失之简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太简乎葢人主执要则百事详丛脞则百事隳则简者先王之所尚也然内之所居者敬外之所行者简则在下者有所从内之所居者简外之所行者亦简则在下者无所从子桑所为无乃太简而孔子以雍之言为然则其行可使南面矣在易之坤言君子敬以直内继之以不习无不利敬以直内居敬也不习无不利行简也春秋时有公孙子桑意伯子即其人欤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思属土怒属水水可以胜土故怒可以胜思不迁怒则犯而不校者也不贰过则知不善未尝复行者也盖能惩忿然后能不迁怒能窒欲然后能不贰过不迁怒不贰过则能修性矣故孔子谓之好学然不迁怒则所怒以类而已未至于出怒不怒不贰过则无祇悔而已未至于敦复无悔此所以止于殆庶?也列子之论死生则曰由生而亡不幸也扬子之论寿则曰人以其仁颜子之短命虽曰不幸然以其仁则无害其为寿也葢不迁怒不贰过尽性也不改其乐知命也颜子未至五十而知天命盖知命必以五十者非若谓五十而犹不知天命则不可也

    子华使于齐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釡请益曰与之庾冉子与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适齐也乗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子曰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

    可以与可以无与无与可也与伤惠可以取可以无取无取可也取伤廉子华之富非可多与也多与则为伤惠原思之宰非可无取也取之则非伤廉此孔子所以不许冉有之请而止原思之辞也昔人有归四布君子不以为?有以赙布颁兄弟之贫者君子以为善则不归四布义也颁兄弟仁也孔子止思之辞是亦仁义而已矣

    子谓仲弓曰犂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舎诸

    卿大夫之子不修礼义则归之庶人庶人之子非不贱也能修礼义则可进为大夫然愚知贵贱其可以类言哉故孔子谓仲弓曰犂牛之子骍且角大可以祀天小可以祀庙孔子独以山川为言者盖诸侯之礼得祭山川之在境内者而仲弓之才可使南面故以山川言之周官阳祀用骍牲毛之阴祀用黝牲毛之阴祀阳祀各以其色牲毛之然山川之祀不特以骍以骍举其盛者而已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

    仁在天则为尊爵在人则为安宅其为器重而举者莫能胜其为道逺而行者莫能至以颜子之不违仁犹不过三月而已则夫人之为仁不亦难乎孔子之于回盖其所试者然也其后告之以克己复礼而请事斯语则其不违也盖将终身焉不特三月而已其余则日月至焉者所谓不能期月守也由求之徒孔子皆曰不知其仁以此而已

    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赐也达于从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

    能勇而不能怯果也闻一知二达也可以足民艺也果?于义达与艺?于智为政使人器之而已故虽才之不备而有可施于政者皆所不弃也然达而不果不足以有行果而不艺不足以有能三者虽不同然皆可以从政犹樝梨橘柚其味相反而皆可于口康子诚能兼用之则鲁国不亦庶几乎然此具臣而已语以大臣之事则未也三者之序艺不及果果不及达此先果后达者即康子所问而告之也夫才者言之实言者才之文善于言语者必善于政事善于政事者未必善于言语则其政事可知矣是亦不在政事之列无害其可使从政也

    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

    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故也善虽不吾与吾将强而为不善虽不吾恶吾将强而去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强而去可也家语有子骞为费宰问政之事则子骞为费宰矣盖子骞不愿为费宰者志也终为费宰者不得已也

    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由生而生者常也由生而死者不幸也由死而生者幸也颜渊之死孔子曰不幸短命死矣伯牛有疾孔子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皆以其由生而亡者也扬子曰命不可避者也颜氏之子冉氏之孙以其无避也此所谓顺受其正也礼曰始反而亡焉失之矣则死与亡固不同孔子于颜子曰死于冉牛曰亡者以死对亡则异通言之则一也死矣者已然之辞亡之者未然之辞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天下之所重君子之所轻天下之所忧君子之所乐故衣朱懐金不能重颜子之轻箪瓢陋巷不能忧颜子之乐此所以明明在上百官牛羊舜也闇闇在下畎畆箪瓢亦舜也然则回之乐人乐也子之乐以忘忧天乐也人乐者能乐而乐也天乐者又无能乐也始终言贤哉回也与泰伯篇禹无间然章易其唯圣人乎皆两称之同意

    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

    志有余而力不足中道废者也力有余而志不足自画者也中道而废者君子之所惜自画者君子之所恶求之画而自以为力不足则其不智甚矣扬子曰百川学海而至于海丘陵学山而不至于山则勤而不已者无所不至惰而自画者无所能至也书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孟子言掘井九轫而不及泉犹为弃井皆自画之谓也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古之儒者一而已矣周官儒以道得民则凡以非道得民者皆非儒也后世浇漓而道术将为天下裂于是有君子之儒有小人之儒君子之儒惟务本小人之儒在趋末子夏之为已止于文学其为人止于洒埽应对进退此趋末者也故孔子戒之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荀卿言有俗儒有雅儒有大儒扬子又言有真儒真儒以性言大儒以业言雅儒似君子俗儒似小人

    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耳乎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

    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则贤者百福之宗神明之主而为政者其可以不得之乎子贱之治单父其于贤也有以父事者有以兄事者有以友事者而孔子叹美之则子游为宰而问之以得人固其所也灭明行不由径无邪也非公不至无私也羔羊之正直如是而已此家语所以言灭明公正无私也荀卿曰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灭明之谓也传曰灭明有君子之容而不胜其貎者责贤者备故也

    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

    书于矜言能于伐言功能在内者也功在外者也自伐则丧厥功自矜则丧其能伐譬则贼也矜譬则残也故老子于自伐言无功自矜言不长而已春秋之时师败而奔惟恐其不全在师而有功者惟恐其不彰之反于齐之战也殿军而不奔?马而不进人之所难也故夫子取之

    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

    佞则不美美则不佞矣天下有道恱美而恶佞天下无道恱佞而恶美故曰不有鮀佞与朝美难免今世矣春秋所谓宋公子朝非孔子所谓宋朝者也夫子于治宗庙则取之于佞则非之非之者直拒之所以立本取之者节取之所以趋时

    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

    人之启处虽不同所出者户而已万物散殊虽不一所由者道而已众人无异于万物则由之而不知君子异于众人则由而知之盖户者出入之所自者也此言由道故云谁能出不由户扬子言学道故云恶由入曰孔氏孔氏者户也

    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野非君子之所在故旷于礼而不知文史则官书之所系故专于文而不知本二者皆非中道而已俗之好质者则曰质而已何以文为好文者则以文灭质以博溺心此孔子所以言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也孔子曰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彬彬之谓也彬从林质也从彡文也扬子曰华无实则史实无华则野华实副则礼又曰事胜辞则史辞胜事则赋事辞称则经然君子之彬彬岂特施于礼乐间哉野非君子所尚而孔子欲从先进者姑以救弊云耳

    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

    君子以由生而生为常以由生而亡为不幸小人以由死而死为常由死而生为幸人之生也直由生而生也罔之生也幸而免由死而生也盖直本有生之道虽不幸而死君子以为犹生罔原有死之道虽幸而免君子以为犹死是以回牛之死不足谓之夭盗跖之永不足谓之寿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知之者为学日益而穷理者也兴于诗者能之好之者为道日损而尽性者也立于礼者能之乐之者损之又损而将以至于命者也成于乐者能之表记之言仁强仁不若利仁利仁不若安仁中庸之言明善不若诚善诚善不若至诚亦若此而已莫非知也有生而知之有学而知之有困而知之圣人则生而知之贤人则学而知之下于贤人则困而知之莫非好也有好之浅者有好之深者就有道而正焉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此其浅者也颜子之好学孔子之好古此其深者也莫非乐也有人乐有天乐颜子不改其乐人乐也孔子乐以忘忧天乐也

    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

    天下有均善之性无均美之才故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老子曰上士闻道勤而行之可以语上者也中士闻道若有若亡可以语上下者也下士闻道大笑之不可以语上者也中人以上譬则火也其性趋上中人以下譬则水也其性趋下于其趋上也而语之以下则不仁于其趋下也而语之以上则不智故孔子之于门人不以语回者告由不以语由者告求凡皆因其材而已此所谓不陵节而施之者也人之生虽参差不齐其大致不过此三品而已

    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逺之可谓知矣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

    务民之利而害在其中焉务民之利非特其利不可以必得也失义而得害然则务民之义孔子以为知不亦宜乎有己之义有民之义仕则不稼佃则不渔诗云采葑采菲无以下体觞酒豆肉则辞而受恶衽席之上辞而坐下朝廷之位辞而就贱同爵则尚齿同齿则尚长若此之类所谓己之义也耕者让畔行者让路壮者代老少者事长穷乏相周患难相救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若此之类所谓民之义也上之所好下必有甚焉者樊迟好利务为?神之事者也圣人欲其务己之义则教之曰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知己之务然后可以率民则教之曰务民之义以义为务则不失矣敬?神而逺之者敬则致生之逺则致死之也凡此所谓知也其为器重举之莫能胜其为道逺行之莫能至言之则讱为之则难凡此所谓仁也问知一也一告之以务民之义敬?神而逺之又告之以知人问仁一也一告之以先难而后获又告之以爱人与夫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何也义敬与获在已者也知人爱人在彼者也务其在己者然后能其在彼事之序也智之敬则敬?神而逺仁之敬则居处执事恭敬而已无所不敬也其与人忠不特爱之而已问仁则先难而后获问崇徳则先事后得者对事而言故曰得对难而言故曰获而得兼于事者也故于崇徳言先事仁爱人者也故于仁言先难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应物而利之者水也附而育焉者山也知者乐水故动仁者乐山故静是动则利仁者也静则安仁者也动则见理故乐静则得性故寿然动者非不静也静者非不动也知者非不寿也然知者之寿不若仁者之盛仁者寿则乐不足以言之也哀公问曰知者寿而孔子对之以人有三死饮食不节劳逸过度疾共杀之居下位而上诬其君嗜欲无厌刑共杀之以少犯众以弱侮强兵共杀之知士仁人动静以义喜怒以时无害其性欲得寿焉何不可乎是知者亦非不寿也乐水乐山言其情动静言其用乐寿言其功葢惟有情斯有用有用斯有功辞之序也

    子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

    春秋之时成霸功者莫如齐秉周礼者莫如鲁由齐之尚功而变之则至于鲁由鲁之好礼而变之则至于王道齐譬则召南也鲁譬则周南也道譬则雅也由鲁变而至于道则无齐鲁之异政由周变而至于雅则无周召之殊犹之百川至海知有海而不知有百川四时成歳知有歳而不知有四时也文王能变周召以至于雅孔子未能变齐鲁以至于道孔子欲变齐鲁以归于道孟子欲逃杨墨以归于儒则孔子之时异于文王之时孟子之时又有异于孔子之时矣

    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

    有觚之实然后有觚之名有觚之名而无觚之实则觚不觚矣尚得谓之觚哉诗有南箕北斗之喻扬子云有象龙之论凡皆讥其有名无实者也孔子之时实不称名者多矣故其叹如此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

    君子以诚待物而不逆诈故可欺以明烛理而无所蔽故不可罔盖欺者以伪为真罔者以无为有以伪为真则有可信之端以无为有则直罔于人而已故象之伪喜舜不疑其伪校人之烹鱼子产不疑其不舎是以有可信之端也放齐以朱为启明尧以为嚚讼共工以驩兜为有功尧以为静言庸违是直罔于人者也宰我问井有人焉其从之也孔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可逝也不可陷也故井无人可欺也不可罔也故知井无人孟子曰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

    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博学于文则无不该约之以礼则有所执无不该则所知者详有所执则所趋者中斯亦可以弗畔矣畔者有见乎四旁之地弗畔则趋中可知矣约之以礼可以弗畔则成于乐者斯不畔矣此所谓一贯也颜渊曰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回于道亦可云弗畔矣故称其殆庶?扬子称其未达一闲耳

    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易以大有遏恶扬善为命以否之内小人外君子为匪人然则君子小人进退消长皆天命也君子之于天命知之故能畏之畏之故能顺之君子见所不见顺天命也顺天者存而逆之天所厌故于子路不恱而矢以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然则孔子之于公山弗扰子路不恱而告之以人事于此告之以天命者盖见南子者在天不在已也之公山弗扰者在已不在天也夫子之见南子与睽之初六同意

    子曰中庸之为徳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莫非徳也有髙明之至徳有中庸之至徳庄子至徳之世髙明之至徳也周礼之至徳为道本中庸之至徳也礼曰中者天下之大本庄子曰庸者用也用者通也则中者至徳之体庸者至徳之用也君子以髙明者人之所难勉中庸者人之所易行故不以其所难勉者强之使行而以其所易行者同之于民将人人能之夫所谓民鲜久矣由上失其道非一日也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已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非神而化之使民宜之不足以博施济众非以百姓之心为心不足以安百姓博施济众修已以安百姓者天下之至难尧舜者天下之至圣以天下之至圣犹病天下之至难则下于尧舜者其可易言哉书曰安民则惠惟帝其难之老子曰多异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皆此意也素问曰神用无方谓之圣惟无方故所施者博而所济者众若仁则有方矣又曰己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盖立则不废达则不穷自立自达而忘乎人则入乎杨而非所谓兼爱立人达人而忘乎已则入乎墨而非所谓自爱故欲立欲达者仁之自爱也立人达人者仁之兼爱也传曰独贵独富君子耻之此之谓也彼危人而自安害人而自富者岂知此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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