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勾践五年
越王勾践五年五月,与大夫种、范蠡入臣于吴,群臣皆送至浙江之上。临水祖道,军阵固陵。大夫文种前为祝,其词曰:“皇天佑助,前沉后扬。祸为德根,忧为福堂。威人者灭,服从者昌。王虽牵致,其后无殃。君臣生离,感动上皇。众夫哀悲,莫不感伤。臣请荐脯,行酒二觞。”
越王仰天太息,举杯垂涕,默无所言。种复前祝曰:“大王德寿,无疆无极,干坤受灵,神祇辅翼。我王厚之,祉佑在侧。德销百殃,利受其福。去彼吴庭,来归越国。觞酒既升,请称万岁。”
越王曰:“孤承前王余德,守国于边,幸蒙诸大夫之谋,遂保前王丘墓。今遭辱耻为天下笑,将孤之罪耶,诸大夫之责也?吾不知其咎,愿二三子论其意。”
大夫扶同曰:“何言之鄙也?昔汤系于夏台,伊尹不离其侧;文王囚于石室,太公不弃其国。兴衰在天,存亡系于人。汤改仪而媚于桀,文王服从而幸于纣;夏殷恃力而虐二圣,两君屈己以得天道。故汤王不以穷自伤,周文不以困为病。”
越王曰:“昔尧任舜、禹而天下治,虽有洪水之害,不为人灾。变异不及于民,岂况于人君乎?”
大夫若成曰:“不如君王之言。天有历数,德有薄厚。黄帝不让,尧传天子。三王臣弑其君,五霸子弑其父。德有广狭,气有高下。今之世犹人之市,置货以设诈。抱谋以待敌。不幸陷厄,求伸而已。大王不览于斯而怀喜怒?”
越王曰:“任人者不辱身,自用者危其国。大夫皆前图未然之端,倾敌破雠,坐招泰山之福。今寡人守穷若斯,而云汤文困厄后必霸,何言之违礼仪?夫君子争寸阴而弃珠玉,今寡人冀得免于军旅之忧,而复反系获敌人之手,身为佣隶,妻为仆妾,往而不返,客死敌国。若魂魄有愧于前君,其无知,体骨弃捐。何大夫之言不合于寡人之意?”
于是大夫种、范蠡曰:“闻古人曰:‘居不幽,志不广;形不愁,思不远。’圣王贤主皆遇困厄之难,蒙不赦之耻。身拘而名尊,躯辱而声荣;处卑而不以为恶,居危而不以为薄。五帝德厚而穷厄之恨,然尚有泛滥之忧。三守暴困之辱,不离三狱之囚,泣涕而受冤,行哭而为隶,演易作卦,天道佑之。时过于期,否终则泰,诸侯并救,王命见符,朱鬣、玄狐。辅臣结发拆狱破械,反国修德,遂讨其雠。擢假海内,若覆手背,天下宗之,功垂万世。大王屈厄,臣诚尽谋,夫截骨之剑,无削剟之利;舀铁之矛,无分发之便;建策之士,无暴兴之说。今臣遂天文,案坠籍,二气共萌,存亡异处,彼兴则我辱,我霸则彼亡。二国争道,未知所就。君王之危,天道之数,何必自伤哉!夫吉者,凶之门;福者,祸之根。今大王虽在危困之际,孰知其非畅达之兆哉?”
大夫计研曰:“今君王国于会稽,穷于入吴,言悲辞苦,群臣泣之。虽则恨悷之心,莫不感动。而君王何为谩辞哗说,用而相欺?臣诚不取。”
越王曰:“寡人将去入吴,以国累诸侯大夫,愿各自述,吾将属焉。”
大夫皋如曰:“臣闻大夫种忠而善虑,民亲其知,士乐为用。今委国一人,其道必守,何顺心佛命群臣?”
大夫曳庸曰:“大夫文种者,国之梁栋,君之爪牙。夫骥不可与匹驰,日月不可并照。君王委国于种,则万纲千纪无不举者。”
越王曰:“夫国者,前王之国。孤力弱势劣,不能遵守社稷,奉承宗庙。吾闻父死子代,君亡臣亲。今事弃诸大夫,客官于吴,委国归民以付二三子。吾之由也,亦子之忧也。君臣同道,父子共气,天性自然。岂得以在者尽忠,亡者为不信乎?何诸大夫论事,一合一离,令孤怀心不定也?夫推国任贤,度功绩成者,君之命也;奉教顺理,不失分者,臣之职也。吾顾诸大夫以其所能而云委质而已。于乎,悲哉!”
计研曰:“君王所陈者,固其理也。昔汤入夏,付国于文祀,西伯之殷,委国于二老。今怀夏将滞,志在于还。夫适市之妻,教嗣粪除,出亡之君,敕臣守御。子问以事,臣谋以能。今君王欲士之所志,各陈其情,举其能者,议其宜也。”
越王曰:“大夫之论是也。吾将逝矣,愿诸君之风。”
大夫种曰:“夫内修封疆之役,外修耕战之备,荒无遗土,百姓亲附:臣之事也。”
大夫范蠡曰:“辅危主,存亡国,不耻屈厄之难,安守被辱之地,往而必反,与君复雠者:“臣之事也。”
大夫苦成曰:“发君之令,明君之德,穷与俱厄,进与俱霸,统烦理乱,使民知分:臣之事也。”
大夫曳庸曰:“奉令受使,结和诸侯,通命达旨,赂往遗来,解忧释患,使无所疑,出不忘命,入不被尤:臣之事也。”
大夫皓进曰:“一心齐志,上与等之,下不违令,动从君命;修德履义,守信温故;临非决疑,君误臣谏,直心不挠;举过列平,不阿亲戚,不私于外,推身致君,终始一分:臣之事也。”
大夫诸稽郢曰:“望敌设阵,飞矢扬兵,履腹涉尸,血流滂滂,贪进不退;二师相当,破敌攻众,威凌百邦:臣之事也。”
大夫皋如曰:“修德行惠,抚慰百姓;身临忧劳,动辄躬亲;吊死存疾,救活民命;蓄陈储新,食不二味;国富民实,为君养器:臣之事也。”
大夫计研曰:“候天察地,纪历阴阳,观变参灾,分别妖祥,日月含色,五精错行,福见知吉,妖出知凶:臣之事也。”
越王曰:“孤虽入于北国,为吴穷虏,有诸大夫怀德抱术,各守一分,以保社稷,孤何忧焉?”遂别于浙江之上。群臣垂泣,莫不咸哀。越王仰天叹曰:“死者,人之所畏。若孤之闻死,其于心胸中曾无怵惕?”遂登船径去,终不返顾。
越王夫人乃据船哭,顾乌鹊啄江渚之虾,飞去复来,因哭而歌之,曰:“仰飞鸟兮乌鸢,凌玄虚号翩翩。集洲渚兮优恣,啄虾矫翮兮云间,任厥兮往还。妾无罪兮负地,有何辜兮谴天?颿颿独兮西往,孰知返兮何年?心惙惙兮若割,泪泫泫兮双悬。”
又哀今曰:“彼飞鸟兮鸢乌,已回翔兮翕苏。心在专兮素虾,何居食兮江湖?徊复翔兮游飏,去复返兮于乎!始事君兮去家,终我命兮君都。终来遇兮何幸,离我国兮去吴。妻衣褐兮为婢,夫去冕兮为奴。岁遥遥兮难极,冤悲痛兮心恻。肠千结兮服膺,于乎哀兮忘食。愿我身兮如鸟,身翱翔兮矫翼。去我国兮心摇,情愤惋兮谁识?”
越王闻夫人怨歌,心中内恸,乃曰:“孤何忧?吾之六翮备矣。”
于是入吴,见夫差稽首再拜称臣,曰东海贱臣勾践,上愧皇天,下负后土,不裁功力,污辱王之军士,抵罪边境。大王赦其深辜,裁加役臣,使执箕帚。诚蒙厚恩,得保须臾之命,不胜仰感俯愧。臣勾践叩头顿首。”吴王夫差曰:“寡人于子亦过矣。子不念先君之雠乎?”越王曰:“臣死则死矣,惟大王原之。”伍胥在旁,目若熛火,声如雷霆,乃进曰:“夫飞鸟在青云之上,尚欲缴微矢以射之,岂况近卧于华池,集于庭庑乎?今越王放于南山之中,游于不可存之地,幸来涉我壤土,入吾梐梱,此乃厨宰之成事食也,岂可失之乎?”吴王曰:“吾闻诛降杀服,祸及三世。吾非爱越而不杀也,畏皇天之咎教而赦之。”太宰嚭谏曰:“子胥明于一时之计,不通安国之道。愿大王遂其所执,无拘群小之口。”夫差遂不诛越王,令驾车养马,秘于宫室之中。
三月,吴王召越王入见,越王伏于前,范蠡立于后。吴王谓范蠡曰:“寡人闻贞妇不嫁破亡之家,仁贤不官绝灭之国。今越王无道,国已将亡,社稷坏崩,身死世绝,为天下笑。而子及主俱为奴仆,来归于吴,岂不鄙乎?吾欲赦子之罪,子能改心自新,弃越归吴乎?”范蠡对曰:“臣闻亡国之臣,不敢语政,败军之将,不敢语勇。臣在越不忠不信,今越王不奉大王命号,用兵与大王相持,至今获罪,君臣俱降。蒙大王鸿恩,得君臣相保,愿得入备扫除,出给趋走,臣之愿也。”此时越王伏地流涕,自谓遂失范蠡矣。吴王知范蠡不可得为臣,谓曰:“ 子既不移其志,吾复置子于石室之中。”范蠡曰:“臣请如命。”吴王起入宫中,越王、范蠡趋入石室。
越王服犊鼻,着樵头夫人衣无缘之裳,施左关之襦。夫斫锉养马,妻给水、除粪、洒扫。三年不愠怒,面无恨色。吴王登远台望见越王及夫人、范蠡坐于马粪之旁,君臣之礼存,夫妇之仪具。王顾谓太宰嚭曰:“彼越王者,一节之人;范蠡,一介之士,虽在穷厄之地,不失君臣之礼。寡人伤之。”太宰嚭曰:“愿大王以圣人之心,哀穷孤之士。”吴王曰:“为子赦之。”
后三月,乃择吉日而欲赦之,召太宰嚭谋曰:“越之与吴,同土连域。勾践愚黠,亲欲为贼。寡人承天之神灵,前王之遗德,诛讨越寇,囚之石室。寡人心不忍见而欲赦之,于子柰何?”太宰嚭曰:“臣闻无德不复。大王垂仁恩加越,越岂敢不报哉?愿大王卒意。”
越王闻之,召范蠡告之曰:“孤闻于外,心独喜之,又恐其不卒也。”范蠡曰:“大王安心,事将有意,在玉门第一。今年十二月,戊寅之日,时加日出。戊,囚日也;寅,阴后之辰也。合庚辰岁后会也。夫以戊寅日闻喜,不以其罪罚日也。时加卯而贼戊,功曹为腾蛇而临戊,谋利事在青龙,青龙在胜先,而临酉,死气也;而克寅,是时克其日,用又助之。所求之事,上下有忧。此岂非天网四张,万物尽伤者乎?王何喜焉?”
果子胥谏吴王曰:“昔桀囚汤而不诛,纣囚文王而不杀,天道还反,祸转成福。故夏为汤所诛,殷为周所灭。今大王既囚越君而不行诛,臣谓大王惑之深也。得无夏殷之患乎?”
吴王遂召越王,久之不见。范蠡、文种忧而占之,曰:“吴王见擒也。”有顷太宰嚭出见大夫种、范蠡而言越王复拘于石室。
伍子胥复谏吴王曰:“臣闻,王者攻敌国克之则加以诛,故后无报复之忧,遂免子孙之患。今越王已入石室,宜早图之,后必为吴之患。”太宰嚭曰:“昔者齐桓割燕所至之地以贶燕公,而齐君获其美名;宋襄济河而战,春秋以多其义:功立而名称,军败而德存。今大王诚赦越王,则功冠于五霸,名越于前古。”吴王曰:“待吾疾愈,方为大宰赦之。”
后一月,越王出石室,召范蠡曰:“吴王疾,三月不愈。吾闻人臣之道,主疾臣忧,且吴王遇孤恩甚厚矣。疾之无瘳,惟公卜焉。”范蠡曰:“吴王不死明矣,到己巳日当瘳,惟大王留意。”越王曰:“孤所以穷而不死者,赖公之策耳,中复犹豫,岂孤之志哉?可与不可,惟公图之。”范蠡曰:“臣窃见吴王,真非人也。数言成汤之义,而不行之。愿大王请求问疾,得见,因求其粪而尝之,观其颜色,当拜贺焉,言其不死,以廖起日期之既言信后,则大王何忧?”
越王明日谓太宰嚭曰:“囚臣欲一见问疾。”太宰嚭即入言于吴王,王召而见之。适遇吴王之便,太宰嚭奉溲恶以出,逢户中。越王因拜:“请尝大王之溲,以决吉凶。”即以手取其便与恶而尝之。因入曰:“下囚臣勾践贺于大王,王之疾至己巳日有瘳,至三月壬申病愈。” 吴王曰:“何以知之?”越王曰:“下臣尝事师,闻粪者顺榖味,逆时气者死,顺时气者生。今者臣窃尝大王之粪,其恶味苦且楚酸。是味也,应春夏之气。臣以是知之。”吴王大悦,曰:“仁人也。”乃赦越王得离其石室,去就其宫室,执牧养之事如故。越王从尝粪恶之后,遂病口臭。范蠡乃令左右皆食岑草,以乱其气。
其后,吴王如越王期日疾愈,心念其忠,临政之后,大纵酒于文台。吴王出令曰:“今日为越王陈北面之坐,群臣以客礼事之。”伍子胥趋出到舍上,不御坐。酒酣,太宰嚭曰:“异乎!今日坐者各有其词,不仁者逃,其仁者留。臣闻同声相和,同心相求。今国相刚勇之人,意者内惭?至仁之存也,而不御坐,其亦是乎?”吴王曰:“然。”于是范蠡与越王俱起为吴王寿,其辞曰:“下臣勾践从小臣范蠡,奉觞上千岁之寿,辞曰:皇在上令,昭下四时,并心察慈,仁者大王。躬亲鸿恩,立义行仁。九德四塞,威服群臣。于乎休哉,传德无极上感太阳,降瑞翼翼。大王延寿万岁,长保吴国。四海咸承,诸侯宾服。觞酒既升,永受万福!”于是吴王大悦。
明日,伍子胥入谏曰:“昨日大王何见乎?臣闻内怀虎狼之心,外执美词之说,但为外情以存其身。豺不可谓廉,狼不可亲。今大王好听须臾之说,不虑万岁之患,放弃忠直之言,听用谗夫之语;不灭沥血之仇,不绝怀毒之怨。犹纵毛炉炭之上幸其焦,投卵千钧之下望必全,岂不殆哉?臣闻桀登高自知危,然不知所以自安也;前据白刃自知死,而不知所以自存也。惑者知返,迷道不远。愿大王察之。”
吴王曰:“寡人有疾三月,曾不闻相国一言,是相国之不慈也;又不进口之所嗜,心不相思,是相国之不仁也。夫为人臣不仁不慈,焉能知其忠信者乎?越王迷惑?弃守边之事,亲将其臣民来归寡人,是其义也;躬亲为虏,妻亲为妾,不愠寡人,寡人有疾,亲尝寡人之溲,是其慈也;虚其府库,尽其宝币,不念旧故,是其忠信也。三者既立,以养寡人,寡人曾听相国而诛之,是寡人之不智也,而为相国快私意耶,岂不负皇天乎?”
子胥曰:“何大王之言反也?夫虎之卑势,将以有击也;狸之卑身,将求所取也。雉以眩移拘于网,鱼以有悦死于饵。且大王初临政,负玉门之第九,诫事之败,无咎矣。今年三月甲戌,时加鸡鸣。甲戌,岁位之会将也。青龙在酉,德在上,刑在金,是日贼其德也。知父将有不顺之子,君有逆节之臣。大王以越王归吴为义,以饮溲食恶为慈,以虚府库为仁,是故为无爱于人,其不可亲。面听貌观以存其身。今越王入臣于吴,是其谋深也;虚其府库,不见恨色,是欺我王也;下饮王之溲者,是上食王之心也;下尝王之恶者,是上食王之肝也。大哉,越王之崇吴,吴将为所擒也。惟大王留意察之,臣不敢逃死以负前王。一旦社稷丘墟,宗庙荆棘,其悔可追乎?”吴王曰:“相国置之,勿复言矣。寡人不忍复闻。”
于是遂赦越王归国,送于蛇门之外,群臣祖道。吴王曰:“寡人赦君使其返国,必念终始。王其勉之。”越王稽首曰:“今大王哀臣孤穷,使得生全还国,与种蠡之徒愿死于毂下。上天苍苍,臣不敢负。”吴王曰:“于乎!吾闻君子一言不再。今已行矣,王勉之。”越王再拜跪伏,吴王乃引越王登车,范蠡执御,遂去。至三津之上,仰天叹曰:“嗟乎!孤之屯厄,谁念复生渡此津也?”谓范蠡曰:“今三月甲辰,时加日昳,孤蒙上天之命,还归故乡,得无后患乎?”范蠡曰:“大王勿疑,直视道行。越将有福,吴当有忧。”至浙江之上,望见大越山川重秀,天地再清。王与夫人叹曰:“吾已绝望,永辞万民,岂料再还,重复乡国?”言竟掩面,涕泣阑干。此时万姓咸欢,群臣毕贺。
译文:
越王勾践五年(公元前492年)五月,将和大夫文种、范蠡到吴国去做奴仆。
大臣们都送到浙江的边上,面对江水设宴饯行,军队排列在固陵。
大夫文种走上前为越王祝愿,那祝词说:“玉皇天帝保佑帮忙,从前下沉以后上扬。
灾祸就是福气之根,忧患便是幸福之堂。
强暴待人的将灭亡,顺服依从的必兴旺。
大王虽然被迫前往,从那以后必无祸殃。
君臣之间活活拆散,深深感动上天玉皇。
广大民众哀愁悲痛,无不感到凄恻忧伤。
请让臣下献上于肉,巡行酌酒劝饮两趟。”越王抬头朝天长长地叹息,举起酒杯流下了眼泪,默默地没有一句话。
文种又走上前祝愿说:“大王所享福气寿命,没有边际没有极限。
上天大地赐给洪福,天神地只辅佐支援。
我的大王德行深厚,福祚神助常在身边。
道德消除各种祸殃,利于受到它的恩惠。
前往那个吴国宫廷,必将回到越国家内。
一杯祝酒已经举起,请让我们高呼万岁。”越王说:“我禀承了先王遗留下来的功德,在边疆守卫国家。
幸运地得到各位大夫的出谋划策,才保住了先王的坟墓。
今天遭受耻辱,被天下人取笑,这是我的罪过呢?还是各位大夫的责任?我不知道该责怪谁,希望诸位评论一下我的意见。”大夫扶同说:“您为什么说得这样鄙俗呢?从前商汤囚禁在夏台,伊尹不离开他的身边;周文王关押在石室,太仑不抛弃他的国家。
是兴盛还是衰微在于上天,是生存还是灭亡却和人相关。
商汤改变了自己的仪表去向夏桀献殷勤,文王俯首从命而受到了商纣王的宠爱。
夏桀、商纣王依靠暴力而虐待商汤、周文王这两位圣人,商汤、周文王这两位国君却委屈了自己从而得到了天道。
所以商汤并不因为困厄而自我忧伤,周文王也不把窘迫看作为耻辱。
大王何必以此为耻辱呢?”越王说:“从前尧任用了舜、禹而天下得到了治理,即使有了洪水的危害,也没有给人们造成灾难。
精变怪异连平民百姓都不碰一下,更何况是君主呢?”大夫苦成说:“事实并不象大王所说的那样。
上天有天道,德行有厚薄。
黄帝不禅让,而尧把天子的位子传给了舜;三代之王干的是臣子杀掉自己君主的事,五霸干的是儿子杀掉自己父亲的事。
道德有宽厚狭窄之分,气质有高尚卑下之别。
现在的社会就好象人们的集市一样,摆出了货物来搞欺诈,胸怀各种计谋来对付敌人。
不幸陷入困境,那么寻求解脱就是了。
大王看不到这一点,却心÷吓喜怒之情。”越王说:“任用别人的人不会使自己受到耻辱,刚愎自用的人就会使自己的国家危在旦夕。
大夫们都是在事先谋划那还没有形成的事业的开头,幻想颠覆敌人、打败寇仇而不费气力地坐着招来在泰山上封禅那样大的福气。
现在我身处困境象这个样子,而你们却还说什么商汤、周文王身陷困厄以后一定会称霸,怎么把话说得这样违背礼义法度呢?君子分秒必争而不顾珍珠宝玉。
现在我只盼能逃避战争的祸患,却反而又被敌人所俘获,自己沦为奴仆,妻子成为婢女,去而不归,旅居他乡而死在敌国。
如果人的魂魄有知觉的话,那就愧对先君;即使魂魄没有知觉,那么身体尸骨也被抛弃在外。
为什么大夫的话不合乎我的心意呢?”在这个时候大夫文种、范蠡说:“听说古代的人讲过:‘处境如果不困厄,那么志向就不会远大;形体如果不忧愁,那么考虑就不会深透。
,圣明的帝王、贤能的君主都遭遇到困厄的灾难,蒙受到不能免除的耻辱;身体被拘禁而名望却很崇高,躯体受屈辱而声誉却很荣耀;处在卑下的地位而不把它看作为环境恶劣,处在危险的时刻而不把它看作为情况紧迫。
五帝德行深厚,因此没有困厄的遗憾,但还是有洪水泛滥的忧患。
周文王身受欺凌困厄的屈辱,不能逃避多处监狱的囚禁;痛哭流涕而受到委屈,边走边哭而当了奴隶;推演古代《易》书而制作了六十四卦,天神的意志保佑了他;时间经过了一定的期限,困厄到了极点就转向了通达;诸侯都来援救文王,文王的命运显现出吉祥的征兆;长有大红色鬣毛的马匹和黑色的狐狸皮被搞来了,文王的辅佐大臣就象结发的贤妻一样,拆除监狱打破枷锁,使文王返回封国而施行德政,终于起兵去讨伐自己的仇人;夺取而统治天下,就象把手背翻过来一样容易;天下的人都尊奉他,他的功德将流传千秋万代。
大王现在遭到委屈与困厄,我们做臣子的的确都在出谋划策。
那斩断骨头的宝剑,却不利于刮削;能刺穿铁甲的长矛,却不利于剖开头发;立议策划的谋士,没有一下子就兴盛的建议。
现在我们推究天文气象,考查地理典籍,看到天地两种元气一起萌生,所以存在和灭亡处在不同的地方。
他们兴盛,那么我们就受屈辱;我们称霸,那么他们就灭亡。
吴、越二国争夺天道,现在还不知道那天神的意志支持哪一方。
大王的危难,也是天神意志的定数,何必自我忧伤呢?那吉利的事情,是不幸的源头;幸福的事情,是灾祸的根子。
现在大王虽然处在危难困厄之中,但谁能知道它就一定不是通达得志的征兆呢?”大夫计碗说:“现在大王在会稽山建立了国家,走投无路而到吴国去。
说出的言辞悲哀痛苦,群臣都为此而哭泣。
即使是生有凶狠暴虐的心肠,也没有不感动的。
大王为什么尽说一些不切实际的空话用它来自欺欺人呢?我实在不敢苟同。”越王说:“我将离开祖国到吴国去,拿国家来烦劳各位大夫。
请各位自己陈说一下自己的情况吧,我将根据情况把国事委托给你们。”大夫皋如说:“我听说大夫文种忠诚而善于谋划,民众信任他的智能,贤士乐于被他使用。
现在把国家委托给他一人,从那道理上来说,国家是一定能保住的。
大王为什么还要随心所欲违背情理大动干戈来任命群臣呢?”大夫曳庸说:“大夫文种,是国家的栋梁,是君主的得力助手。
那骏马,是不可以和它并驾齐驱的;太阳月亮,是不可以同时照耀天下的。
大王把国家托付给文种,那么各种各样的法度准则就没有不实行的了。”、越王说:“这国家,是先王的国家,我力量弱小,不能继续保住象征国家政权的土地神谷神、供奉祭祀祖宗的庙宇。
我听说:‘父亲死了,儿子就起来顶替;君主出外了,臣子就亲近团结。
’现在的事情是我抛弃了各位大夫,外出到吴国当奴仆,把国家、民众都托付给诸位,这是我要遵行的,也是你们所忧虑的。
君主和臣子有着共同的原则,父亲和儿子有着相同的气质,这是一种天生的本性,是自然而然的。
哪能因为君圭在国内就竭尽忠诚、君主一出外就干不老实的事呢?为传么各位大夫议论事情时一会儿意见相同一会儿意见分歧以致使我心神不定呢?推让国政、任用贤人、衡量功劳而积累成果,是君主的使命;奉行教令、服从原则而不失职,是臣子的职事。
我看各位大夫还是根据自己的能力而说声‘献身于君,就算啦。
唉呀!真可悲啊!”计碗说:“国君所说的,当然是合乎情理的。
从前商汤到夏王朝去,把国家托付给文祀;西伯昌到商王朝去,把国家托付给二老。
现在已到夏天,国君将要前往吴国,但心愿仍在于返回祖国。
那到市场上赶集的妻子,总会教后代打扫卫生;出外亡命的国君,总会命令臣子守卫好国家。
子女应该询问需要做的家务,臣子应该根据自己的能力出谋划策。
现在大王想要了解各人的志向,让各人陈说一下自己的情况,表白一下自己的才能,大家议论一下那也是合适的啊。”越王说:“计砚大夫的说法很对。
我将要走了,希望能了解一下各位的风范。”大夫文种说:“在内整治守卫边疆的兵役,对外搞好耕战的准备;使荒地上不再有被遗弃的土地,使百姓爱戴归附国君;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大夫范蠡说:“辅佐身处危难的君主,保存危亡的国家;不把屈辱困厄的灾难看作为羞耻,安心地处于被侮辱的境地;到了吴国一定能设法回国,和国君一起报仇;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大夫苦成说:“发布国君的命令,彰明国君的德行;国君走投无路时我和国君一同身处困厄,国君进取时我和国君一起成就霸业;总管烦杂的政务、处理纷乱的事情,使民众知道自己的职分;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大夫曳庸说:“接受了命令被委派出使,与诸侯各国结交而建立和睦友好关系;通知国君的命令、传达国君的旨意,来来往往赠送财物;解除忧患,使国君不再有什么疑虑;出国不忘记国君的命令,回到国内不犯罪;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大夫皓走上前说:“同心同德,在上和国君保持一致;在下不违背法令,行动都依从君主的命令;修养德行、履行道义,坚守信用、温习旧业;面对错误决断疑虑,国君失误我为臣劝谏;心地正直不屈不挠,检举过错治理公正;不偏袒亲戚,不偏私外人;把自身拿出来交给国君,自始至终专心一致;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大夫诸稽郢说:“暸望敌情布置阵势,飞射利箭挥动刀**;踩着胸腹跨过尸体,杀得敌人血流成江;贪图进取决不后退,两支军队互相对抗;打破敌国进攻敌军,威势压垮各国邻邦;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大夫皋如说:“修养德行给人恩惠,体恤安慰平民百姓;亲身来到忧苦之处,做事总是身体力行;悼念死者看望病人,尽力救活民众生命;囤积陈米储藏新谷,吃饭不吃两种食物;国家富裕民众充实,为我国君培养人才;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大夫计碗说:“了望天文观察地理,推演历法掐算阴阳;观察变异了望灾气,分清辨别凶险吉祥;日月是否带有异色,五星是否运行失常;福气出现知道吉利,怪异出现知道凶丧;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越王说:“我虽然到了北方的吴国,成为吴王手中走投无路的奴隶,但有各位大夫胸怀道德,又掌握了各种各样的手段,各人都管好自己的一份工作来保住国家,我还担忧什么呢?”于是就在浙江边上和群臣分别,群臣都痛哭流涕,无不感到悲哀;越王抬头朝天叹息说:“死,是人所害怕的。
而我听说要死,在心里竟然没育一点儿害怕。”于是就上船径直走了,始终没有回头看一下。
越王夫人却靠着船旁哭了,她回头看见乌鸦在啄食江中小洲上的虾,一会儿飞走了,一会儿又来了,因而哭着吟唱这种情景,她唱道:“抬头看见飞鸟啊是那乌鸢,高高地在空中啊轻快地回旋。
停留在小洲上啊恣肆悠闲,啄食小虾展翅啊直冲云间。
任凭它一一啊来去往返。
贱妾没有罪过啊没有辜负大地,又有什么罪过啊被贬于上天?又迅速又孤独啊驶向西边、有谁知道回国啊要在哪年?心中凄凄惨惨啊象用刀割,眼泪汪汪直淌啊挂在双眼。”接着她又悲哀地吟诵说:“那飞翔的鸟儿啊是些鸢乌,回旋飞翔以后啊收翅停住。
心思专门放在啊白虾一物,为什么住的吃的啊都在江湖?回旋往来翱翔啊遨游飞舞,去后再次返回啊唉呀呜呼!当初侍奉君主啊离开娘家,过完我的一生啊君之国都。
终于过来得宠啊多么幸运,突然离开我国啊前往勾吴。
妻子穿着粗布衣啊成为婢女,夫君摘去皇冠啊当了奴仆。
岁月悠悠无尽啊难以了结,怨恨悲哀痛苦啊心里凄切。
愁肠千缠万绕啊胸中郁结,唉呀呜呼啊忘了饮食。
希望我的身体啊象那鸟儿,身体凌空翱翔啊奋展双翼。
离开我的祖国啊心神不安,心情愤懑惋惜啊又有谁知?”越王听了夫人这怨恨的歌吟,心中十分内疚悲痛,于是自我排解说:“我担忧什么呢?我那健壮的翅膀已经具备了。”于是越王到了吴国,拜见夫差,磕头拜了两次而自称臣下,说:“东海边上的卑贱之臣勾践,向土愧对天帝,在下对不起地神;不自量力,污辱了大王的战士,在边境上犯了罪。
大王赦免了我的严重罪行,判决加给我劳役,让我拿着畚箕扫帚来做家务。
我实在是蒙受到大王优厚的恩惠,才得以保住短暂的生命,抬头说不尽对您的感激,低头道不尽自己的惭愧。
臣下勾践谨向大王叩头叩头。”吴王夫差说:“我对你的处理也错了。
你就没想到我先君的仇恨吗?”越王说:“我如果该死那也就只好死了。
只希望大王能原谅我、,班子胥在旁边,眼睛就象进出的火星,声音就象雷霆,立即走上前说:“那飞翔的鸟在青云之上,尚且想要用拴有生丝线的小箭去射它,更何况是极近地栖息在华池、停留在堂前空地与堂下走廊的呢?越王被放纵在南面的山野之中,活动于不能发现的地方,现在幸好来到我们的国土上,进了我们的木栅栏。
这正是厨师办成事情而大吃一顿的时候,怎么能丢了他呢?”吴王说:“我听说:‘诛杀投降归服的人,灾祸将延及三代。
’我并不是爱越王才不杀他的,而是怕天帝的责怪,所以对他采取教育的方法而把他赦免了。”太宰豁劝谏说:“子胥只明白暂时的权宜之计,而不精通安国定邦的策略。
希望大王实施您所拿定的主意,不要囿于小人们的胡言乱语。”夫差也就没杀越王,叫他驾车养马,秘密地住在石洞之中。
过了三个月,吴王叫越王进宫拜见。
越王趴在吴王跟前,范蠡站在越王后边。
吴王对范蠡说:“我听说:‘有操守的女子不嫁给破落的家庭,仁人贤士不在灭亡的国家做官。
’现在越王暴虐无道,国家已将灭亡,土地神谷神毁坏崩塌,他自己死后世系就断绝了,被天下人所讥笑。
而你和主子都做了奴仆,前来归顺吴国,难道不卑下吗?我想赦免对你的处罚,你能改变思想、悔过自新、抛弃越国而投奔吴国吗?”范蠡回答说:“我听说:‘亡国的臣子不敢侈谈政治,败退的将军不敢侈谈勇敢。
’我在越国的时候,不忠贞不诚信。
使越王不接受大王的命令,用兵和大王相对抗,以致使我们得到了惩处,君臣都投降了。
承蒙大王的大恩。
我们君臣才得以保全。
我希望能在您回家时用我来打扫卫生、在您外出时供您驱使而为您奔走,这才是我的愿望啊。”这时越王趴在地上流泪,自以为就要失去范蠡了。
吴王知道范蠡不可能做自己的臣子,就对他说:“你既然不改变自己的志向,我就再把你安置在石洞之中。”范蠡说:“臣请求胀从命令。”吴王起身,到宫内去了。
越王、范蠡有礼貌地小步快走进入石洞中。
越王束着犊鼻,扎着头巾。
夫人下穿没有镶边的作裙,上着衣襟向左开阖的短袄。
丈夫铡草养马,妻子供给饮水、清除马粪、洒水扫地。
象这样二年了,他们也毫不怨怒,脸上没有一点儿不满的气色。
吴王登上了远处的高台,望见越王及夫人、范蠡坐在马粪的旁边,那君臣之间的礼节仍保持着,夫妇之间的礼仪仍很完备。
吴王回头对太宰豁说:“那越王啊,是一个有节气的人;范蠡,是一个有操守的贤士。
他们虽然处在困厄的境地,仍不丢掉君臣之间的礼节。
我真为他们感到悲伤。”太宰藷说:“希望大王以圣人的心肠,怜悯这几个困厄孤苦的人。”吴王说:“我就为你赦免他们吧。”三个月以后,吴壬就选择吉日想赦免他们。
他叫来太宰藷商量说:“越国和吴国,在同一块土地上而疆域相连;勾践愚昧而狡猾,还想亲自来伤害我。
我禀受了上天的神明以及先王遗留下来的恩德,谴责讨伐越寇,终于把他囚禁在岩洞之中。
我不忍心看到他象这样困窘,因而想赦免他,你看怎样?”太宰豁说:“我听说:‘没有什么德行不受到报答,’大王赐下仁爱恩惠而施加给越王,越王难道敢不报答吗?希望大王兑现您的想法。”越王听说了这件事,叫来范蠡告诉他说:“我在外面听说了这件事,心里暗自高兴,但又怕他不兑现啊。”范蠡说:“大王别激动,这事情还有点可疑,因为它对应《玉门》第一类。
大王听到这消息,是在今年十二月戊寅日+时辰是太阳出来之际的卯时。
戊,是个被囚禁的日子;寅,是太阴经过以后的地支。
合日是庚辰,这是一个太阴已经经过的合日。
大王在戊寅日听到喜讯,可见上天并不因为戊的罪过而处罚天干。
但时辰正当卯时就伤害了戊,而功曹又是腾蛇并且逼近戊,这样,谋取有利的事就取决于太岁了。
而现在太岁已经过午并且临近酉,这是一股死气,而且在五行上它又克过寅。
这样看来,不但时辰胜过了这戊寅的天干,而且太岁的运行义辅助了它,所以大王渴求的事情,从天干与地支来看都有值得担忧的事。
这难道不是上天的罗网四下张开、一切事物都要被伤害的时刻吗?大王高兴什么呢?”结果伍子胥果然劝谏吴王说:“从前夏桀囚禁了商汤而不杀掉,商纣王囚禁了周文王而不杀掉,天神的意志再反过来,结果灾祸就转变成了福气,所以夏桀被商汤所惩处,商朝被周国所消灭。
现在大王已经囚禁了越君却不加以杀戮,我以为大王迷惑得也太深了。
能没有夏桀、商纣的祸患吗?”吴王于是就召见越王,但过了很久也不出来接见。
范蠡、文种十分担忧而为此占了个卜,那占卜的结果说:“吴王捉住了我们。”过了一会儿,太宰蔑出来,见了大夫文种、范蠡,通知越王再要被关押在石洞中。
伍子胥又劝告吴王说:“我听说称王天下的人攻打敌国,如果战胜了他们,就加以杀戮,所以到后来也就没有被报复的忧虑,也最终免除了子孙的祸患。
现在越王已经到了石洞中,应该及早设法搞掉他;如果不趁早把他杀了,他以后一定会成为吴国的祸水。”太宰豁说:“从前,齐桓公割让了燕庄公送他时所走到的地方把它赐给了燕庄公,而齐桓公便获得了那美好的名声;宋襄公等楚军过了河再和他们交战,《春秋》因而赞扬他的道义。
齐桓公功业已建立而名声被称颂,宋襄公作战虽失败而德行被传扬。
现在大王如果真是赦免了越王,那么功德就在五霸之上,名声就超过了以前的一切人。”吴王说:“等我的毛病痊愈,将为太宰赦免他。”一个月以后,越王走出石洞,召见范蠡,说:“吴王生了病,已经三个月了还没有痊愈。
我听说做臣子的原则是,君主生病臣子担忧。
况且吴王对待我,恩情已非常深厚了。
我怕他毛病一直不好,希望您为他占个卜。”范蠡说:“今天的干支阴阳,上下和顺相亲,没有互相侵犯的。
占卜的法书上说:‘上天一救,还有何忧?’吴王不会死是很明显的了。
到己巳日,病情将会好转。
希望大王注意。”越王说:“我之所以陷入困境而仍然没死,只是靠了您的汁策罢了。
您现在说话说了一半又迟疑不定没有个决策,这难道是我所希望的吗?事情无论是可行还是不可行,希望您想想办法。”范蠡说:“我个人认为吴王真不是个人。
他屡次称说商汤的道义却不能付诸实施。
希望大王前去请求问候他的疾病,如果能见到他,就求取他的粪便而尝尝它,再看他的脸色,该向他行礼祝贺。
说他不会死,并拿病情好转而起床的日子和他约好。
等到您的话已经被证实以后,那么大王还担忧什么呢?”第二天越王对太宰韶说:“囚犯我想看一下吴王,问候他的疾病。”太宰豁就进去报告了吴王。
吴王叫他进去准备接见他,正好碰上吴王大小便,太宰韶捧着吴王的尿粪出来,在门口遇上了。
越王便作揖行礼,说:“请让我尝一下大王的粪便来判断一下大王的病情是吉是凶。”便用手抓了一些吴王的小便和大便尝了一下,接着就进去说:“在下的囚犯奴仆勾践向大王祝贺。
大王的疾病到己巳日会有好转,至三月壬申日疾病就痊愈了。”吴王说:“凭什么知道我的病到三月壬申日会痊愈?”越王说:“下臣曾经向闻粪的人学习过,那粪便因循谷物的味道而违背时令元气的人,就会死;那粪便顺应了时令元气的人,就能活。
现在我私下尝了一下大王的粪便,那大便的味道又苦又辣又酸。
这种味道,对应了春、夏之间的元气。
我因此知道大王的病在三月壬申日会痊愈。”吴王十分高兴,说:“真是个仁慈的人。”于是就赦免越王,使他能离开那个石洞,来到自己的王宫,还是象原来那样掌管养马的事。
越王自从尝了粪便之后,就患了口臭病。
范蠡就命令身边的侍从都吃岑草来扰乱他的臭气。
之后,吴王到了越王所预定的日期而疾病痊愈了,心里惦念他的忠诚,所以到朝听政以后,就在文台大肆狂饮。
吴王发布命令说:“今天给越王安排一个朝北的坐位,群臣用对待贵宾的礼节来侍奉他。”伍子胥小步快跑出门,回到家里,不陪坐。
酒喝得畅快的时候,太宰韶说:“多么奇怪啊!今天在坐的,各人都有自己要说的话。
没有仁德的人才逃跑,有仁德的人都会留下。
我听说:‘声音相同就会互相应和,思想一致就会互相追求。
’那相国,是个刚毅勇猛的人,料想他内心因为极为仁慈的人在场而感到惭愧,因而不陪坐,这难道也对吗?”吴王说:“说得对。”于是范蠡和越王一同站起来,为吴王祝寿,他们说道:“下臣勾践、随从小臣范蠡,捧起酒杯敬祝大王有干岁的寿数。”又吟诵祝词道:“皇帝在上发布命令,光明下照四季如春;一心明察慈爱之情,仁德之人就是大王。
大王亲自布赐大恩,树立道义实行仁政。
道德无量充满四境,威势慑服诸位大臣。
哎呀美啊值得喜庆!传下道德无边无垠。
在上感动太阳之神,降下吉祥繁多丰盛。
延年益寿大王万岁,永远保住吴国江山。
四海之内都来奉承,诸侯各国臣服归顺。
一杯寿酒已经举起,永远享受无限福运。”在这个时候吴王十务高兴。
第二天,伍子胥进宫劝谏说:“昨天大王看见什么啦?我听说:‘胸内包藏着虎狼般的狠心,在外使用好话连篇的说辞,这不过是伪装外表的感情来保存他的生命罢了。
对于豺,决不可认为它廉洁;对于狼,决不可亲远。
’现在大王喜欢听那快活一时的说辞,却不考虑到有关千秋万代大业的祸患;抛弃了忠诚正直的建议,而采用谗毁之人的花言巧语。
不消灭誓不两立的仇敌,不根除心怀仇恨的冤家,这就好象是把毛发放在炉子里的炭火之上而指望它不烧焦、把禽蛋扔到上千钧的重物之下而指望它完好无损,难道不危险吗?我听说:‘夏桀登上高处而知道自己很危险,却不知道使自己安全的办法;向前靠近雪白的刀口而知道自己会死,却不知道保存自己的办法。
迷惑的人如果知道走回头路,那么迷失的路途不会太远。
’希望大王明察。”吴王说:“我患病三个月,竟听不到相国一句话,这是相国不慈善啊;又不进献我嘴里所爱吃的东西,心里又不惦念我,这是相国不仁爱啊。
做臣子的不仁爱不慈善,怎么能知道他是忠贞诚信的呢?越王迷惑昏乱,抛弃了守卫边疆的大事,亲自率领了他的臣民来归顺我,这是他有道义啊;他本人亲自当奴仆,妻子亲自当婢女,心中也不怨恨我,我有了疾病,他亲口尝我的粪便,这是他的慈善啊;掏空了他的金库,拿出他所有的珍宝礼物,不计较过去的恩怨,这是他忠贞诚信啊。
这三种品德已经有了,并且用它们来奉养我。
我如果听从相国而把他杀了,这就是我的不明智了,而只是给相国逞个人的痛快了。
这难道不是辜负了天帝么?”子胥说:“为什么大王的话说反了?那老虎压低了姿势,是将要有所攻击;那野猫压低了身子,是将要求得它要猎取的东西。
野鸡因为双眼发花、被眼屎挡住了视线而被罩在罗网中,鱼因为有了一时的痛快而死在诱饵上。
再说大王这次开始到朝听政的时候,正背着《玉门》第九类,这实在是事情本身注定要失败,所以也不要再怪罪了。
大王这次到朝听政,是在今年三月甲戌日,时辰是鸡啼时的寅时。
甲戌,是一个太阴已经经过的不吉利的合日,但它却牵制了大王。
今年太岁又在己酉,则天干配土,地支配金,这样看来,那么这甲戌日就伤害了太岁的天干。
所以我知道父亲将会有不孝顺的儿子.君主会有背叛节义的臣子。
大王认为越王归顺吴国是出于道义,认为他喝尿吃粪是出于慈善,认为他掏空金库是出于仁爱。
所以认为不爱别人的人,就不能和他亲近;而听了表面的话、看了他的外貌就据此保全了越王的生命。
那越王到吴国来做奴仆,这是他谋划深远啊;掏空了他的金库而不暴露出怨恨的脸色,这是在欺骗我的大王啊;在下喝大王的小便,这是在向上吃大王的心啊;在下尝大王的大便,这是在向上吃大王的肝啊。
越王这样来尊重大王,那意义多么重大啊2大王一定会被他擒获了。
希望大王注意审察他。
我不敢因为逃避死亡而辜负了先王。
一旦国家成了荒山废墟,宗庙长满了荆棘,那后悔还来得及吗?”吴王说:“相国把这些事放在一边吧,别再说了。
我没有耐心再听这样的话了。”于是,吴王就释放越王回国,在蛇门之外送别,群臣设宴饯行。
吴王说:“我赦免您,让您返回祖国,您一定要想想前因坛果,您就努为吧。”越王磕头伏地说:“今天大王哀怜我孤苦困厄,使我能保全了生命返回祖国。
我与文种、范蠡之辈,愿意为您妖死。
苍天在上,我不敢忘恩负义。”吴王说:“嗬!我听说:‘君子一言为定。
,现在已经要走啦,您努力吧。”越王又拜了两次跪下趴在地上,吴王就拉着越王上车,范蠡手握马鞭驾车,就走了。
来到三江口的渡口边上,越王抬头朝天叹了口气,眼泪直往下淌。
沾湿了衣襟,说道:“哎呀!我时运艰难困厄,谁想到又活着渡过、耋个渡口啊j”又对范蠡说:“今天是闰三月甲辰日,时辰是太阳偏西的未时。
我禀承天神的意志,返回故乡。
该不会有后患吧I,。
范蠡说:“大王不要疑惑!盯着前方沿着道路一直往前走就是厂、越国将有福气,吴国会有忧患。”来到浙江边上,远远望见越国,山河重新呈现出秀丽的景色,天地再次显得清爽明净。
越王和夫人叹息说:“我们早已经绝望了,所以上次和民众诀别。
哪里想到还能回来,重新回到了故乡祖国。”说完便遮住脸,泪流满面。
这时老百姓都欢天喜地,大臣们都来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