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回 宋襄公假仁失众 齐姜氏乘醉遣夫

类别:集部 作者:冯梦龙(明)、蔡元放(清) 书名:东周列国志

    话说楚成王假饰乘车赴会,跟随人众俱是壮丁,内穿暗甲,身带暗器,都是成得臣、斗勃选练来的,好不勇猛。又遣蔿吕臣、斗般二将统领大军,随后而进,准备大大厮杀。宋襄公全然不知,堕其圈套,正是:“没心人遇有心人,要脱身时难脱身”了。楚王拿住了襄公,众甲士将公馆中所备献享犒劳之仪,及仓中积粟,掳掠一空,随行车乘,皆为楚有。

    陈、蔡、郑、许、曹五位诸侯,人人悚惧,谁敢上前说个方便。楚成王邀众诸侯至于馆寓,面数宋襄公六罪,曰:“汝伐齐之丧,擅行废置,一罪也;滕子赴会稍迟,辄加絷辱,二罪也;用人代牲,以祭淫鬼,三罪也;曹缺地主之仪,其事甚小,汝乃恃强围之,四罪也;以亡国之余,不能度德量力,天象示戒,犹思图伯,五罪也;求诸侯于寡人,而妄自尊大,全无逊让之礼,六罪也。天夺其魄,单车赴会,寡人今日统甲车千乘,战将千员,踏碎睢阳城,为齐、鄫各国报仇。诸君但少驻车驾,看寡人取宋而回,更与诸君痛饮十日方散。”众诸侯莫不唯唯。

    襄公顿口无言,似木雕泥塑一般,只多著两行珠泪。须臾,楚国大兵俱集,号曰千乘,实五百乘。楚成王赏劳了军士,拔寨都起,带了宋襄公,杀向睢阳城来。列国诸侯,奉楚王之命,俱屯盂地,无敢归者。史官有诗讥宋襄之失。诗云:

    无端媚楚反遭殃,引得睢阳做战场。

    昔日齐桓曾九合,何尝容楚近封疆。

    却说公子目夷自盂地盟坛逃回本国,向司马公孙固说知宋公被劫一事:“楚兵旦暮且到,速速调兵,登陴把守。”

    公孙固曰:“国不可一日无君,公子须暂摄君位,然后号令赏罚,人心始肃。”目夷附公孙固之耳曰:“楚人执我君以伐我,有挟而求也。必须如此如此,楚人必放吾君归国。”

    固曰:“此言甚当。"乃向群臣言:”吾君未必能归矣。我等宜推戴公子目夷,以主国事。"群臣知目夷之贤,无不欣然,公子目夷告于太庙,南面摄政。三军用命,铃柝严明。睢阳各路城门,把守得铁桶相似。

    方才安排停当,楚王大军已到。立住营寨,使将军斗勃向前打话,言:“尔君已被我拘执在此,生杀在我手。早早献土纳降,保全汝君性命。"公孙固在城楼答曰:”赖社稷神灵,国人已立新君矣。生杀任你,欲降不可得也。"斗勃曰:“汝君见在,安得复立一君乎?”

    公孙固曰:“立君以主社稷也。社稷无主,安得不立新君?”

    斗勃曰:“某等愿送汝君归国,何以相酬?”

    公孙固曰:“故君被执,已辱社稷。虽归亦不得为君矣。归与不归,惟楚所命,若要决战,我城中甲车未曾损折,情愿决一死敌。”

    斗勃见公孙固答语硬挣,回报楚王,楚王大怒,喝教攻城,城上矢石如雨,楚兵多有损伤。连攻三日,干折便宜,不能取胜。楚王曰:“彼国既不用宋君,杀之何如?”

    成得臣对曰:“王以杀鄫子为宋罪。今杀宋公,是效尤也。杀宋公犹杀匹夫耳,不能得宋,而徒取怨,不如释之。"楚王曰:”攻宋不下,又释其君,何以为名?“

    得臣对曰:“臣有计矣,今不与盂之会者,惟齐、鲁二国,齐与我已两次通好,且不必较;鲁礼义之邦,一向辅齐定伯,目中无楚,若以宋之俘获献鲁,请鲁君于亳都相会,鲁见宋俘。必恐惧而来,鲁、宋是葵邱同盟之人,况鲁侯甚贤,必然为宋求情,我因以为鲁君之德,是我一举而兼得宋、鲁也。"楚王鼓掌大笑曰:”子玉真有见识。“乃退兵屯于亳都。

    用宜申为使,将卤获数车,如曲阜献捷,其书云:

    宋公傲慢无礼,寡人已幽之于亳,不敢擅功,谨献捷于上国,望君辱临,同决其狱。

    鲁僖公览书大惊。正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明知楚使献捷,词意夸张,是恐吓之意,但鲁弱楚强,若不往会,恐其移师来伐,悔无及矣。乃厚待宜申,先发回书,驰报楚王,言:”鲁侯如命,即日赴会。"鲁僖公随后发驾,大夫仲遂从行,来至亳都,仲遂因宜申先容,用私礼先见了成得臣,嘱其于楚王前,每事方便。得臣引鲁僖公与楚成王相见,各致敬慕之意,其时,陈、蔡、郑、许、曹五位诸侯,俱自盂地来会,和鲁僖公共是六位,聚于一处商议。

    郑文公开言,欲尊楚王为盟主。诸侯嗫嚅未应,鲁僖公奋然曰:“盟主须仁义布闻,人心悦服,今楚王恃兵车之众,袭执上公,有威无德,人心疑惧。吾等与宋俱有同盟之谊,若坐视不救,惟知奉楚,恐被天下豪杰耻笑。楚若能释宋公之囚,终此盟好,寡人敢不惟命是听?”

    众诸侯皆曰:“鲁侯之言甚善。"仲遂将这话私告于成得臣,得臣转闻于楚王。楚王曰:”诸侯以盟主之义责寡人,寡人其可违乎?“乃于亳郊更筑盟坛,期以十二月癸丑日,歃血要神,同赦宋罪。

    约会已定,先一日将宋公释放,与众诸侯相见。宋襄公且羞且愤,满肚不乐,却又不得不向诸侯称谢。

    至日,郑文公拉众诸侯敦请楚成王登坛主盟。成王执牛耳,宋、鲁以下次第受歃。襄公敢怒而不敢言。事毕,诸侯各散。

    宋襄公讹闻公子目夷已即君位,将奔卫以避之。公子目夷遣使已到,致词曰:“臣所以摄位者,为君守也。国固君之国,何为不入?”须臾,法驾齐备,迎襄公以归。目夷退就臣列。

    胡曾先生论襄公之释,全亏公子目夷定计,神闲气定,全不以旧君为意。若手忙脚乱,求归襄公,楚益视为奇货,岂肯轻放。有诗赞云:

    金注何如瓦注奇?新君能解旧君围。

    为君守位仍推位,千古贤名诵目夷。

    又有诗说六位诸侯公然媚楚求宽,明明把中国操纵之权,授之于楚,楚目中尚有中国乎?诗云:

    从来兔死自狐悲,被劫何人劫是谁?

    用夏媚夷全不耻,还夸释宋得便宜。

    宋襄公志欲求伯,被楚人捉弄一场,反受大辱,怨恨之情,痛入骨髓,但恨力不能报。又怪郑伯倡议,尊楚王为盟主,不胜其愤,正要与郑国作对。时周襄王之十四年春三月,郑文公如楚行朝礼,宋襄公闻之大怒,遂起倾国之兵,亲讨郑罪。使上卿公子目夷辅世子王臣居守。目夷谏曰:“楚、郑方睦,宋若伐郑,楚必救之,此行恐不能取胜。不如修德待时为上。”

    大司马公孙固亦谏。

    襄公怒曰:“司马不愿行,寡人将独往。"固不敢复言。

    遂出师伐郑。襄公自将中军,公孙固为副,大夫乐仆伊、华秀老、公子荡、向訾守等皆从行。

    谍人报知郑文公,文公大惊,急遣人告急于楚。楚成王曰:“郑事我如父,宜亟救之。”

    成得臣进曰:“救郑不如伐宋。”

    楚成王曰:“何故?”

    得臣对曰:“宋公被执,国人已破胆矣。今复不自量,以大兵伐郑,其国必虚,乘虚而捣之,其国必惧。此不待战而知胜负者也。若宋还而自救,彼亦劳矣,以逸制劳,安往而不得志耶?”

    楚王以为然。即命得臣为大将,斗勃副之,兴兵伐宋。

    宋襄公正与郑相持,得了楚兵之信,兼程而归,列营于泓水之南以拒楚。成得臣使人下战书。公孙固谓襄公曰:“楚师之来,为救郑也。吾以释郑谢楚,楚必归。不可与战。"襄公曰:”昔齐桓公兴兵伐楚,今楚来伐而不与战,何以继桓公之业乎?“

    公孙固又曰:“臣闻‘一姓不再兴’,天之弃商久矣,君欲兴之,得乎?且吾之甲不如楚坚,兵不如楚利,人不如楚强,宋人畏楚如畏蛇蝎,君何恃以胜楚?”

    襄公曰:“楚兵甲有余,仁义不足;寡人兵甲不足,仁义有余。昔武王虎贲三千,而胜殷亿万之众,惟仁义也。以有道之君,而避无道之臣,寡人虽生不如死矣。"乃批战书之尾,约以十一月朔日,交战于泓阳,命建大旗一面于辂车,旗上写”仁义“二字。

    公孙固暗暗叫苦,私谓乐仆伊曰:“战主杀而言仁义,吾不知君之仁义何在也?天夺君魄矣,窃为危之。吾等必戒慎其事,毋致丧国足矣。"至期,公孙固未鸡鸣而起,请于襄公,严阵以待。

    且说楚将成得臣屯兵于泓水之北,斗勃请“五鼓济师,防宋人先布阵以扼我”。

    得臣笑曰:“宋公专务迂阔,全不知兵,吾早济早战,晚济晚战,何所惧哉?”

    天明,甲乘始陆续渡水,公孙固请于襄公曰:“楚兵天明始渡,其意甚轻,我今乘其半渡,突前击之,是吾以全军而制楚之半也。若令皆济,楚众我寡恐不敌,奈何?”

    襄公指大旗曰:“汝见‘仁义’二字否?寡人堂堂之阵,岂有半济而击之理?”公孙固又暗暗叫苦。

    须臾,楚兵尽济,成得臣服琼弁,结玉缨,绣袍软甲,腰挂雕弓,手执长鞭,指挥军士,东西布阵,气宇昂昂,旁若无人。公孙固又请于襄公曰:“楚方布阵,尚未成列,急鼓之必乱。"襄公唾其面曰:”咄!汝贪一击之利,不顾万世之仁义耶?寡人堂堂之阵,岂有未成列而鼓之之理?“公孙固又暗暗叫苦。

    楚兵阵势已成,人强马壮,漫山遍野,宋兵皆有惧色。

    襄公使军中发鼓,楚军中亦发鼓,襄公自挺长戈,带着公子荡、向訾守二将,及门官之众,催车直冲楚阵,得臣见来势凶猛,暗传号令,开了阵门,只放襄公一队车骑进来,公孙固随后赶上护驾,襄公已杀入阵内去了。

    只见一员上将挡住阵门,口口声声叫道:“有本事的快来决战!”

    那员将乃斗勃也,公孙固大怒,挺戟直刺斗勃,勃即举刀相迎。两下交战,未及二十合,宋将乐仆伊引军来到,斗勃微有著忙之意,恰好阵中又冲出一员上将蔿氏吕臣,接住乐仆伊厮杀。公孙固乘忙,觑个方便,拨开刀头,驰入楚军。

    斗勃提刀来赶,宋将华秀老又到,牵住斗勃,两对儿在阵前厮杀,公孙固在楚阵中,左冲右突,良久,望见东北角上甲士如林,围裹甚紧,疾驱赴之,正遇宋将向訾守,流血被面,急呼曰:“司马可速来救主!”公孙固随著訾守,杀入重围,只见门官之众,一个个身带重伤,兀自与楚军死战不退。

    原来襄公待下人极有恩,所以门官皆尽死力,楚军见公孙固英勇,稍稍退却,公孙固上前看时,公子荡要害被伤,卧于车下。“仁义”大旗已被楚军夺去了。

    襄公身被数创,右股中箭,射断膝筋,不能起立。

    公子荡见公孙固到来,张目曰:“司马好扶主公,吾死于此矣。”言讫而绝,公孙固感伤不已。

    扶襄公于自己车上,以身蔽之,奋勇杀出。向訾守为后殿,门官等一路拥卫,且战且走,比及脱离楚阵,门官之众,无一存者。宋之甲车,十丧八九。乐仆伊、华秀老见宋公已离虎穴,各自逃回,成得臣乘胜追之,宋军大败,辎重器械,委弃殆尽。公孙固同襄公连夜奔回。

    宋兵死者甚众,其父母妻子,皆相讪于朝外,怨襄公不听司马之言,以致于败。襄公闻之,叹曰:“君子不重伤,不擒二毛。寡人将以仁义行师,岂效此乘危扼险之举哉?”举国无不讥笑。

    后人相传,以为宋襄公行仁义,失众而亡,正指战泓之事。髯翁有诗叹云:

    不恤滕鄫恤楚兵,宁甘伤股博虚名。

    宋襄若可称仁义,盗跖文王两不明。

    楚兵大获全胜,复渡泓水,奏凯而还。方出宋界,哨马报,“楚王亲率大军接应,见屯柯泽。”

    得臣即于柯泽谒见楚王献捷。楚成王曰:“明日郑君将率其夫人,至此劳军,当大陈俘馘以夸示之。”

    原来郑文公的夫人芈氏,正是楚成王之妹,是为文芈。以兄妹之亲,驾了辎车并,随郑文公至于柯泽,相会楚王。楚王示以俘获之盛。郑文公夫妇称贺,大出金帛,犒赏三军。郑文公敦请楚王来日赴宴。

    次早,郑文公亲自出郭,邀楚王进城,设享于太庙之中,行九献礼,比于天子。食品数百,外加笾豆六器,宴享之侈,列国所未有也。

    文芈所生二女,曰伯芈、叔芈,未嫁在室。文芈又率之以甥礼见舅,楚王大喜。郑文公同妻女更番进寿,自午至戌,吃得楚王酩酊大醉。楚王谓文芈曰:“寡人领情过厚,已逾量矣。妹与二甥,送我一程何如?”

    文芈曰:“如命。”

    郑文公送楚王出城先别,文芈及二女,与楚王并驾而行,直至军营。

    原来楚王看上了二甥美貌,是夜拉入寝室,遂成枕席之欢,文芈彷徨于帐中,一夜不寐,然畏楚王之威,不敢出声。以舅纳甥,真禽兽也!次日,楚王将军获之半,赠于文芈,载其二女以归,纳之后宫。郑大夫叔詹叹曰:“楚王其不得令终乎?享以成礼,礼而无别,是不终也。”

    且不说楚、宋之事。

    再表晋公子重耳,自周襄王八年适齐,至襄王十四年,前后留齐共七年了。遭桓公之变,诸子争立,国内大乱,及至孝公嗣位,又反先人之所为,附楚仇宋,纷纷多事,诸侯多与齐不睦。赵衰等私议曰:“吾等适齐,谓伯主之力,可借以图复也。今嗣君失业,诸侯皆叛,此其不能为公子谋亦明矣。不如更适他国,别作良图。”乃相与见公子,欲言其事。

    公子重耳溺爱齐姜,朝夕欢宴,不问外事,众豪杰伺候十日,尚不能见。魏犨怒曰:“吾等以公子有为,故不惮劳苦,执鞭从游,今留齐七载,偷安惰志,日月如流,吾等十日不能一见,安能成其大事哉?”

    狐偃曰:“此非聚谈之处,诸君都随我来。”乃共出东门外里许,其地名曰桑阴,一望都是老桑,绿荫重重,日色不至。赵衰等九位豪杰,打一圈儿席地而坐。

    赵衰曰:“子犯计将安出?”

    狐偃曰:“公子之行,在我而已。我等商议停妥,预备行装,一等公子出来,只说邀他郊外打猎,出了齐城,大家齐心劫他上路便了。但不知此行,得力在于何国?”

    赵衰曰:“宋方图伯,且其君好名之人,盍往投之,如不得志,更适秦、楚,必有遇焉。”

    狐偃曰:“吾与公孙司马有旧,且看如何。”

    众人商议许久方散。

    只道幽僻之处,无人知觉,却不道:“若要不闻,除非莫说;若要不知,除非莫作。”其时姜氏的婢妾十余人,正在树上采桑喂蚕,见众人环坐议事,停手而听之,尽得其语,回宫时,如此恁般,都述于姜氏知道。

    姜氏喝道:“那有此话,不得乱道。”

    乃命蚕妾十余人,幽之一室,至夜半尽杀之,以灭其口。蹴公子重耳起,告之曰:“从者将以公子更适他国,有蚕妾闻其谋,吾恐泄漏其机,或有阻当,今已除却矣。公子宜早定行计。”

    重耳曰:“人生安乐,谁知其他,吾将老此,誓不他往。”

    姜氏曰:“自公子出亡以来,晋国未有宁岁。夷吾无道,兵败身辱,国人不悦,领国不亲,此天所以待公子也。公子此行,必得晋国,万勿迟疑。”

    重耳迷恋姜氏,犹弗肯。

    次早,赵衰、狐偃、臼季、魏犨四人立宫门之外,传语:“请公子郊外射猎。”

    重耳尚高卧未起,使宫人报曰:“公子偶有微恙,尚未梳栉,不能往也。”齐姜闻言,急使人单召狐偃入宫,姜氏屏去左右,问其来意。

    狐偃曰:“公子向在翟国,无日不驰车骤马,伐狐击兔,今在齐,久不出猎,恐其四肢懒惰,故来相请,别无他意。”

    姜氏微笑曰:“此番出猎,非宋即秦、楚耶?”

    狐偃大惊曰:“一猎安得如此之远?”

    姜氏曰:“汝等欲劫公子逃归,吾已尽知,不得讳也。吾夜来亦曾苦劝公子,奈彼执意不从。今晚吾当设宴,灌醉公子,汝等以车夜载出城,事必谐矣。”

    狐偃顿首曰:“夫人割房闱之爱,以成公子之名,贤德千古罕有。”

    狐偃辞出,与赵衰等说知其事,凡车马人众鞭刀糗糒之类,收拾一一完备。赵衰、狐毛等先押往郊外停泊。只留狐偃、魏犨、颠颉三人,将小车二乘伏于宫门左右,专等姜氏送信,即便行事。正是:“要为天下奇男子,须历人间万里程。”

    是晚姜氏置酒宫中,与公子把盏。重耳曰:“此酒为何而设?”

    姜氏曰:“知公子有四方之志,特具一杯饯行耳。”

    重耳曰:“人生如白驹过隙,苟可适志,何必他求?”

    姜氏曰:“纵欲怀安,非丈夫之事也。从者乃忠谋,子必从之。”

    重耳勃然变色,搁杯不饮。姜氏曰:“子真不欲行乎?抑诳妾也?”

    重耳曰:“吾不行,谁诳汝?”

    姜氏带笑言曰:“行者,公子之志;不行者,公子之情。此酒为饯公子。今且以留公子矣。愿与公子尽欢可乎?”

    重耳大喜。夫妇交酢,更使侍女歌舞进觞。重耳已不胜饮,再四强之,不觉酩酊大醉倒于席上。姜氏覆之以衾,使人召狐偃。狐偃知公子已醉,急引魏犨、颠颉二人入宫,和衾连席抬出宫中。先用重褥衬贴,安顿车上停当,狐偃拜辞姜氏。

    姜氏不觉泪流,有词为证:

    公子贪欢乐,佳人慕远行。

    要成鸿鹄志,生割凤鸾情。

    狐偃等催趱小车二乘,赶黄昏离了齐城,与赵衰等合做一处,连夜驱驰,约行五六十里,但闻得鸡声四起,东方微白,重耳方才在车儿上翻身,唤宫人取水解渴。时狐偃执辔在傍,对曰:“要水须待天明。”

    重耳自觉摇动不安,曰:“可扶我下床。”

    狐偃曰:“非床也,车也。”

    重耳张目曰:“汝为谁?”

    对曰:“狐偃。”

    重耳心下恍然,知为偃等所算,推衾而起,大骂子犯:“汝等如何不通知我,将我出城,意欲何为?”

    狐偃曰:“将以晋国奉公子也。”

    重耳曰:“未得晋,先失齐,吾不愿行。”

    狐偃诳曰:“离齐已百里矣,齐侯知公子之逃,必发兵来追,不可复也。”

    重耳勃然发怒,见魏犨执戈侍卫,乃夺其戈以刺狐偃。

    不知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译文:

    却说楚成王伪装便车参加大会,跟随的人都是勇士,里面穿着铠甲,身 边暗藏兵器,全经过成得臣、斗勃挑选来的,个个勇猛无比。又令蔿吕臣、 斗般两将统帅大军,随后跟进,准备大战一场。宋襄公全然不知,中了圈套, 正是:“没心人遇有心人,要脱身时难脱身”了。楚王擒住襄公,众军兵把 公馆中准备的祭祀物品和犒劳的礼品以及仓库中的粮食,都抢劫一空。宋襄 公随行带来的车辆,也都归了楚国。陈、蔡、郑、许、曹五国诸侯,人人害 怕,谁敢上前为宋公说话?楚成王邀请众诸侯来到公馆,当面数说宋襄公六 条罪状:“你乘齐国国丧之际派兵征伐,私自实行废立之事,这是第一条罪 行;滕君参加大会稍微晚一点,你就加以侮辱囚禁,是第二条罪行;用人来 代替牲畜祭祀淫鬼,是第三条罪行;曹侯缺少地主的礼仪,本来是小事一件, 你却自恃强大进行围攻,这是第四条罪行;以快要灭亡的国家,不能够估计 自己的德行能力,不顾上天本来已经显示出告戒的征兆,还想成就伯主的大 业,是第五条罪行;向我求诸侯之位,又妄自尊大,全没有谦让的礼节,是 第六条罪行。上天夺去了你的灵魂,使你单车参加会盟,我现在带领战车一 千辆,战将千员,要踏碎睢阳城,为齐、鄫各国报仇!诸位国君请在这里稍 微停留几天,等我占领宋国回来后,再和众位痛饮十天再散。“众诸侯没有 不唯唯应诺的。襄公哑口无言,就像木雕泥塑的偶像一般,只多了两行泪珠。 很快楚国的大军都到齐了,号称千辆战车,实际只有五百辆。楚成王犒赏三 军后,拔寨而起,带着宋襄公,杀奔睢阳城。各国诸侯奉了楚王的命令,都 停留在盂地,没有一个敢回国的。史官作诗一首,讥讽宋襄公的愚蠢说:

    无端媚楚反遭殃,引得睢阳做战场。

    昔日齐桓曾九合,何尝容楚近封疆?

    却说公子目夷自盂地逃回都城,向司马公孙固述说襄公被劫持的事情,

    并说:“楚国大军早晚就要到了,要快些调兵,登城把守。”公孙固说:“国

    家不能一天没有君主,公子应该暂时代理君主,然后发号施令,赏罚分明,

    人心才能安定。“目夷附着公孙固耳边说:“楚国人抓住我们君侯来征伐我

    国,是挟持君王而有所求。必须如此,楚国人一定会放我们国君回来。“公

    孙固说:“这话很对!”于是向众位大臣说:“我们国君未必会回来了!我

    们应该拥戴公子目夷为国君,主持国家大事。“群臣都知道目夷的贤能,没

    有不乐意的。公子目夷先到太庙祭告,然后称君摄政。三军都听从指挥,纪

    律严明,睢阳城把守得和铁桶一样牢固。刚刚安排好,楚王大军已到城下,

    扎好营寨。将军斗勃上前向城中喊:“你们国君已被我们活捉,要活要杀都

    在我们手中,赶快献城投降,以保全你们国君的性命!“公孙固在城楼上回

    答:“依赖祖宗社稷的神灵,宋国已推立新的国君了。要活要杀都由你,想

    要我们投降是办不到的。“斗勃又问:“你们国君还在,怎么能又立一个国

    君呢?“公孙固回答:“立国君是为了主持国家,现在国家无主,怎么能不

    另立新君?“斗勃说:“我们愿意送还你们国君,用什么酬谢我们?”公孙

    固说:“旧国君被俘虏,已使国家蒙受侮辱,即使回来也不能够为国君了。

    归还与否,全凭楚国作主。如果要决战,我们城中的战车没有丝毫损伤,愿

    与你们一决胜负。“斗勃见公孙固回答得强硬,便回去报告楚王。楚王怒气

    冲冲,下令攻城。城上箭矢、石块如急雨一般射下,楚兵伤亡惨重。连续攻

    打三天,白白损失了许多士兵,不能取胜。楚王问:“宋国既然不用宋君, 杀了他怎么样?“成得臣回答:“君王以宋杀掉鄫侯为其罪名,现在杀宋公, 是效尤之举。杀掉宋公就像杀一个普通人一样,不能得到宋国,却白白地与 宋国结下怨仇,不如放掉他。“楚王又问:“攻打宋国不能取胜,又放回他 们的国君,有什么名目呢?“得臣回答:“我已有一条计策了。如今不参加 盂地之会的,只有齐、鲁二个国家。齐国已经两次与我们通好,暂时不必计 较。鲁国是礼义之邦,一向帮助齐国成就霸业,不把楚国放在眼里。如果把 俘获宋国的物品和人献给鲁国,请鲁君在亳都相会,鲁君见宋君被俘,一定 会害怕前来。鲁君、宋君是葵邱会盟的人,而且鲁侯特别贤明,一定会为宋 君求情,我们因为鲁侯的贤德而释放宋君,是一举而兼得宋、鲁两国的好感。“ 楚王拍掌大笑说:“子玉真有见识!”于是退兵,扎驻在亳都,派宜申为使 节,带着俘获的车辆,到曲阜献礼。给鲁侯的信上写着:

    宋公傲慢无礼,已被我囚禁在亳都。不敢独自享受这个功劳,特向 贵国献礼报捷,希望您能够屈尊到此,共同决定对宋公的处理。

    鲁僖公看信后,大吃一惊,正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明知楚国使节来 献礼报捷,故意夸大其辞,是进行恐吓,但鲁国弱小,楚国强大,如果不去 会见,又怕楚军来征伐,那时后悔也来不及了!于是厚厚款待宜申,先写了 回信,快马报告楚王,说:“鲁侯遵从您的命令,立即就来相会。”鲁僖公 随后即乘车上路,由大夫仲遂跟从前往。到了亳都,仲遂得到宜申的帮助, 先私下里会见成得臣,请他在楚王面前多多关照,凡事行个方便。得臣引导 鲁僖公与楚成王相见,彼此叙说互相敬仰的意思。这时陈、蔡、郑、许、曹 五位诸侯,也从盂地赶到这里相会,加上鲁僖公共是六位,他们聚在一处商 议。郑文公首先发言,要推举楚王为盟主,众诸侯吞吞吐吐,欲言未言。鲁 僖公毅然说道:“盟主必须以仁义号召天下,这样才能使人心悦诚服。现在 楚王依仗兵多将广,袭击宋国,囚禁宋公,有威严而无恩德,人心怀疑不安。 我们与宋国,都有结盟之友好,如果坐视不救,只知道奉承楚国,恐怕要被 天下英雄所耻笑。楚国如果能够释放宋公,最终使会盟在友好的气氛中结束, 我怎么敢不听从楚王的命令呢?“众位诸侯都说:“鲁侯说的太对了!”仲 遂把这些话私下透露给成得臣,得臣转告给楚王。楚成王说:“诸侯们以盟 主的大义责备我,我怎么能违背呢?“于是便在亳都郊外再筑起盟坛,约定 在十二月癸丑这一天,向神灵发誓,歃血结盟,同时赦免宋公的罪行。

    约定结盟的前一天,楚王把宋襄公放出来,与众位诸侯相见。宋襄公又 羞又怒,满肚子不高兴,却又不能不向诸侯们道谢。到那天,郑文公拉着众 诸侯,诚恳地邀请楚成王登坛主持会盟。成王率先割牛耳取血,宋、鲁等国 君也依序歃血。宋襄公敢怒而不敢言。会盟完毕,诸侯们四散回国。宋襄公 听谣言说公子目夷已经即君位,便准备逃到卫国避难。这时公子目夷派遣的 使臣已经到了,向宋襄公致意说:“我所以暂时管理国政,是替君侯守卫国 家。宋国本来就是您的国家,为什么不回来呢?“很快就把迎接的仪仗准备 齐全,接襄公回都城,目夷退位为臣。胡曾先生曾论及襄公之所以能被释放, 全靠公子目夷计策,冷静沉着,并不看重从前的君侯;如果手忙脚乱,向楚 国请求放回旧君,楚国就会视为奇货可居,岂肯轻易放回?有诗一首称赞目 夷说:

    金注何如瓦注奇?新君能解旧君围。 为君守位仍推位,千古贤名诵目夷。

    又有诗一首说六位诸侯,公然向楚王献媚,乞求宽放宋公,明明是把操纵中 原的大权,双手送给楚国,楚王眼中还会有中原吗?诗说:

    从来兔死自狐悲,被刦何人刦是谁?

    用夏媚夷全不耻,还夸释宋得便宜。

    宋襄公一心想成就霸业,反被楚国捉弄一场,遭受奇耻大辱,怨恨之情,

    痛入骨髓,但恨自己力不从心,不能报仇雪恨。又怪郑侯极力倡议,尊奉楚 王为盟主,愤怒不已,千方百计要与郑国作对。正好周襄王十四年春天三月, 郑文公去楚国行朝拜之礼,宋襄公听后大怒,便起倾国之兵,亲自讨伐郑国, 令上卿公子目夷辅助世子王臣守国。目夷劝道:“楚国与郑国关系正好,宋 如果伐郑,楚国一定会救援。这次征伐恐怕不能取胜,不如实行德政,等待 时机才是上策。“大司马公孙固也劝阻。襄公生气地说:“如果司马不愿去, 我自己去好了。“公孙固不敢再说什么,于是出兵伐郑国。宋襄公自己统帅 中军,公孙固为副手,大夫乐仆伊、华秀老、公子荡、向訾守等都跟随前往。 郑文公接到探子的报告,大吃一惊,连忙派人向楚王求救。楚成王说:“郑 侯对待我就像儿子侍奉父亲一样,应该赶快去救援。“成得臣进言说:“救 援郑国不如讨伐宋国。“楚成王问:“为什么?”得臣回答:“宋公曾被我 们俘虏,宋国人已吓破胆了。现在又不自量力,带大军征伐郑国,宋国国内 一定空虚,乘虚而入,宋国必定害怕,这是不用交战就知道胜负的事情。如 果宋军回救,那他们也就疲劳了,以逸待劳,怎么会不胜利呢?“楚王同意 了他的意见。即刻命令成得臣为大将,斗勃为副将,起兵伐宋。宋襄公正与 郑军相持不下,听到楚军来伐的消息,昼夜兼程,返回宋境,在泓水南岸扎 好营寨,等待楚军。成得臣派人来下战书。公孙固对襄公说:“楚国大军的 目的是救援郑国。我们以从郑国撤兵来向楚国道歉,楚军自会退回。不能与 他们交战。“襄公反问:“从前齐桓公起兵讨伐楚国,现在楚兵来征伐宋国, 而我们却不和他们交战,如何继承齐桓公的英雄业绩呢?“公孙固又说:“我 听说 ‘一姓不再兴’。就像上天抛弃殷商已经很久了,君侯要重新恢复它, 可能吗?而且我们的盔甲不如楚国的坚固,兵器不如楚国的锋利,人马不如 楚国的强壮。宋国人害怕楚人就像害怕蛇蝎一样,您靠什么取胜呢?“襄公 回答:“楚国虽然兵甲有余,但仁义不足,我兵甲不足,但仁义有余。从前 武王只有三千猛士,却战胜了殷纣王的亿万军队,靠的完全是仁义。以有道 的君王来躲避无道的臣子,那样我活着还不如死掉好。“于是便在战书的末 尾批定十一月初一,双方在泓阳交战。又命令制做一面大旗插在大车上,旗 上写着“仁义”二个大字。公孙固暗暗叫苦不迭,私下里对乐仆伊说:“战 争本来就是厮杀,如今却说仁义,我不知道我们国君的仁义在什么地方啊? 上天夺回了主君的灵魂,我认为已经很危险了!我们一定要小心行事,不使 国家灭亡就万幸了。“到了交战那一天,公孙固在鸡还没叫时就起床,请襄 公发令,严阵以待。

    且说楚将成得臣在泓水岸北驻扎,斗勃请令说:“我军应五更时渡河,

    以防宋兵布好战阵攻击我军。“得臣笑一笑说:“宋襄公做事迂腐至极,一

    点不懂兵法。我军早渡河早交战,晚渡河晚交战,有什么担心的呢?“天亮

    以后,部队才陆续渡河。公孙固请襄公下令出击,说:“楚军在天亮才渡河,

    过于轻敌。我们乘他们没渡完,冲上前去厮杀,是以我们全军攻击他们一部

    分。如果让他们都渡过来,楚兵多而我军少,恐怕不能取胜,您看如何?“

    襄公指着大旗说:“你看见‘仁义’二个字了吗?我堂堂正正之师,岂有乘

    敌军渡一半而出击的道理?“公孙固又暗暗叫苦。一会儿功夫,楚兵全都渡 过河。成得臣戴着精美的帽子,上面扎着玉缨,身穿绣袍,外着软甲,腰挂 雕弓,手执长鞭,指挥士兵,东西布阵,气宇轩昂,旁若无人。公孙固又对 襄公说:“楚军正在布阵,尚未行成队列,现在立即击鼓进攻,楚军一定会 大乱。“襄公往他脸上吐唾沫说:“呸!你贪图一次冲锋获得的小利,就不 顾千秋万代的仁义之名吗?我堂堂正正之师。岂有乘敌人没列成阵就进攻的 道理?“公孙固只好再次暗暗叫苦。楚兵摆好阵势,只见人强马壮,漫山遍 野,宋兵人人都面带惧色。襄公下令击鼓,楚军中也响起鼓声。襄公自己举 着长矛,带着公子荡、向訾守二将,以及护卫的官兵,催马向楚阵冲来。成 得臣见宋兵来势凶猛,暗自传下号令,开了阵门,只放襄公一队车马进阵。 公孙固随后赶来保护宋襄公,襄公已杀入阵中去了。只见楚军中一员上将挡 住阵门,口口声声大叫:“有本事的快来决一死战!”公孙固抬眼一看,见 是楚将斗勃,心中大怒,挺戟上前,直刺斗勃,斗勃举刀迎战,二人交锋, 不到二十回合,宋将乐仆伊带兵赶来,斗勃一见,不免有些着忙。恰好楚阵 中又冲出一员上将蔿吕臣,接住乐仆伊厮杀。公孙固乘斗勃着忙,看准时机, 拨开他的刀头,驰入楚军。斗勃提刀追赶,宋将华秀老赶到,挡住斗勃,两 对儿在阵前厮杀。公孙固在楚阵中,左右冲突很久,看见东北角上士兵如林, 团团围着,拍马冲了过去。正遇上宋将向訾守血流满面,大声叫道:“司马 快来救君主!“公孙固随着他杀入重围,只见护卫襄公的官兵一个个身带重 伤,还与楚军死战,毫不退缩。原来襄公对待手下人极有恩德,所以众人都 以死相护。楚军见公孙固英勇难敌,才稍稍退后。公孙固上前,只见公子荡 身负重伤,倒在车下,“仁义”大旗已被楚军夺走。襄公身上受了许多伤, 右腿中箭,射断了膝中之筋,已站不起身。公子荡见公孙固来到,张开眼睛 说:“司马好好服侍主公,我今天死主这里了!”说完就断了气。公孙固感 叹不已,把襄公扶到自己车上,身体挡在前面,奋勇向外冲出。向訾守殿后, 众侍卫一路相护,边战边退。等到冲出楚阵,护卫的官兵已没有一个生存。 宋军的战车甲兵,十丧八九。乐仆伊、华秀老见宋公脱离虎穴,也各自逃回。 成得臣乘胜追击,宋军大败,车辆器械,差不多都丢得一干二净。公孙固与 襄公连夜逃回都城。宋兵死的人很多,他们的父母妻子都聚在一起讥讽襄公, 埋怨他不听司马之言,以致于有此大败。襄公听到这些话后,感叹道:“君 子不重伤别人,不擒拿年纪大的人。我要用仁义带兵,岂能效仿这种乘别人 危险而行动的事情?“举国上下,没有不讥笑他的。后代人相传,说宋襄公 以仁义处事,最终失去众人,就是指这次战争。髯翁有诗一首,感叹此事:

    不恤滕鄫恤楚兵,宁甘伤股博虚名。

    宋襄若可称仁义,盗跖文王两不明。

    楚兵大获全胜,渡过泓水,高奏凯歌而归。刚刚走出宋国边境,探马来

    报告:“楚王亲自率领大军来接应,现在驻扎在柯泽。”成得臣就到柯泽晋

    见楚王,报告战果。楚成王说:“明天郑侯要带他的夫人到这里犒赏三军,

    应该陈列所俘获的物品和杀死的人向他们夸耀一番。“原来郑文公的夫人文

    芈是楚成王的妹妹,因为兄妹的关系,随着郑文公驾车来到柯泽,与楚王相

    会。楚王向他们出示俘获的众多物品,郑文公夫妇称贺一番,拿出许多金银

    布帛,犒赏三军将士。郑文公又诚恳请求楚王第二天来郑国赴宴。第二天一

    早,郑文公亲自到郊外迎接楚王入城,在太庙中大摆筵席,行九献大礼,像

    对待天子一样。食品有数百种,外加奇珍异果,宴席的丰盛,是任何国家都

    没有的。文芈生了二个女儿,还都没有出嫁。文芈又带她们拜见舅舅,楚王

    大喜。郑文公同妻子、女儿轮流敬酒,自午时吃到戌时,楚王已酩酊大醉。

    他对文芈说:“你们的盛情我已领了,现在已喝过量!妹妹与二位外甥女送

    我一程怎么样?“文芈回答:“好罢!”郑文公送楚王出城后,先告辞回城。

    文芈和两个女儿与楚王并驾齐行,一直来到楚王军营中。原来楚王看中了二

    个外甥女的美貌,当天夜里拉入自己寝室之中,成就了枕席之欢。文芈彷徨

    无主,在帐中一夜不能入睡,但害怕楚王的威势,不敢说一句话。——舅舅

    纳娶外甥女,楚王真是禽兽一般!——第二天,楚王把俘获的一半物品都赠

    送给文芈,用车载着她的两个女儿回到楚国,收在后宫之中。郑国大夫叔詹

    叹息道:“楚王恐怕不会得到善终了吧?参加宴会是礼节,不辞而别是失礼,

    这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暂且不说楚国和宋国的事情。再说晋公子重耳自从

    周襄王八年到了齐国,到了襄王十四年,前后在齐国共住了七年。经历齐桓

    公之死,诸位公子争夺君位,齐国大乱,等到孝公即位,又一反前人所作所

    为,依附楚国,仇视宋国,乱纷纷事情很多,以至于诸侯各国多与齐国不和。

    赵衰等人私自商议:“我们来到齐国,以为能借助霸主的力量恢复国家。现

    在新的齐君失掉先人的事业,诸侯各国纷纷叛离,齐国不能帮助我们公子复

    国已经很明显了。不如到别的国家,再作打算。“于是一同来见重耳,要说

    这件事情。谁知公子重耳溺爱齐姜,整天吃喝玩乐,不问外边的事情。众位

    豪杰等了十天,还没有见着公子。魏犨大怒,说道:“我们以为公子有所作

    为,所以不辞劳苦,甘心随从出游。现在已留在齐国七年了,苟且偷安,纵

    情惰志,日月如流,我们等了十天还不能见上一面,怎么能成就大事呢?“

    狐偃说:“这里不是大家议论的地方,众位请随我来。”于是一同出了东门,

    来到一里外一个叫桑阴的地方。这里放眼望去,都是老桑树,重重绿荫,阳

    光都照不进来。赵衰等九位豪杰围成一圈,席地而坐。赵衰首先问道:“子

    犯有什么计谋?“狐偃说:“要公子走,在我们身上。我们先商议好了,预

    备好行装,等公子一出来,就说请他去郊外打猎,出了城,大家齐心协力,

    强迫他上路就是了。但不知这次去哪个国家最好?“赵衰说:“宋国正在图

    谋霸业,而且宋侯是喜好名声的人,可以去投奔宋国。如果在那里不得志,

    我们再去秦国和楚国,一定会有机遇的。“狐偃说:“我和宋国公孙司马有

    交情,且去看看怎么样?“众人商量半天才散去。只以为偏僻幽静之处,没

    有人知道,却不知“若要不闻,除非莫说;若要不知,除非莫作。”当时姜

    氏的丫环十多个人,正在树上采桑叶喂蚕,见众人围在一起商量事情,就住

    手听他们所说的话,回宫后,如此这般,都告诉了姜氏。姜氏喝道:“哪有

    这些话,不要乱说!“便把这十几个丫环都囚禁到一间房子中,半夜时叫人

    把她们全部杀死灭口。又叫起公子重耳,告诉他说:“跟随您的人要带您去

    别的国家,有几个养蚕的丫环听到他们密谋。我怕泄漏机密,或许有人阻拦,

    已把她们都除掉了!公子应该早做出走的打算。“重耳说:“人生一世,能

    平安享乐就足够了,再不必考虑其他事情。我将在此度过残年,决不去别的

    国家。“姜氏又说:“自从公子出逃以后,晋国没有一年平安的岁月。夷吾

    昏庸无道,出兵失败,自己也遭到侮辱,国中之人不高兴,四邻的国家也不

    与他交好,这是上天对公子您的优待呀!公子这次出走,一定会得到晋国,

    千万不要迟疑!“重耳迷恋姜氏,还是不肯答应。第二天早上,赵衰、狐偃、

    臼季、魏犨四人,站在宫门之外,叫人传话:“请公子郊外打猎!”重耳此

    时还大睡未起,叫宫人回答:“公子有点不舒服,还没有梳洗,今天不能前

    去。“齐姜听到这些话,急忙派人单独召狐偃进宫。姜氏让左右的人离开,

    问四人的来意。狐偃回答:“公子从前在翟国的时候,没有一天不驾车骑马,

    捉狐打兔。现在在齐国,很久不出外打猎,恐怕他四肢懒惰,所以来请,没

    有其他的意思。“姜氏微笑着说:“这次打猎,不是去宋国就是去秦国、楚

    国吧?“狐偃大吃一惊,说:“打一次猎怎么会去那么远?”姜氏说:“你

    们要强迫公子逃走的事,我已经全都知道,不要再隐瞒了,昨天夜里我也曾

    苦苦劝说公子,无奈他坚决不肯。今天晚上我要设置宴席,灌醉公子,你们

    用车装载他连夜出城,事情一定会成功。“狐偃连连叩头说:“夫人能割舍

    夫妻恩爱,以成就公子的功名事业,真是千古少有的贤德!“说罢,狐偃告

    辞出宫,和赵衰等人说明此事。先把车马、侍从、刀鞭、粮食等都收拾妥当,

    让赵衰、狐毛等先带着停在郊外,只留下狐偃、魏犨、颠颉三个人,带着两

    辆小车,藏在宫门两边,专门等待姜氏送信出来,就开始行动。正是:“要

    为天下奇男子,须历人间万里程。“

    当天晚上,姜氏在宫中摆下酒席,给公子敬酒。重耳问:“这酒席为什 么而摆?“姜氏回答:“我知道公子有四方之志,特地为您饯行。”重耳说:

    “人生短暂,岁月匆匆,既然已经满足,何必再奢求其他的东西?”姜氏又 说:“放纵情欲,耽于安乐,不是大丈夫所做的事情。跟随您的人都忠心为 您出谋划策,您一定要听从他们的意见。“重耳勃然大怒,放下杯子不喝。 姜氏问:“您是真的不走,还是欺骗我?”重耳回答:“我不走。谁欺骗你!” 姜氏笑着说:“走,是公子您的志向;不走,是您的情义。这酒本是为您饯 行的,现在是为您留下而庆贺的。愿意与您痛饮一场,尽情快乐一番好吗?“ 重耳十分高兴,夫妇二人对饮,还叫侍女唱歌跳舞劝酒。重耳本已不能再饮, 姜氏再三敬酒,重耳不知不觉酩酊大醉,倒在桌上。姜氏用被子把他盖好, 派人去叫狐偃。狐偃听说公子已经醉了,急忙带着魏犨、颠颉二人入宫,连 被带桌子一同抬出宫中。先用一层层褥子铺好车子,然后把重耳放上。狐偃 向姜氏告辞,姜氏不觉流下泪来。有诗一首写道:

    公子贪欢乐,佳人慕远行。 要成鸿鹄志,生割凤鸾情。 狐偃几个催赶两辆小车,乘黄昏离开城中,与赵衰等会合,连夜奔驰。

    大约走了五六十里,听到四面传来鸣叫声,东方出现鱼肚白。重耳此时才在 车上翻身,叫宫人取水解渴。这时狐偃在一边驾车,回答说:“要喝水等天 亮再说。“重耳觉得身子颠簸摆动,睡不安稳,又说:“快快扶我下床!” 狐偃回答:“这不是床,是马车。”重耳睁开眼问:“你是谁?”只听得说:

    “狐偃!”他此时方恍然大悟,知道已经被狐偃等人所算计。推开被子起来, 大声骂道:“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带我出城,想要干什么?”狐偃说:“要 把晋国奉还给公子。“重耳说:“没有得到晋国,却先失掉了齐国,我不愿 意去!“狐偃骗他说:“离齐国已经有一百里了,齐侯知道公子逃走,一定 会派兵追赶,想回去也不可能了。“重耳怒气冲天,看见魏犨拿着长戈在一 边护卫,就夺过长戈,向狐偃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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