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回 晋吕郤夜焚公宫 秦穆公再平晋乱

类别:集部 作者:冯梦龙(明)、蔡元放(清) 书名:东周列国志

    话说狐毛,狐偃兄弟,从公子重耳在秦,闻知父亲狐突被子圉所害,捶胸大哭。赵衰,臼季等都来问慰。赵衰曰:“死者不可复生,悲之何益?且同见公子,商议大事。”

    毛,偃收泪,同赵衰等来见重耳。毛、偃言:“惠公已薨,子圉即位,凡晋臣从亡者,立限唤回,如不回,罪在亲党,怪老父不召臣等兄弟,将来杀害。”说罢,痛上心来,重复大哭。

    重耳曰:“二舅不必过伤,孤有复国之日,为汝父报仇,”即时驾车来见穆公,诉以晋国之事。

    穆公曰:“此天以晋国授公子,不可失也,寡人当身任之。”

    赵衰代对曰:“君若庇荫重耳,幸速图之;若待子圉改元告庙,君臣之分已定,恐动摇不易也。”穆公深然其言。

    重耳辞回甥馆,方才坐定,只见门官通报:“晋国有人到此,说有机密事,求见公子,”

    公子召入,问其姓名,其人拜而言曰:“臣乃晋大夫栾枝之子栾盾也。因新君性多猜忌,以杀为威,百姓胥怨,群臣不服,臣父特遣盾私送款于公子。子圉心腹只有吕省,郤芮二人,旧臣郤步扬,韩简等一班老成,俱疏远不用,不足为虑。臣父已约会郤溱,舟之侨等,敛集私甲,只等公子到来,便为内应。”

    重耳大喜,与之订约,以明年岁首为期,决至河上。

    栾盾辞去。

    重耳对天祷祝,以蓍布筮,得《泰卦》六爻安静。重耳疑之,召狐偃占其吉凶。

    偃拜贺曰:“是为天地配享,小往大来,上吉之兆。公子此行,不惟得国,且有主盟之分。”

    重耳乃以栾盾之言告狐偃,偃曰:“公子明日便与秦公请兵,事不宜迟。”

    重耳乃于次日复入朝谒秦穆公,穆公不待开言,便曰:“寡人知公子急于归国矣,恐诸臣不任其事,寡人当亲送公子至河。”重耳拜谢而出。

    丕豹闻穆公将纳公子重耳,愿为先锋效力。穆公许之。

    太史择吉于冬之十二月。先三日,穆公设宴,饯公子于九龙山,赠以白璧十双,马四百匹,帷席器用,百物俱备,粮草自不必说,赵衰等九人各白璧一双,马四匹,重耳君臣俱再拜称谢。

    至日,穆公自统谋臣百里奚、繇余,大将公子絷、公孙枝,先锋丕豹等,率兵车四百乘,送公子重耳离了雍州城,望东进发,秦世子与重耳素本相得,依依不舍,直送至渭阳,垂泪而别,诗曰:

    猛将精兵似虎狼,共扶公子立边疆。

    怀公空自诛狐突,只手安能掩太阳?

    周襄王十六年,晋怀公圉之元年,春正月,秦穆公同晋公子重耳行至黄河岸口,渡河船只,俱已预备齐整,穆公重设饯筵,丁宁重耳曰:“公子返国,毋忘寡人夫妇也。” 乃分军一半,命公子絷、丕豹护送公子济河,自己大军屯于河西。正是:“眼望捷旌旗,耳听好消息。”

    却说壶叔主公子行李之事,自出奔以来,曹、卫之间担饥受饿,不止一次,正是无衣惜衣,无食惜食,今日渡河之际,收拾行装,将日用的坏笾残豆、敝席破帷,件件搬运入船,有吃不尽的酒餔之类,亦皆爱惜如宝,摆列船内。

    重耳见了,呵呵大笑,曰:“吾今日入晋为君,玉食一方,要这些残敝之物何用?”喝教抛弃于岸,不留一些。

    狐偃私叹曰:“公子未得富贵,先忘贫贱,他日怜新弃旧,把我等同守患难之人,看做残敝器物一般,可不枉了这十九年辛苦?乘今日尚未济河,不如辞之,异时还有相念之日。”

    乃以秦公所赠白璧一双,跪献于重耳之前曰:“公子今已渡河,便是晋界,内有诸臣,外有秦将,不愁晋国不入公子之手。臣之一身,相从无益,愿留秦邦,为公子外臣,所有白璧一双,聊表寸意。”

    重耳大惊曰:“孤方与舅氏共享富贵,何出此言?”

    狐偃曰:“臣自知有三罪于公子,不敢相从。”

    重耳曰:“三罪何在?”

    狐偃对曰:“臣闻:”圣臣能使其君尊,贤臣能使其君安‘,今臣不肖,使公子困于五鹿,一罪也;受曹、卫二君之慢,二罪也;乘醉出公子于齐城,致触公子之怒,三罪也。向以公子尚在羁旅,臣不敢辞;今入晋矣,臣奔走数年,惊魂几绝,必力并耗,譬之余笾残豆,不可再陈,敝席破帷,不可再设,留臣无益,去臣无损,臣是以求去耳。“

    重耳垂泪而言曰:“舅氏责孤甚当,乃孤之过也。”

    即命壶叔将已弃之物,一一取回。复向河设誓曰:“孤返国,若忘了舅氏之劳,不与同心共政者,子孙不昌。”

    即取白璧投之于河曰:“河伯为盟证也。”

    时介子推在他船中,闻重耳与狐偃立盟,笑曰:“公子之归,乃天意也,子犯欲窃以为己功乎,此等贪图富贵之辈,吾羞与同朝。”自此有栖隐之意。

    重耳济了黄河,东行至于令狐,其宰邓惛发兵登城拒守,秦兵围之,丕豹奋勇先登,遂破其城,获邓惛斩之,桑泉臼衰望风迎降。晋怀公闻谍报大惊,悉起境内车乘甲兵,命吕省为大将,郤芮副之,屯于庐柳,以拒秦兵。畏秦之强,不敢交战。公子絷乃为秦穆公书,使人送吕、郤军中,略曰:

    寡人之为德于普,可谓至矣,父子背恩,视秦如仇,寡人忍其父,不能复忍其子。今公子重耳,贤德著闻,多士为辅,天人交助,内外归心。寡人亲率大军,屯于河上,命絷护送公子归晋,主其社稷。子大夫若能别识贤愚,倒戈来迎,转祸为福,在此一举!

    吕、郤二人览书,半晌不语。欲接战,诚恐敌不过秦兵,又如龙门山故事;欲迎降,又恐重耳记著前仇,将他偿里克、丕郑父之命。踌躇了多时,商量出一个计较来。乃答书于公子絷,其略云:

    某等自知获罪公子,不敢释甲。然翼戴公子,实某等之愿也,倘得与从亡诸子,共矢天日,各无相害,子大夫任其无咎,敢不如命。

    公子絷读其回书,已识透其狐疑之意,乃单车造于庐柳,来见吕、郤,吕、郤欣然出迎,告以衷腹曰:“某等非不欲迎降,惧公子不能相容,欲以盟为信耳。”

    絷曰:“大夫若退军于西北,絷将以大夫之诚,告于公子,而盟可成也。”

    吕、郤应诺,候公子絷别去,即便出令,退屯于郇城。

    重耳使狐偃同公子絷至郇城,与吕、郤相会。是日,刑牲歃血,立誓共扶重耳为君,各无二心。盟讫,即遣人相随狐偃至臼衰,迎接重耳到郇城大军之中,发号施令。

    怀公不见吕、郤捷音,使寺人勃鞮至晋军催战。行至中途,闻吕、郤退军郇城,与狐偃、公子絷讲和,叛了怀公,迎立重耳,慌忙回报。怀公大惊,急集郤步扬、韩简、栾枝、士会等一班朝臣计议。

    那一班朝臣,都是向著公子重耳的,平昔见怀公专任吕、郤,心中不忿,“今吕、郤等尚且背叛,事到临头,召我等何用?”一个个托辞,有推病的、有推事的、没半个肯上前。怀公叹了一口气道:“孤不该私自逃回,失了秦欢,以致如此。”

    勃鞮奏曰:“群臣私约共迎新君,主公不可留矣!臣请为御,暂适高梁避难,再作区处。”

    不说怀公出奔高梁。

    再说公子重耳,因吕、郤遣人来迎,遂入晋军。吕省、郤芮叩首谢罪,重耳将好言抚慰。赵衰、臼季等从亡诸臣,各各相见,吐露心腹,共保无虞。吕、郤大悦,乃奉重耳入曲沃城中,朝于武公之庙。绛都旧臣,栾枝、郤溱为首,引著士会、舟之侨、羊舌职、荀林父、先蔑箕、郑先都等三十余人,俱至曲沃迎驾,郤步扬、梁繇靡、韩简、家仆徒等另做一班,俱往绛都郊外邀接。

    重耳入绛城即位,是为文公。

    按重耳四十三岁奔翟,五十五岁适齐,六十一岁适秦,及复国为君,年已六十二岁矣。

    文公既立,遣人至高梁刺杀怀公。子圉自去年九月嗣位,至今年二月被杀,首尾为君不满六个月,哀哉!寺人勃鞮收而葬之,然后逃回。不在话下。

    却说文公宴劳秦将公子絷等,厚犒其军。有丕豹哭拜于地,请改葬其父丕郑父,文公许之。文公欲留用丕豹,豹辞曰:臣已委质于秦庭,不敢事二君也。“乃随公子絷到河西,回复秦穆公。

    穆公班师回国。

    史臣有诗美秦穆公云:

    辚辚车骑过河东,龙虎乘时气象雄。

    假使雍州无义旅,纵然多助怎成功?

    却说吕省、郤芮迫于秦势,虽然一时迎降,心中疑虑,到底不能释然,对著赵衰臼、季诸人,未免有惭愧之意。又见文公即位数日,并不曾爵一有功,戮一有罪,举动不测,怀疑益甚,乃相与计较,欲率家甲造反焚烧公宫,弑了重耳,别立他公子为君。

    思想:“在朝无可与商者,惟寺人勃鞮乃重耳之深仇,,今重耳即位,勃鞮必然惧诛,此人胆力过人,可邀与共事。”使人招之,勃鞮随呼而至。吕、郤告以焚宫之事,勃鞮欣然领命,三人歃血为盟,约定二月晦日会齐,夜半一齐举事。

    吕、郤二人各往封邑暗集人众,不在话下。

    却说勃鞮虽然当面应承,心中不以为然,思量道:“当初奉献公之命;去伐蒲城,又奉惠公所差,去刺重耳。这是桀犬吠尧,各为其主。今日怀公已死,重耳即位,晋国方定,又干此大逆无道之事,莫说重耳有天人之助,未必成事,纵使杀了重耳,他从亡许多豪杰,休想轻轻放过了我。不如私下往新君处出首,把这话头,反做个进身之阶,此计甚妙。”

    又想:“自己是个有罪之人,不便直叩公宫。”遂于深夜往见狐偃。

    狐偃大惊,问曰:“汝得罪新君甚矣#不思远引避祸,而夤夜至此何也?”

    勃鞮曰:“某之此来,正欲见新君,求国舅一引进耳。”

    狐偃曰:“汝见主公,乃自投死也。”

    勃鞮曰:“某有机密事来告,欲救一国人性命,必面见主公,方可言之。”

    狐偃遂引至公宫门首,偃叩门先入,见了文公,述勃鞮求见之语。文公曰:“鞮有何事,救得一国人性命?此必托言求见,借舅氏作面情讨饶耳。”

    狐偃曰:“‘刍荛之言,圣人择焉。’主公新立,正宜捐弃小忿,广纳忠告,不可拒之。”

    文公意犹未释,乃使近侍传语责之曰:“汝斩寡人之袂,此衣犹在,寡人每一见之寒心。汝又至翟行刺寡人,惠公限汝三日起身,汝次日即行,幸我天命见祐,不遭毒手。今寡人入国,汝有何面目来见?可速逃遁,迟则执汝付刑矣!”

    勃鞮呵呵大笑曰:“主公在外奔走十九年,世情尚未熟透耶?先君献公,与君父子:惠公则君之弟也。父仇其子,弟仇其兄,况勃鞮乎?勃鞮小臣,此时惟知有献、惠,安知有君哉?昔管仲为公子纠射桓公中其钩,桓公用之,遂伯天下,如君所见。将修射钩之怨,而失盟主之业矣。不见臣,不为臣损,但恐臣去,而君之祸不远也。”

    狐偃奏曰:“勃鞮必有所闻而来,君必见之。”

    文公乃召勃鞮入宫。勃鞮并不谢罪,但再拜口称:“贺喜!”

    文公曰:“寡人嗣位久矣,汝今日方称贺,不已晚乎?”

    勃鞮对曰:“君虽即位,未足贺也。得勃鞮,此位方稳,乃可贺耳!”

    文公怪其言,屏开左右,愿闻其说。

    勃鞮将吕、郤之谋,如此恁般,细述一遍,“今其党布满城中,二贼又往封邑聚兵,主公不若乘间与狐国舅微服出城,往秦国起兵,方可平此难也。臣请留此,为诛二贼之内应。”

    狐偃曰:“事已迫矣,臣请从行,国中之事,子余必能料理。”

    文公叮嘱勃鞮:“凡事留心,当有重赏。”

    勃鞮叩首辞出。

    文公与狐偃商议了多时,使狐偃预备温车于宫之后门,只用数人相随。文公召心腹内侍,吩咐如此如此,不可泄漏。是晚,依旧如常就寝。至五鼓,托言感寒疾腹病,使小内侍执灯如厕,遂出后门,与狐偃登车出城而去。

    次早,宫中俱传主公有病,各来寝室问安,俱辞不见。宫中无有知其出外者。

    天明,百官齐集朝门,不见文公视朝,来至公宫询问,只见朱扉双闭,门上挂著一面免朝牌。守门者曰:“主公夜来偶染寒疾,不能下床,直待三月朔视朝,方可接见列位也。”

    赵衰曰:“主公新立,百事未举,忽有此疾,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众人信以为真,各各叹息而去。

    吕。郤二人闻知文公患病不出,直至三月朔方才视朝,暗暗欢喜曰:“天教我杀重耳也!”

    且说晋文公。狐偃潜行离了晋界,直入秦邦,遣人致密书于秦穆公,约于王城相会。穆公闻晋侯微行来到,心知国中有变。乃托言出猎,即日命驾,竟至王城来会晋侯。相见之间,说明来意。穆公笑曰:“天命已定,吕、郤辈何能为哉?吾料子余诸人,必能办贼,君勿虑也!”

    乃遣大将公孙枝屯兵河口,打探绛都消息,便宜行事。晋侯权住王城。

    却说勃鞮恐吕、郤二人见疑,数日前,便寄宿于郤芮之家,假作商量。至二月晦日,勃鞮说郤芮曰:“主公约来早视朝,想病当小愈,宫中火起,必然出外,吕大夫守住前门,郤大夫守住后门,我领家众据朝门,以遏救火之人,重耳虽插翅难逃也。”

    郤芮以为然,言于吕省。

    是晚,家众各带兵器火种,分头四散埋伏。约莫三更时分,于宫门放起火来,那火势好不凶猛。

    宫人都在睡梦中惊醒,只道宫中遗漏,大惊小怪,一齐都乱起来。火光中但见戈甲纷纷,东冲西撞,口内大呼:“不要走了重耳!”

    宫人遇火者,烂额焦头;逢兵者,伤肢损体。哀哭之声,耳不忍闻。吕省仗剑直入寝宫,来寻文公,并无踪影;撞见郤芮,亦仗剑从后宰门入来,问吕省:“曾了事否?”

    吕省对答不出,只是摇头。二人又冒火覆身搜寻一遍,忽闻外面喊声大举,勃鞮仓忙来报曰:“狐、赵、栾、魏等各家,悉起兵众前来救火,若至天明,恐国人俱集,我等难以脱身,不如乘乱出城,候至天明,打听晋侯死生的确,再作区处。”

    吕、郤此时,不曾杀得重耳,心中早已著忙了,全无主意,只得号召其党,杀出朝门而去。史官有诗云:

    毒火无情弑械成,谁知车驾在王城?

    晋侯若记留袂恨,安得潜行会舅甥?

    且说狐、赵、栾、魏等各位大夫,望见宫中失火,急忙敛集兵众,准备挠钩水桶,前来救火,原不曾打仗厮杀。直至天明,将火扑灭,方知吕、郤二人造反,不见了晋侯,好大吃惊。有先前吩咐心腹内侍,火中逃出,告知:“主公数日前,于五鼓微服出宫,不知去向。”

    赵衰曰:“此事问狐国舅便知。”

    狐毛曰:“吾弟子犯,亦于数日前入宫,是夜便不曾归家。想君臣相随,必然预知二贼之逆谋。吾等只索严守都城,修葺宫寝,以待主公之归可也。”

    魏犨曰:“贼臣造逆,焚宫弑主,今虽逃不远,乞付我一旅之师,追而斩之。”

    赵衰曰:“甲兵,国家大权,主公不在,谁敢擅动?二贼虽逃,不久当授首矣。”

    再说吕、郤等屯兵郊外,打听得晋君未死,诸大夫闭城谨守。恐其来追,欲奔他国,但未决所向。勃鞮绐之曰:“晋君废置,从来皆出秦意,况二位与秦君原有旧识,今假说公宫失火,重耳焚死,去投秦君,迎公子雍而立之,重耳虽不死,亦难再入矣。”

    吕省曰:“秦君向与我有王城之盟,今日只合投之。但未知秦肯容纳否?”

    勃鞮曰:“吾当先往道意,如其慨许,即当偕往;不然,再作计较。”

    勃鞮行至河口,闻公孙枝屯兵河西,即渡河求见,各各吐露心腹,说出真情。公孙枝曰:“既贼臣见投,当诱而诛之,以正国法,无负便宜之托可也。”

    乃为书托勃鞮往召吕、郤.书略曰:

    新君入国,与寡君原有割地之约。寡君使枝宿兵河西,理明疆界,恐新君复如惠公故事也。今闻新君火厄,二大夫有意于公子雍,此寡君之所愿闻,大夫其速来共计。

    吕、郤得书,欣然而往。至河西军中,公孙枝出迎,叙话之后,设席相款。吕、郤坦然不疑。谁知公孙枝预遣人报知秦穆公,先至王城等候,吕、郤等留连三日,愿见秦君。

    公孙枝曰:“寡君驾在王城,同往可也;车徒暂屯此地,俟大夫返驾,一同济河何如?”吕、郤从其言。

    行至王城,勃鞮同公孙枝先驱入城,见了秦穆公,使丕豹往迎吕、郤.穆公伏晋文公于围屏之后。吕、郤等继至,谒见已毕,说起迎立子雍之事。

    穆公曰:“公子雍已在此了。”吕、郤齐声曰:“愿求一见。”

    穆公呼曰:“新君可出矣!”

    只见围屏后一位贵人,不慌不忙,叉手步出。吕、郤睁眼看之,乃文公重耳也。吓得吕省、郤芮魂不附体,口称:“该死!”叩头不已。穆公邀文公同坐。文公大骂:“逆贼!寡人何负于汝而反。若非勃鞮出首,潜出宫门,寡人已为灰烬矣。”

    吕、郤此时方知为勃鞮所卖。

    报称:“勃鞮实歃血同谋,愿与俱死。”

    文公笑曰:“勃鞮若不共歃,安知汝谋如此。”

    喝叫武士拿下,就命勃鞮监斩。须臾,二颗人头献于阶下。

    可怜吕省、郤芮辅佐惠、怀,也算一时豪杰,索性屯军庐柳之时,与重耳做个头敌,不失为从一忠臣。既已迎降,又复背叛,今日为公孙枝所诱,死于王城,身名俱败,岂不哀哉?

    文公即遣勃鞮,将吕郤首级往河西招抚其众,一面将捷音驰报国中。

    众大夫皆喜曰:“不出子余所料也?”赵衰等忙备法驾,往河东迎接晋侯。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译文:

    话说狐毛、狐偃兄弟二人,跟随公子重耳在秦国,听说父亲狐突被子圉

    害死,捶胸大哭。赵衰、臼季等人都来安慰。赵衰说:“人死不能复生,伤

    心有什么用?我们一同去见公子,商议复国大事。“毛、偃二人强忍眼泪,

    同赵衰等来见重耳。毛、偃说:“惠公已死,子圉即位,凡是晋国臣子随公

    子流亡在外的人,限期召回,如果不回去,罪责由亲属承担。他怪我父亲不

    唤我们兄弟二人,把老人家害死了。“说完,悲愤填膺,又大哭起来。重耳

    说:“二位舅舅不要过于悲伤,我回到晋国之时,一定替你父亲报仇。”说

    完立即驾车去见穆公,诉说晋国的事情。穆公说:“这是上天把晋国交给公

    子,机不可失!我理当帮助你。“赵衰代替重耳回答说:“君王如果关怀公

    子,希望快些动手!如果等子圉改变国号、祭告祖庙后,君臣的名分就定了 下来,恐怕那时就难以动摇了。“穆公非常同意他的意见。重耳告辞回到公 馆,刚刚坐下,只见门官前来通告:“晋国有人来了,说有机密事要见公子。” 重耳唤那人进来,问他的姓名。那人叩拜后说:“我是晋国大夫栾枝的儿子 栾盾。因新君子圉性情多疑,以好杀为威严,百姓怨声载道,群臣心中不服, 我父亲特派我私自来这里给公子送信。子圉的心腹只有吕省、郤芮二人,郤 步扬、韩简等一班老成持重之臣都被疏远不用,不必担心。我父亲已经和郤 溱、舟之侨等约定,私下准备兵甲,只等公子一到,便为内应。“重耳大喜, 与他定好时间,明年年初,一定到黄河边上。栾盾告辞而走。重耳对天祷告, 用蓍草占卜,得到 《泰卦》六爻安静。重耳怀疑,叫狐偃来问其吉凶。狐偃 叩头祝贺说:“这是为天地准备筵席,小往大来,最好的预兆。公子这次行 动,不只能得到国家,还有主盟列国的资格。“重耳便把栾盾的话告诉了狐 偃。狐偃说:“事不宜迟,公子明日便向秦穆公请求发兵。”第二天,重耳 又入朝求见穆公,还没说话,穆公就说:“我知道公子急于回国,担心诸位 大臣不能胜任这件事情,要亲自送你到黄河。“重耳拜谢而出。 豹听说穆 公要送公子重耳,愿意为先锋效力,穆公答应了。太史选定冬天十二月的一 天是黄道吉日。前三天,穆公在九龙山设宴为公子饯行,赠送十对白璧,四 百匹马,连帐篷器物都应有尽有,粮草自不必说。又送给赵衰等九个人每人 一对白璧、四匹马。重耳君臣都叩拜感谢。 到了那一天,穆公亲自带着谋臣百里奚、繇余,大将公子絷、公孙枝, 先锋 豹等,率领四百辆战车,送公子重耳离开雍州城,向东进发,秦世子 与重耳相处得特别好,依依不舍,一直送到渭阳,才洒泪而别。有诗一首 说: 猛将精兵似虎狼,共扶公子立边疆。 怀公空自诛狐突,只手安能掩太阳? 周襄王十六年,晋怀公圉元年春天正月,秦穆公和晋公子重耳来到黄河岸边。 渡河的船只,都已准备好了。穆公又设筵席饯行,嘱咐重耳说:“公子回到 晋国,不要忘了我夫妻二人。“于是分兵一半,命令公子絷、 豹护送公子 渡河,自己大军驻扎在河西。正是:“眼望捷旌旗,耳听好消息。” 却说壶叔掌管公子行李粮食的事情,自从逃亡以来,在曹国、卫国之间, 担饥受饿,不止一次。正是没有衣服时爱惜衣服,没有食物时爱惜食物,今 天渡河的时候,收拾行装,把平时用的坏竹器、破席子、旧帐篷,一件件都

    搬上船,吃不完的酒、肉等等,也爱如宝贝,搬上船摆好。重耳看见后, 哈哈大笑说:“我今天回晋国为国君,是一方的国主,要这些破旧的东西有 什么用?“叫他扔上岸去,一点不留。狐偃见此,私下叹息:“公子还没有 得到富贵,先忘了贫困的时候,他日喜新厌旧,把我们这些与他一同患难的 人,都看成破旧物品一样,我们岂不白白辛苦十九年!乘着今天还没渡河, 不如告辞,他日还有想念的时候。“便举着秦穆公送的一对白璧,跪在重耳 面前说:“公子现在渡河,那边就是晋国的国界,内有众位接应的大臣,外 有秦国的战将,不怕晋国不回到公子的手中。我空空一身,跟随无用,愿意 留在秦国,作公子的外臣。仅有的一对白璧献给公子,表示我的一点心意。“ 重耳大吃一惊,问道:“我才要和舅舅一同享受富贵,为什么说这种话呢?” 狐偃回答:“我对公子有三桩罪行,不敢随从回国。”重耳问:“哪三桩?” 狐偃回答:“我听说:‘圣臣能使其君尊,贤臣能使其君安。’我是不肖之 臣,使公子在五鹿受困,是第一桩;受曹、卫二国国君的轻慢,是第二桩; 乘公子醉的时候把您带出齐城,以致触怒公子,是第三桩。以前因为公子还 在旅途之中,我不敢告辞。今天已回到晋国,我奔走这么些年,担惊受怕, 心力都已耗尽了,就好像破竹篮、坏席子、旧帐篷不能再用。留下我没有用, 离开我也不会有什么损伤,我因此向您告辞。“重耳听过此话,流着眼泪说:

    “舅舅责备的很对,是我的过错。”立即叫壶叔把已扔的东西一一取回来; 又对着黄河发誓:“我回国后,如果忘了舅舅的功劳,不与你们同心协力治 理国家,就会断子绝孙!“说完拿起白璧投入河水中说:“河伯可以作证!” 这时介子推在另一条船上,听说重耳与狐偃立下盟誓,笑着说:“公子回国, 乃是上天的意思,子犯要把功劳窃为己有吗?如此贪图富贵之辈,我羞于和 他同朝!“自此有了隐居的想法。

    重耳渡过黄河,继续东行,来到了令狐。令狐的长官邓惛派兵登城守卫, 被秦兵包围。 豹奋勇当先登上城楼,大破该城,抓住邓惛斩首。桑泉、臼 衰等城,闻讯而降。晋怀公接到报告后惊慌不已,纠集全部兵士战车,命吕 省为大将,郤芮为副将,屯兵庐柳,抵抗秦兵,但又害怕秦兵勇猛,不敢交 战。公子絷以秦穆公的名义写信,派人送到吕、郤军中。大略说:

    我对晋国的恩德,可以说是无比。但晋君父子忘恩负义,把秦国视 为仇敌,我已忍受其父亲,不能再忍受其儿子。公子重耳,以贤德著称, 有许多贤士辅佐,天和人都帮助他,晋国内外之人都希望他执政。我亲 自率领大军,驻扎在黄河岸边,命令公子絷护送重耳回国,主持晋国。 众大夫如果能够识别贤愚好坏,倒戈相迎,就会转祸为福,成败在此一 举!

    吕、郤二人看完信后,半晌说不出话。要交战,实在害怕打不过秦军,又像

    龙门山发生的事情一样;要投降出迎,又怕重耳记着前仇,用他来偿里克、

    郑的性命。踌躇再三,商量出一个办法,便给公子絷写了一封回信,大致 说:

    我们知道已经得罪公子,不敢放下武器:但拥戴公子为君,也本是 我们的愿望!倘若能够与随从公子的众位一同对天发誓,互不加害,不 追究众大夫的过错,我们怎敢不听从您的命令。

    公子絷读完回信,已看透他们心中的怀疑。就独自乘车来到庐柳,与吕、郤

    二人相见。吕、郤高兴地出来迎接,向他诉说衷肠:“我们不是不想投降,

    只怕公子不能相容,要定下盟约为证明。“公子絷说:“你们如能退军到西

    北方,我会把你二位的诚意告诉公子,那样就可以立盟了。“吕、郤二人答

    应下来,等公子絷告辞后,就下令退兵,驻扎在郇城。重耳派狐偃同公子絷

    到郇城,和吕、郤二人相会。当天杀牛歃血盟誓,约定共同扶重耳为晋君,

    绝无二心。盟誓一完,吕、郤就派人随狐偃到臼衰,迎接重耳到郇城军中,

    发号施令。晋怀公等不到吕省、郤芮的消息,便派侍卫勃鞮到军中督战。勃

    鞮行至中途,听到消息说吕、郤二人退军郇城,与狐偃、公子絷讲和,背叛

    了怀公,迎立重耳,慌忙回去报告。怀公一听,大吃一惊,急忙召集郤步扬、

    韩简、栾枝、士会等一班朝中大臣商议。这一班朝臣,内心都是向着公子重

    耳的,平日见怀公专门任用吕省、郤芮二人,心中都很不满。现在吕、郤二

    人都背叛了,事到临头,召我们又有何用?一个个都推辞,有的说有病,有

    的说有事,谁也不肯上前。怀公叹了一口气说:“我当初不该私自逃回,失

    去了秦侯的欢心,因此才到这种地步!“勃鞮进言说:“众位大臣私下约定

    一同迎新君,主公您不能再留在晋国了。如今让我为您驾车,暂时到高梁避

    难,再作别的打算。“

    不说怀公逃往高梁。再说公子重耳被迎入晋军,吕省、郤芮上前叩首谢 罪,重耳用好话安慰一番。赵衰、臼季等跟随公子逃亡的诸位也都上来相见, 彼此吐露心声,共保公子,不生二心。吕、郤二人极其高兴,护卫重耳入曲 沃城中,在武公之庙朝拜。绛都城中,以栾枝、郤溱为首,带着士会、舟之 侨、羊舌职、荀林父、先蔑箕、郑先都等三十多人,一同来到曲沃迎接公子。 郤步扬、梁繇靡、韩简、家仆徒等另外一班人,则在绛都郊外迎接。重耳入 绛城即君位,就是晋文公。他四十三岁逃往翟国,五十五岁到齐国,六十一 岁到秦国,等到回国为君时,年纪已六十二岁了。

    文公即位后,派人到高梁刺杀怀公。子圉自去年九月任晋君,到今年二 月被杀,总共做了不满六个月国君。可悲啊!侍卫勃鞮将他埋葬后,偷偷逃 回晋国。

    再说文公设宴款待秦将公子絷等,并犒赏秦国军队。 豹跪在地上,哭 着请文公重新安葬他的父亲 郑。文公答应了,还要留他在晋国做官, 豹 推辞说:“我已经投身秦国,不敢侍奉两位君主。”便随着公子絷到河西, 向秦穆公复命。穆公下令班师回国。史臣有诗赞美秦穆公说:

    辚辚车骑过河东,龙虎乘时气象雄。

    假使雍州无义旅,纵然多助怎成功?

    却说吕省、郤芮二人被秦军势力逼迫,不得已投降,迎重耳为君,但心

    中的怀疑忧虑,终究难以全部消除,而且与赵衰、臼季等人相比,未免心中 惭愧。又见文公即位许多天,不曾封赏一个有功之臣,也不曾杀一个有罪之 人,举动难以预测,心中的疑虑就更深了。二人聚在一处商量,要带家丁造 反,焚烧宫中,杀了重耳,再立别的公子为君。二人估摸:“朝庭中没有可 与合谋的人。只有侍卫勃鞮,是公子重耳的大仇人,现在重耳即位,勃鞮一 定担心被杀掉。这个人胆量、力气都超出常人,可以邀请他来一同举事。“ 便派人去叫他,勃鞮立即就来了。吕、二人把郤焚烧宫中的计划告诉他,勃 鞮高兴地接受命令。三个人歃血立誓,定下盟约,约定二月最后一天会齐, 半夜一起行动。吕、郤二个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封地,暗中聚集人手,不必 多说。

    却说勃鞮虽然当面答应下来,心中却不以为然,暗暗思量:“当初我奉

    献公的命令去伐蒲城;又奉惠公的指示,去刺杀重耳,这已是桀犬吠尧,但

    当时各为其主,也无可厚非。现在怀公已死,重耳即位,晋国刚刚安定,我 又做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不要说重耳有上天的帮助,未必能成功;即使杀了 重耳,跟随他逃亡的许多豪杰,怎么会轻饶了我?不如暗自去新君那里自首, 把这件事作为投靠重耳的阶梯。这个主意太好了!“转念一想:“自己是个 有罪的人,不便直接进宫面见文公。“便在深夜去见狐偃。狐偃大吃一惊, 问他说:“你多次得罪新君!不想方设法逃得远远的躲避大祸,半夜跑到这 干什么?“勃鞮回答:“我来到这里,是要求见新君,请国舅爷引见!”狐 偃说:“你见主公,是自寻死路!”勃鞮又说:“我有机密事情来报告,要 救一国百姓的性命,一定要当主公的面才能说。“狐偃见此。就带他来到宫 门口,自己先敲门进去,见了文公,转述勃鞮的话。文公说:“他有什么事 能救一国人的性命?这一定是要见我的托辞,好当着舅舅的面求饶。“狐偃 说:“‘刍荛之言,圣人择焉。’主公刚刚即位,正应该抛弃从前的不满, 广泛采纳忠告,不要拒绝他。“文公仍然愤愤不已。派身边的侍卫传自己的 话:“你砍断我袖子的那件衣服还在,我一见到它就寒心。你到翟地去刺杀 我,惠公限你三天起身,你第二天就上路了,幸亏上天保佑,我才免遭你的 毒手。现在我回到国中,你还有什么面目来见我?可快些逃得远远的,慢一 点我就把你送上刑场!“勃鞮听后,哈哈大笑说:“主公在外流亡十九年, 世道人情还没有看透吗?先君献公,与您是父子:惠公则是您的弟弟呀。父 亲仇恨他的儿子,弟弟仇视他的哥哥,何况勃鞮了?我是个小小的臣子,那 时只知道有献公、惠公,怎会知道有您呢?从前管仲为了公子纠而射中桓公 的带钩,桓公仍然重用他,因此称霸天下。如果依照主公的见识,就会记住 射钩的仇恨,失掉盟主的大业了。不见我,对我并没有什么损害,但只怕我 走了之后,主公的大祸就不远了。“狐偃劝谏说:“勃鞮一定是听见什么消 息才来的,主公一定要见他。“文公召勃鞮进宫,勃鞮并不谢文公不杀之罪, 只是拜称:“贺喜!”文公说:“我即位已经很长时间了,你今天才祝贺, 不也太晚了吗?“勃鞮回答:“主公虽然即位,并不值得称贺。您得到勃鞮, 使君位稳固,这才值得庆贺!“文公感到他的话奇怪,就叫左右的人离开, 请勃鞮仔细说明。勃鞮就把吕省、郤芮的阴谋,如何如何,详细述说一遍:

    “现在他们的党羽已布满城中,二人又去封地招兵。主公不如乘此机会和狐 国舅便装出城,去秦国请兵,才能平定这场变乱。请允许我留在这里,作为 诛杀二贼的内应。“狐偃说:“事情已经很危险了。请让我陪您一同走。国 中的事情,子余一定会料理。“文公叮嘱勃鞮:“凡事多多留心,必有重赏!” 勃鞮叩首后告辞出宫。

    文公和狐偃商量许多,叫狐偃在后宫门预备一辆小车,只用几个人跟随。

    文公又叫来心腹内侍,吩咐如此如此,不可泄漏。当天晚上,依旧和往常一

    样入睡。到了五更天时,假称受了凉肚子痛,叫小内侍举灯笼去厕所,偷偷

    出了后门,与狐偃一同坐车而走。第二天早晨,宫中都传说主公有病,大家

    到卧室请安,一律不见。宫中人没有知道文公外出的。天亮以后,文武百官

    都在朝门等候,不见文公临朝,大家一同来到宫中询问。只见红色的大宫门

    紧紧闭着,上面挂着一面免朝牌。守门的人说:“主公昨夜受了风寒,不能

    下床。要等到三月初一才能临朝接见众位。“赵衰说:“主公刚刚即位,众

    多事情还没有着手进行,忽然得病,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众人都信以为真,叹息着离开。吕省、郤芮二人听说文公得病不出,直到三

    月初一才能临朝,暗暗欢喜,说道:“上天教我们除掉重耳啊!”

    且说晋文公和狐偃偷偷离开晋国,直接来到秦国境内,派人给秦穆公送 了一封密信,约定在王城相会。穆公听说晋侯暗自来到秦国,知道一定是晋 国发生了事情。便诈称要出外打猎,立即来到王城与晋侯相会。相见时,晋 侯说明来意,穆公笑着说:“天命已定,吕省、郤芮等人又能怎么样呢?我 想子余等众大臣一定能制伏贼人,请您不要担心!“说完,又派大将公孙枝 带兵驻扎黄河口,打听绛都的消息,见机行事。晋侯文公暂时住在王城。

    再说勃鞮恐怕吕省、郤芮二人怀疑,在几天前就住进郤芮的家中,假意 与二人商量办法。到了二月最后一天,勃鞮对郤芮说:“主公约定明天早晨 上朝,想必病已经快好了。如果宫中起火,一定向外跑。吕大夫守住前门, 郤大夫守住后门,我领着众家丁占据朝门,挡住救火的人。这样,重耳就是 插上翅膀也逃不掉了!“郤芮认为他说得对,就告诉了吕省。当天夜里,家 丁们都带着兵器和火种,分头散开,四面埋伏。大约在三更的时候,在宫门 口点起火来。那火势非常凶猛!宫人在睡梦中惊醒,都以为是宫中失火,大 惊小怪,乱了起来。火光中只见士兵们东冲西撞,口中大声叫道:“不要让 重耳逃走了!“宫人有的被火烧得焦头烂额;有的被士兵砍得四肢伤残,哀 哭之声,惨不忍闻。吕省执剑直冲入文公寝室,来找重耳,却没有一点踪影。 正撞着郤芮仗剑从后门进来,问道:“完事了吗?”吕省无以回答,只是摇 摇头。二人又返回去,冒着大火搜寻一遍,忽然听到外面喊声四起,勃鞮急 急忙忙跑来报告:“狐、赵、栾、魏等家都带家丁前来救火。如果到了天亮, 恐怕人们都聚集起来,我们难以脱身。不如趁现在混乱时出城,等到天亮, 打听晋侯生死的准确消息,我们再决定怎么办。“吕、郤二人没有杀死重耳, 早就心慌意乱,六神无主了。只得号召自己的党徒,冲出朝门。史官有诗说:

    毒火无情杀械成,谁知车驾在王城! 晋侯若记留袂恨,安得潜行会舅甥?

    且说狐毛、赵衰、栾枝、魏犨等众位大夫,见宫中失火,急忙聚集兵众,准

    备挠钩火桶等前来救火,原本就没有准备厮杀搏斗。直到天亮以后,把火扑

    灭,才知道吕省、郤芮二人造反。因找不见晋侯,都吃惊不小。有文公先前

    吩咐的心腹内侍从火中逃出,告诉众人说:“主公在数日前五更时,穿着便

    服出宫去了,不知去向。“赵衰说:“这件事问一下狐国舅就清楚了。”狐

    毛说:“我弟弟子犯也在数日前进宫,当天夜里没有回家。君臣二人同行,

    我想他们一定事先知道二贼子阴谋造反。我们只须紧守都城,修理宫室,等

    待主公回来就行了。“魏犨说:“贼臣造反,火烧宫中,谋杀主公,现在还

    没有逃远,请让我带一支部队追上去,将他们斩首。“赵衰说:“军队,是

    国家重要的武装,主公不在,谁敢私自调动。二贼虽然逃走,但不久就会被

    抓住。“

    再说吕省、郤芮等把部队驻扎在郊外,打听到晋君没有死,众大夫闭紧 城门坚守;二人怕他们派兵来追,要投奔别国,但没定下来去哪。勃鞮劝道:

    “晋国国君的废立,从来都是出于秦国的意思。何况二位和秦君是旧识,现

    在可以诈称晋国宫中失火,重耳被烧死,去投奔秦穆公,迎公子雍为君,重

    耳即使不死,也难回来了。“吕省说:“秦君从前在王城与我们有盟约,现

    在应该去投奔,但不知是否肯接纳我们?“勃鞮说:“我先去和他说明,如

    果答应,就一同前去;如果不答应,再想别的办法。“勃鞮来到黄河口,听

    说公孙枝带兵在黄河西岸驻扎,就渡河求见,二人推心置腹,道出真情。公

    孙枝说:“既然贼子想投秦国,应当把他们引来杀掉,以正国法,也不辜负

    见机行事的委托。“便写信让勃鞮带回,去招吕、郤二人。信中大略说:

    “新君归国即位,有割地给秦国的约定。我们国君派我驻兵河西,

    分清疆界,恐怕新君仍像惠公那样做事。现在听说新君遭到火灾,二位

    大夫有意迎公子雍为君,这也是我们秦君喜欢听的消息。请大夫快点来

    一同商量!“

    吕省、郤芮二人接到书信,高兴地赶来了。到河西秦军中,公孙枝出来迎接。 双方客气一番,公孙枝设宴款待,吕、郤二人一点也没怀疑。谁知公孙枝先 派人去告诉秦穆公,请他先到王城等候。吕、郤二人住了三天,想去见秦君。 公孙枝说:“我们国君现在在王城,可以一起前去。部队暂时驻扎在这里, 等大夫回来后再一同渡河怎么样?“吕、郤二人听从了他的话,来到王城, 勃鞮同公孙枝先驱车入城,见了秦穆公。穆公派 豹去迎吕、郤二人,又让 晋文公躲在帷幕之后。吕、郤二人赶到,拜见过后,说起迎立公子雍的事。 穆公说:“公子雍已经在这里了!”吕、郤二人齐声说:“请让我们见一见。” 穆公喊道:“新君可以出来了!”只见帷幕后不慌不忙,走出一位贵人。吕、 郤抬头一看,是文公重耳,吓得二人魂不附体,口称:“该死!”不停地叩 头。穆公请文公同坐。文公大声骂道:“叛贼!我有什么对不起你们二人的, 以至于造反?如果不是勃鞮自首,我偷出宫门,现在已经化为灰烬了!“吕、 郤此时才知道被勃鞮出卖,叫道:“勃鞮与我们歃血为盟,是同谋,愿意和 他一同受死。“文公笑着说!“勃鞮如果不和你们一同歃血立誓,怎么能知 道你们的阴谋?“命令武士拿下二人,由勃鞮监斩。一会儿功夫,二颗人头 已献在台阶下。可怜吕、郤二人,辅佐惠公、怀公,也算一时豪杰,索性在 驻扎庐柳的时候,与重耳做个死对头,也不失为从一而终的忠臣!既然已投 降重耳,又再背叛,今天被公孙枝设计诱来,死在王城,身名俱败,难道不 也太可悲了吗!文公就派勃鞮带着二人的脑袋,去河西招抚他们带的士兵; 一方面派人飞马向国中报捷。众大夫听到消息,都高兴地说:“果然不出子 余所料!“赵衰等人忙准备车驾,去河东迎接晋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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