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二大夫,俱穿了夏姬所赠亵衣,在朝堂上戏谑,大夫泄冶闻之,乃整襟端笏,复身趋入朝门。孔,仪二人,素惮泄冶正直,今日不宣自至,必有规谏,遂先辞灵公而出。灵公抽身欲起御座,泄冶腾步上前,牵住其衣,跪而奏曰:“臣闻‘君臣主敬,男女有别',今主公无《周南》之化,使国中有失节之妇。而又君臣宣淫,互相标榜,朝堂之上,秽语难闻,廉耻尽丧,体统俱失。君臣之敬,男女之别,沦灭已极!夫不敬则慢,不别则乱,慢而且乱,亡国之道也。君必改之!”灵公自觉汗颜,以袖掩面曰:“卿勿多言,寡人行且悔之矣!”
泄冶辞出朝门,孔、仪二人尚在门外打探,见泄冶怒气冲冲出来,闪入人丛中避之。泄冶早已看见,将二人唤出,责之曰:“君有善,臣宜宣之;君有不善,臣宜掩之。今子自为不善,以诱其君,而复宣扬其事,使士民公然见闻,何以为训?宁不羞耶?”二人不能措对,唯唯谢教。
泄冶去了,孔、仪二人求见灵公,述泄冶责备其君之语:“主公自今更勿为株林之游矣!”灵公曰:“卿二人还往否?”孔、仪二人对曰:“彼以臣谏君,与臣等无与,臣等可往,君不可往!”灵公奋然曰:“寡人宁得罪于泄冶,安肯舍此乐地乎?”
孔、仪二人复奏曰:“主公若再往,恐难当泄冶絮聒,如何?"灵公曰:”二卿有何策,能止泄冶勿言?"孔宁曰:“若要泄冶勿言,除非使他开口不得。"灵公笑曰:”彼自有口,寡人安能禁之使不开乎?"仪行父曰:“宁之言,臣能知之。夫人死则口闭,主公何不传旨,杀了泄冶,则终身之乐无穷矣!”灵公曰:“寡人不能也!"孔宁曰:”臣使人刺之何如?"灵公点首曰:“由卿自为!"二人辞出朝门,做一处商议,将重贿买出刺客,伏于要路,候泄冶入朝,突起杀之。国人皆认为陈侯所使,不知为孔、仪二人之谋也。史臣有赞云:
陈丧明德,君臣宣淫,缨绅衵服,大廷株林。
壮哉泄冶,独矢直音,身死名高,龙血比心!
自泄冶死后,君臣益无忌惮,三人不时同往株林,一二次还是私偷,以后习以为常,公然不避,国人作《株林》之诗以讥之,诗曰:
胡为乎株林?从夏南!
匪适株林,从夏南!
征舒字子南。诗人忠厚,故不曰夏姬,而曰夏南,言从南而来也。
陈侯本是个没傝仸的人,孔、仪二人一味奉承帮衬,不顾廉耻,更兼夏姬善于调停,打成和局,弄做了一妇三夫,同欢同乐,不以为怪。征舒渐渐长大知事,见其母之所为,心如刀刺,只是干碍陈侯,无可奈何,每闻陈侯欲到株林,往往托故避出,落得眼中清净。那一班淫乐的男女,亦以征舒不在为方便。
光阴似箭,征舒年一十八岁,生得长躯伟干,多力善射,灵公欲悦夏姬之意,使嗣父职为司马,执掌兵权,征舒谢恩毕,回株林拜见其母夏姬,夏姬曰:“此陈侯恩典,汝当恪供乃职,为国分忧,不必以家事分念!”
征舒辞了母亲,入朝理事。
忽一日,陈灵公与孔、仪二人复游株林,宿于夏氏。征舒因感嗣爵之恩,特地回家设享,款待灵公。夏姬因其子在坐,不敢出陪,酒酣之后,君臣复相嘲谑,手舞足蹈,征舒厌恶其状,退入屏后,潜听其言。灵公谓仪行父曰:“征舒躯干魁伟,有些象你,莫不是你生的?”仪行父笑曰:“征舒两目炯炯,极象主公,还是主公所生。”孔宁从旁插嘴曰:“主公与仪大夫年纪小,生他不出,他的爹极多,是个杂种,便是夏夫人自家也记不起了!”三人拍掌大笑。
征舒不听犹可,听见之时,不觉羞恶之心,勃然难遏。正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暗将夏姬锁于内室,却从便门溜出,吩咐随行军众,“把府第团团围住,不许走了陈侯及孔、宁二人。”军众得令,发一声喊,围了夏府,征舒戎妆披挂,手执利刃,引著得力家丁数人,从大门杀进,口中大叫:“快拿淫贼!”
陈灵公口中还在那里不三不四,耍笑弄酒,却是孔宁听见了,说道:“主公不好了!征舒此席不是好意,如今引兵杀来,要拿淫贼,快跑罢!”
仪行父曰:“前门围断,须走后门!”三人常在夏家穿房入户,道路都是识熟的,陈侯还指望跑入内室,求救于夏姬。见中门锁断,慌上加慌,急向后园奔走,征舒随后赶来,陈侯记得东边马厩,有短墙可越,遂望马厩而奔,征舒叫道:“昏君休走!”攀起弓来,飕的一箭,却射不中。陈侯奔入马厩,意欲藏躲,却被群马惊嘶起来,即忙退身而出,征舒刚刚赶近,又复一箭,正中当心,可怜陈侯平国,做了一十五年诸侯,今日死于马厩之下。
孔宁、仪行父先见陈侯向东走,知征舒必然追赶,遂望西边奔入射圃,征舒果然只赶陈侯,孔,仪二人遂从狗窦中钻出,不到家中,赤身奔入楚国去了。征舒既射杀了陈侯,拥兵入城,只说陈侯酒后暴疾身亡,遗命立世子午为君,是为成公。成公心恨征舒,力不能制,隐忍不言。征舒亦惧诸侯之讨,乃强逼陈侯往朝于晋,以结其好。
再说楚国使臣,奉命约陈侯赴盟辰陵,未到陈国,闻乱而返。恰好孔宁、仪行父二人逃到,见了庄王,瞒过君臣淫乱之情,只说:“夏征舒造反,弑了陈侯平国。”与使臣之言相合。
庄王遂集群臣商议。
却说楚国一位公族大夫,屈氏名巫,字子灵,乃屈荡之子。此人仪容秀美,文武全材,只有一件毛病,贪淫好色,专讲彭祖房中之术。数年前,曾出使陈国,遇夏姬出游,窥见其貌,且闻其善于采炼,却老还少,心甚慕之。及闻征舒弑逆,欲借此端,掳取夏姬,力劝庄王兴师伐陈。
令尹孙叔敖亦言:“陈罪宜讨!”庄王之意遂决。时周定王九年,陈成公午之元年也。
楚庄王先传一檄,至于陈国,檄上写道:
楚王示尔:少西氏弑其君,神人共愤,尔国不能讨,寡人将为尔讨之。罪有专归,其余臣民,静听无扰。
陈国见了檄文,人人归咎征舒,巴不能勾假手于楚,遂不为御敌之计。楚庄王亲引三军,带领公子婴齐,公子侧,屈巫一班大将,云卷风驰,直造陈都,如入无人之境,所至安慰居民,秋毫无犯。夏征舒知人心怨己,潜奔株林。
时陈成公尚在晋国未归,大夫辕颇,与诸臣商议:“楚王为我讨罪,诛止征舒,不如执征舒献于楚军,遣使求和,保全社稷,此为上策。”群臣皆以为然。辕颇乃命其子侨如统兵往株林,擒拿征舒。侨如未行,楚兵已至城下。
陈国久无政令,况陈侯不在国,百姓做主开门迎楚。楚庄王整队而入,诸将将辕颇等拥至庄王面前,庄王问:“征舒何在?”辕颇对曰:“在株林。”庄王问曰:“谁非臣子,如何容此逆贼,不加诛讨?”辕颇对曰:“非不欲讨,力不加也。”庄王即命辕颇为向导,自引大军往株林进发,却留公子婴齐一军,屯扎城中。
再说征舒正欲收拾家财,奉了母亲夏姬,逃奔郑国。只争一刻,楚兵围住株林,将征舒拿住,庄王命囚于后车,问:“何以不见夏姬?”使将士搜其家,于园中得之。荷华逃去,不知所适。夏姬向庄王再拜言曰:“不幸国乱家亡,贱妾妇人,命悬大王之手。倘赐矜宥,愿充婢役。”夏姬颜色妍丽,语复详雅,庄王一见,心志迷惑,谓诸将曰:“楚国后宫虽多,如夏姬者绝少,寡人意欲纳之,以备妃嫔,诸卿以为何如?”屈巫谏曰:“不可,不可!吾主用兵于陈,讨其罪也;若纳夏姬,是贪其色也。讨罪为义,贪色为淫,以义始而以淫终,伯主举动,不当如此。”庄王曰:“子灵之言甚正,寡人不敢纳矣。只是此妇世间尤物,若再经寡人之眼,必然不能自制。”叫军士凿开后垣,纵其所之。
时将军公子侧在旁,亦贪夏姬美貌,见庄王已不收用,跪而请曰:“臣中年无妻,乞我王赐臣为室。”屈巫又奏曰:“吾王不可许也! ”公子侧怒曰:“子灵不容我娶夏姬,是何缘故?"屈巫曰:”此妇乃天地间不祥之物,据吾所知者言之:夭子蛮,杀御叔,弑陈侯,戮夏南,出孔、仪,丧陈国,不祥莫大焉?天下多美妇人,何必取此淫物,以贻后悔?"庄王曰:“如子灵所言,寡人亦畏之矣!”公子侧曰:“既如此,我亦不娶了。只是一件,你说主公娶不得,我亦娶不得,难道你娶了不成?"屈巫连声曰:”不敢,不敢!“
庄王曰:“物无所主,人必争之,闻连尹襄老,近日丧偶,赐为继室可也! ”时襄老引兵从征,在于后队,庄王召至,以夏姬赐之,夫妇谢恩而出,公子侧倒也罢了,只是屈巫谏止庄王,打断公子侧,本欲留与自家。见庄王赐与襄老,暗暗叫道:“可惜,可惜!"又暗想道:”这个老儿,如何当得起那妇人?少不得一年半载,仍做寡妇,到其间再作区处。“这是屈巫意中之事,口里却不曾说出。
庄王居株林一宿,仍至陈国,公子婴齐迎接入城,庄王传令将征舒囚出栗门,车裂以殉,如齐襄公处高渠弥之刑。史臣有诗云:
陈主荒淫虽自取,征舒弑逆亦违条。
庄王吊伐如时雨,泗上诸侯望羽旄。
庄王号令征舒已毕,将陈国版图查明,灭陈以为楚县,拜公子婴齐为陈公,使守其地,陈大夫辕颇等,悉带回郢都。南方属国,闻楚王灭陈而归,俱来朝贺,各处县公,自不必说,独有大夫申叔时使齐未归,其时齐惠公薨,公子无野即位,是为顷公,齐、楚一向交好,故庄王遣申叔时,往行吊旧贺新之礼,这一差还在未伐陈以前。及庄王归楚三日之后,申叔方才回转,复命而退,并无庆贺之言。庄王使内侍传语责之曰:“夏征舒无道,弑其君,寡人讨其罪而戮之,版图收于国中,义声闻于天下,诸侯县公,无不称贺,汝独无一言,岂以寡人讨陈之举为非耶?"申叔时随使者求见楚王,请面毕其辞,庄王许之。申叔时曰:”王闻‘蹊田夺牛’之说乎?"庄王曰:“未闻也! ”申叔时曰:“今有人牵牛取径于他人之田者,践其禾稼,田主怒夺其牛。此狱若在王前,何以断之?"庄王曰:”牵牛践田,所伤未多也,夺其牛,太甚矣!寡人若断此狱,薄责牵牛者,而还其牛,子以为当否?"申叔时曰:“王何明于断狱,而昧于断陈也。夫征舒有罪,止于弑君,未至亡国也,王讨其罪足矣,又取其国,此与牵牛何异,又何贺乎?”
庄王顿足曰:“善哉,此言。寡人未之闻也!”申叔时曰:“王既以臣言为善,何不效反牛之事?”庄王立召陈大夫辕颇,问:“陈君何在?”颇答曰:“向往晋国,今不知何在。”言讫,不觉泪下。庄王惨然曰:“吾当复封汝国,汝可迎陈君而立之。世世附楚,勿依违南北,有负寡人之德。”又召孔宁、仪行父吩咐:“放汝归国,共辅陈君。”辕颇明知孔(仪二人是个祸根,不敢在楚王面前说明,只是含糊一同拜谢而行。
将出楚境,正遇陈侯午自晋而归,闻其国已灭,亦欲如楚,面见楚王。辕颇乃述楚王之美意,君臣并驾至陈。守将公子婴齐,已接得楚王之命,召还本国,遂将版图交割还陈,自归楚国去了。此乃楚庄王第一件好处。髯翁有诗云:
县陈谁料复封陈,跖舜还从一念新?
南楚义声驰四海,须知贤主赖贤臣!
孔宁归国,未一月,白日见夏征舒来索命,因得狂疾,自赴池中而死。死之后,仪行父梦见陈灵公、孔宁与征舒三人,来拘他到帝廷对狱,梦中大惊,自此亦得暴疾卒。此乃淫人之报也。
再说公子婴齐既返楚国,入见庄王,犹自称陈公婴齐。庄王曰:“寡人已复陈国矣,当别图所以偿卿也。”婴齐遂请申、吕之田,庄王将许之。屈巫奏曰:“此北方之赋,国家所恃以御晋寇者,不可以充赏。”庄王乃止。
及申叔时告老,庄王封屈巫为申公,屈巫并不推辞,婴齐由是与屈巫有隙。
周定王十年,楚庄王之十七年也。庄王以陈虽南附,郑犹从晋,未肯服楚,乃与诸大夫计议。令尹孙叔敖曰:“我伐郑,晋救必至,非大军不可。”庄王曰:“寡人意正如此。”乃悉起三军两广之众,浩浩荡荡,杀奔荥阳而来。
连尹襄老为前部,临发时,健将唐狡请曰:“郑小国,不足烦大军,狡愿自率部下百人,前行一日,为三军开路。”襄老壮其志,许之。唐狡所至力战,当者辄败,兵不留行,每夕扫除营地,以待大军。庄王率诸将直抵郑郊,未曾有一兵之阻,一日之稽。
庄王怪其神速,谓襄老曰:“不意卿老而益壮,勇于前进如此!”襄老对曰:“非臣之力,乃副将唐狡力战所致也!”庄王即召唐狡,欲厚赏之。唐狡对曰:“臣受君王之赐已厚,今日聊以报效,敢复叨赏乎?”庄王讶曰:“寡人未尝识卿,何处受寡人之赐?”唐狡对曰:“绝缨会上,牵美人之袂者,即臣也。蒙君王不杀之恩,故舍命相报。”庄王叹息曰:“嗟乎!使寡人当时明烛治罪,安得此人之死力哉?”命军正纪其首功,俟平郑之后,将重用之。唐狡谓人曰:“吾得死罪于君,君隐而不诛,是以报之,然既已明言,不敢以罪人徼后日之赏,即夜遁去,不知所往。庄王闻之,叹曰:”真烈士矣!"大军攻破郊关,直抵城下,庄王传令,四面筑长围攻之,凡十有七日,昼夜不息。郑襄公恃晋之救,不即行成,军士死伤者甚众,城东北角崩陷数十丈,楚兵将登,庄王闻城内哭声震地,心中不忍,麾军退十里,公子婴齐进曰:“城陷正可乘势,何以退师?”庄王曰:“郑知吾威,未知吾德,姑退以示德,视其从违,以为进退可也! ”
郑襄公闻楚师退,疑晋救已至,乃驱百姓修筑城坦,男女皆上城巡守,庄王知郑无乞降之意,复进兵围之,郑坚守三月,力不能支,楚将乐伯率众自皇门先登,劈开城门。庄王下令,不许掳掠,三军肃然。
行至逵路,郑襄公肉袒牵羊,以迎楚师,辞曰:“孤不德,不能服事大国,使君王怀怒,以降师于敝邑,孤知罪矣。存亡生死,一惟君王命,若惠顾先人之好,不遽剪灭,延其宗祀,使得比于附庸,君王之惠也!"公子婴齐进曰:”郑力穷而降,赦之复叛,不如灭之!“庄王曰:”申公若在,又将以蹊田夺牛见诮矣!"即麾军退三十里,郑襄公亲至楚军,谢罪请盟,留其弟公子去疾为质。
庄王班师北行,次于郔,谍报:“晋国拜荀林父为大将,先谷为副,出车六百乘,前来救郑,已过黄河。”庄王问于诸将曰:“晋师将至,归乎?抑战乎?"令尹孙叔敖对曰:”郑之未成,战晋宜也;已得郑矣,又寻仇于晋,焉用之。不如全师而归,万无一失。“
嬖人伍参奏曰:“令尹之言非也。郑谓我力不及,是以从晋;若晋来而避之,真我不及矣。且晋知郑之从楚,必以兵临郑,晋以救来,我亦以救往,不亦可乎?"孙叔敖曰:”昔岁入陈,今岁入郑,楚兵已劳敝矣,若战而不捷,虽食参之肉,岂足赎罪?"伍参曰:“若战而捷,令尹为无谋矣;如其不捷,参之肉将为晋军所食,何能及楚人之口?"庄王乃遍问诸将,各授以笔,使书其掌,主战者写”战“字,主退者写”退“字,诸将写讫,庄王使开掌验之,惟中军元帅虞邱,及连尹襄老、裨将蔡鸠居、彭名四人,掌中写”退“字,其他公子婴齐,公子侧、公子谷臣、屈荡、潘党、乐伯、养繇基、许伯、熊负羁、许偃等二十余人,俱”战“字。
庄王曰:“虞邱老臣之见,与令尹合,言‘退’者是矣!”乃传令南辕反旆,来日饮马于河而归。伍参夜求见庄王曰:“君王何畏于晋,而弃郑以畀之也?"庄王曰:”寡人未尝弃郑也!“
伍参曰:“楚兵顿郑城下九十日,而仅得郑成,今晋来而楚去,使晋得以救郑为功而收郑,楚自此不复有郑矣,非弃郑而何?"庄王曰:”令尹言战晋未必捷,是以去之。“
伍参曰:“臣已料之审矣。荀林父新将中军,威信未孚于众;其佐先谷,先轸之孙,先且居之子,恃其世勋,且刚愎不仁,非用命之将也。栾、赵之辈,皆累世名将,各行其意,号令不一,晋师虽多,败之易耳。且王以一国之主,而避晋之诸臣,将遗笑于天下,况能有郑乎?"庄王愕然曰:”寡人虽不能军,何至出晋诸臣之下?寡人从子战矣!"即夜使人告令尹孙叔敖,将乘辕一齐改为北向,进至管城,以待晋师。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译文:
却说陈灵公和孔宁、仪行父两位大夫,都穿了夏姬赠给他们的贴身的衣 服,在朝堂上开着玩笑。大夫泄冶听说这件事,整好朝服端着笏简,转身直 入朝门。孔、仪二人,平时就畏惧泄冶的正直,今天不经宣唤自己来朝堂, 必有规谏,于是先辞别灵公走了。灵公抽身正要离开御座,泄冶腾步上前, 拽住他的衣服,跪在地上奏道:“我听说‘君臣之间应当主敬,男女之间应 当主别。‘今天主公没有《周南》那样的风化,致使国中有失节的妇人;而 且君臣一起宣扬淫事,互相标榜,朝堂之上,污言秽语难以入耳,礼义廉耻 都已丧尽,一切规矩俱已丢失。君臣之敬,男女之别,沦灭净了!君臣不敬 则怠慢,男女不别则淫乱,怠慢而且淫乱,这是亡国的路呀。君王一定得改!“ 灵公自己觉得惭愧,用袖子遮住脸说:“你不要再多说了,我现在已经后悔 了!“泄冶告辞走出朝门,孔、仪俩人还在朝门外打探情况,看见泄冶怒气 冲冲走出来,急忙闪入人群中躲起来。泄冶早已看见,把二人叫出来,责怪 地说:“君王有长处,做臣子的应该宣扬;君王有短处,做臣子的应该给遮 掩。今天你们自己做了错事,还来引诱君王,而且又广为宣扬此事,使得老 百姓都知道了,还怎么去管理他们?你们不觉得羞耻吗?“二人答不上话, 只唯唯诺诺表示感谢。泄冶走了,孔、仪二人求见灵公,讲述了泄冶责备君 王的话,“主公从今以后就不能再到株林去游玩了!”灵公说:“你们俩还 去吗?“孔、仪二人回答:“泄冶以臣子的角色谏劝君主,与我们无关,我 们可去,君王不能去。“灵公气愤地说:“我宁肯得罪泄冶,怎能舍弃株林 这块欢乐地呢?“孔、仪二人又说道:“主公要是去了,恐怕泄冶难免又要 吵闹了,怎么办?“灵公说:“你们有何计策,能制止泄冶不乱说?”孔宁 说:“要泄冶不说话,除非不让他开口。”灵公笑着说:“他自有嘴,我怎 么能禁止他不开口呢?“仪行父说:“孔宁的话我明白。人要死了口就闭上 了,主公怎么不传旨,杀了泄冶,就可以终身享受欢乐了!“灵公说:“我 不能啊。“孔宁说:“我派人行刺他怎么样?”灵公点头说:“你们看着办。” 两人辞了灵公出了朝门,找一处地方商议。用重金买通了刺客,藏在必经之 路,等泄冶上朝时,出其不意把他杀死了。国内众人都以为是陈侯让人干的, 不知道却是孔、仪二人的阴谋。史臣有赞云:
陈丧明德,君臣宣淫;缨绅衵服,大廷株林。壮哉泄冶,独矢直音!
身死名高,龙血比心。
自从泄冶死后,君臣越发肆无忌惮,三人时常同去株林,头两次还背着
人,以后习以为常,全然不知避讳。国人作《株林》之诗讥讽。诗曰:
胡为乎株林?从夏南!匪适株林;从夏南! 因为征舒字子南,作诗之人忠厚,所以不说夏姬,而说夏南,言从南面而来。
陈侯本是个没廉耻的人,孔、仪二人,一个劲儿地奉承帮忙,不顾羞耻,
再加上夏姬善于调停,打成和局,弄成了一妇三夫,同欢同乐,都不以为怪。
征舒渐渐长大懂事了,看见母亲的所作所为,心如刀搅,只是碍着陈侯,无
可奈何。每当听到陈侯要到株林来,往往借故躲开,图个眼中清静。那一帮
寻欢作乐的男女,也以征舒不在家为方便。光阴似箭,一晃征舒长到十八岁,
长得身材魁伟,力气大、善射箭。灵公为了讨夏姬高兴,让征舒继承父职做
了司马,执掌兵权。征舒拜谢龙恩后,回到株林参见母亲夏姬。夏姬说:“这
是陈侯的恩典,你谨慎守职,为国分忧,不能因家事分心。“征舒告别了母 亲,入朝理事。
有一天,陈侯和孔、仪二人,又到株林游玩,住在夏姬那里。征舒因为 感于继承父位的恩典,特意回家设宴,款待灵公。夏姬因为儿子在坐,不敢 出面陪同。酒酣耳热畅快之时,君臣之间又相互嘲弄玩笑,手舞足蹈。征舒 厌恶他们的形态,退到屏风后,暗中听三人说话。灵公对仪行父说:“征舒 躯干魁伟,有些像你,莫不是你的儿子?“仪行父笑着说:“征舒两眼炯炯 有神,极像主公,还是主公所生。“孔宁从一旁插嘴:“主公和仪大夫年岁 小,还生不出他来,他的爹太多了,是个杂种,就是夏夫人自己也记不准了!“ 三个人拍手大笑。征舒不听犹可,听到以后,只觉得羞臊厌恶之心勃然而起, 难以控制。正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暗中把夏姬锁在内室,自 己却从便门溜出来,吩咐随行军士:“把府第紧紧包围,不许放走陈侯与孔、 仪二人。“军士们得令,一声呐喊,包围了夏府。征舒戎装披挂,手执利刃, 带领得力家丁数人,从大门杀进。口中大叫:“快拿淫贼!”陈灵公嘴里还 在不三不四说着,饮酒耍笑。倒是孔宁听见了,说道:“主公不好了!征舒 摆此席,不怀好意。如今引兵杀来,要拿淫贼。快点跑罢!“仪行父说:“前 门围住了,要走后门。“三人经常在夏家进进出出,道路都很熟悉。陈灵公 还指望跑进内室,向夏姬求救,见中门上锁,慌不择路,急急忙忙向后园跑 去。征舒随后赶来。陈侯记得东边是马厩,有座矮墙可跳,就向马厩奔去。 征舒叫道:“昏君休走!”抓起弯弓,飕的一箭,却没射中。陈侯奔入马厩, 想要躲藏,见群马惊嘶起来,立即慌忙退身出来。征舒刚好赶到近前,又射 一箭,正中当心。可怜陈侯平国,做了十五年的诸侯,今天却死在马厩之中! 孔宁、仪行父先看见陈侯往东走,知道征舒必然追赶,于是就向西边奔入射 圃。征舒果然只是追赶陈侯。孔、仪两人,于是从狗洞中钻出,没敢回家, 赤身逃奔楚国去了。
征舒射杀了陈侯,拥兵进城,只说陈侯酒后得暴病而死,遗命立世子午 为君,称为成公。成公心恨征舒,手中却没有力量,只好偷偷忍着不言语。 征舒也害怕其他诸侯来讨伐,于是强逼着陈侯去朝拜晋国,以结其好。
再说楚国使臣,奉命约陈侯到辰陵会盟,没到陈国,听说内乱,就返回 楚国。恰好孔宁、仪行父二人也逃到,见了庄王,隐瞒了君臣淫乱的情节, 只说:“夏征舒造反,弑杀了陈侯平国。”所说与使臣之言相符。庄王就召 集群臣商议。却说楚国的一位公族大夫,姓屈名巫,字子灵,是屈荡的儿子。 此人仪容秀美,文武全材,只有一个毛病,贪淫好色,专讲彭祖房中之术。 几年前,曾出使陈国,遇到夏姬出外野游,偷看过她的容貌,而且听说她善 于采炼之术,能返老还童,极其羡慕。听说征舒弑逆杀君,想借这个理由, 抢取夏姬,便极力劝庄王兴兵伐陈。令尹孙叔敖也主张讨伐。庄王就下了决 心。周定王九年时,也就是陈成公午的开国元年,楚庄王先发一道声讨文书, 送到陈国,檄文上写道:
楚王通知你们:少西氏谋杀君王,神人共愤。你们国家不能讨伐,我代 你们兴师问罪。罪行由逆臣一人承担,其余大臣百姓,不必惊慌,静候佳音。
陈国见到了檄文,都把罪过归咎于征舒,巴不得借楚国之手行事,就不 做御敌的准备。
楚庄王亲自统帅三军,带领公子婴齐、公子侧、屈巫一帮大将,以风卷 残云之势,直捣陈国都城,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安慰居民,秋毫无犯。
夏征舒知道国人怨恨自己,就偷偷地逃回株林。这时,陈成公还在晋国没回 来。大夫辕颇同诸位大臣商议:“楚王替我们讨逆,只杀征舒一人。不如把 征舒抓住献给楚军,派人求和,保全社稷,这才是上策。“群臣都以为妥当。 辕颇于是命令他的儿子侨如,领兵去株林,捉拿征舒。侨如还没行动,楚国 兵马已经开到城下。陈国很长时间无人管理,何况陈侯也不在国内,老百姓 做主,打开城门迎接楚军。楚庄王整顿队伍进城。诸将把辕颇等拥到庄王面 前,庄王问:“征舒在哪儿?”辕颇回答:“在株林。”庄王问:“诸位哪 一个不是臣子,为什么容留此等逆贼,不加诛讨?“辕颇回答:“不是不想 征讨,是力量不足呀。“庄王立即命令辕颇为向导,自己统帅大军,向株林 进发,只留下公子婴齐一支人马,驻扎在都城内。再说征舒正想收拾家财, 携带母亲夏姬逃奔郑国。楚军却抢先一步,包围了株林,将征舒捉拿。庄王 命令把他囚禁在后车,问道:“为什么没看见夏姬?”遂派将士搜查她家, 在园中找到了她。荷华逃走,不知去向。夏姬向庄王再三叩拜着说:“不幸 国乱家亡,贱妾夏姬,性命握在大王手中,如蒙怜悯宽容,情愿身为奴婢!“ 夏姬容颜佳丽,话语又典雅,庄王一见,心志迷惑,对诸将说:“楚国后宫 佳丽虽多,比得上夏姬的太少了,我想纳她为嫔妃,众位以为如何?“屈巫 劝道:“不行,不行!主公兵伐陈国,是讨其叛逆呀。如果收纳了夏姬,是 贪图美色呀。讨伐逆贼为义,贪恋女色为淫。以义开始而以淫终了,作为盟 主,不应当如此。“庄王说:“子灵说得很对,我不收纳了。只是这个女人 乃世间尤物,若再让我看见,一定不能自制。“随即叫军士挖开后墙,放她 走了。这时将军公子侧在旁边,也看中了夏姬的美貌,见庄王不收纳了,跪 地请示道:“臣中年无妻,请君王把她赐给我做内室。”屈巫又说:“大王 不能答应。“公子侧含怒说道:“子灵不让我娶夏姬,因为什么?”屈巫说:
“此女人是天下不祥之物,据我所知道的来说:子蛮的夭亡,御叔的被杀, 陈侯遭谋害,夏南受戮,孔、仪出走,陈国丧失,种种不祥没有大过她的! 天下漂亮的女人有的是,何必娶此淫妇,留下后患呢?“庄王说:“像子灵 说的那样,我也害怕她了!“公子侧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娶了。只是你 说主公娶不了,我也娶不了,难道你要娶她不成?“屈巫连声说:“不敢, 不敢!“庄王说:“东西没有主人,必然人人争着要。听说连尹襄老,近日 丧偶,就赐给他做继室吧。“这时襄老领兵随征,正在后队。庄王召见,把 夏姬赐给他。夫妇谢恩而出。公子侧没当回事儿。只是屈巫进谏庄王,劝阻 公子侧,本想留给自己;现在看见庄王赐给了襄老,暗暗叫道:“可惜,可 惜!“又暗自想道:“这个老头儿,如何养得了那女人?少不得一年半载, 仍然要当寡妇,到那时候再说。“这是屈巫心里所想,嘴里却没有说出来。 庄王在株林住了一夜,仍旧回到陈国都城;公子婴齐迎接入城,庄王传令把 征舒押出栗门,车裂而死,就像齐襄公处置高渠弥的刑法。史臣有诗云:
陈主荒淫虽自取,征舒弑逆亦违条。
庄王吊伐如时雨,泗上诸侯望羽旄。
庄王处置完征舒,把陈国的版图查明,灭陈而划成楚国的一个县。封公
子婴齐为陈公,把守这个地方。陈国大夫辕颇等人,全都带回了郢都。楚国 的南方属国,听说楚王灭陈归来,都来朝贺,各地官长,都不必说了。独有 大夫申叔时,出使齐国没有回来。这时齐惠公逝去,世子无野继位,就是顷 公。齐楚一向友好,所以庄王派遣申叔时,前去尽吊唁故主祝贺新君之礼。
这一差遣还是在没有伐陈以前的事。等到楚庄王回到楚国三天后,申叔 时才返回,复命而退,并没说庆贺的话。庄王让内侍传话责怪他说:“夏征 舒无道,谋杀其君,我讨伐他的罪过杀掉他,把陈国收入楚国,天下人都说 是做了件正义之事,诸侯县公,没有不来祝贺的,你独自没说一句好话,难 道我讨伐陈国的举动不对吗?“申叔时随内侍前去求见楚王,请求当面说话; 庄王答应了。申叔时说:“大王听过‘蹊田夺牛’的故事吗?”庄王说:“没 听过。“申叔时说:“现在有人牵着牛从别人田里走过,践踏了禾苗,田主 一怒抢走了他的牛。这件案子要在您面前,您怎么断呢?“庄王说:“牵牛 践踏他人农田,所毁伤禾苗不多。抢走牛,太过分了!我要是断理此案,责 备一下牵牛的,还给他的牛。你以为合适吗?“申叔时说:“大王能够明断 此案,怎么不明白断陈呢?征舒有罪,只是他弑君,没有亡国呀;大王讨伐 其罪过就够了。又夺取其国土,这和夺走牛有什么区别?还值得祝贺吗?“ 庄王跺脚说道:“这话说得好!我从没听过呀!”申叔时说:“大王既然认 为我说的对,怎么不效仿还牛的故事呢!“庄王立即召见陈国大夫辕颇,问:
“陈国的国君在哪儿?”辕颇回答:“先前去了晋国,现在不知在哪儿。” 说完,不觉泪下。庄王难过地说:“我要再封陈国,你可迎回陈王。世世代 代依附楚国,不要投靠别国,有负我的恩德。“又召见孔宁、仪行父吩咐:
“放你们回国,共同辅助国君!”辕颇明明知道孔、仪二人是祸根,不敢在 楚王面前说明,只是含糊地一同拜谢后回国。快出楚境时,正遇到陈侯午从 晋国回归,听说国家已亡,也想到楚国去,面见楚王。辕颇述说了楚王的美 意,君臣一起回到陈国。守将公子婴齐已接到楚王的命令,召他回本国,于 是把版图交还给陈国,自己返回楚国去了。这是楚庄王做的第一件好事。髯 翁有诗云:
县陈谁料复封陈?跖舜还从一念新。
南楚义声驰四海,须知贤主赖贤臣。
孔宁回到陈国,不到一个月,白天看见征舒前来索命,因此得了疯病,
自己跳进水池淹死。他死后,仪行父梦见陈灵公、孔宁和征舒三人,来捉他 到阎王殿对证,梦中大惊,从此得了暴病而死。——这就是淫乱之人的报应 呀!
再说公子婴齐返回楚国,入宫见了庄王,仍旧自称陈公婴齐。庄王说:
“我已经恢复陈国了,应当另外考虑封赏你。”婴齐便请求要申吕这个地方, 庄王刚要答应,屈巫奏道:“这是北方富裕之地,国家赖以抵御晋国的地方, 不能当作赏地。“庄王便没允许。等到申叔时告老还乡时,庄王封屈巫为申 公,屈巫也不推辞。于是婴齐与屈巫有了隔阂,这时是周定王十年,楚庄王 三十七年.
庄王认为陈国虽然依附自己,郑国却还跟从晋国,不肯服楚,就同诸位
大夫计议这事。令尹孙叔敖说:“我们进攻郑国,晋国必来相救,没有大队
人马是不行的。“庄王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动员三军两广之众,
浩浩荡荡,杀奔荥阳,连尹襄老为前部先锋。临出发时,猛将唐狡请示:“郑
是小国,不必劳动大军,我自愿率领部下百人,先行一日,为三军开路。“
襄老为壮其士气,答应了他的要求。唐狡所到之处奋力战斗,抵挡的都被打
败,兵不留行,每天傍晚打扫好宿营地,等待大军。庄王统帅诸将一直推进
到郑国郊外,没遇到一点兵力阻拦,没耽误一天。庄王奇怪怎么这样神速,
对襄老说:“没想到你老当益壮,还能这样勇往直前!”襄老回答:“不是
我的力量,是副将唐狡努力奋战的结果呀。“庄王立即召来唐狡,想要重赏
他。唐狡回答:“我受君王之赐已够丰厚,今天略效微薄之力,怎敢再受赏 呢?“庄王惊讶地说:“我并不认识你,你在哪里受过我的赏赐呢?”唐狡 回答:“绝缨会上,拽住美人袖子的,就是我。蒙君王不杀之恩,所以舍命 相报。“庄王叹息着说:“哎呀!我当时要是点灯找人治罪,怎么能得到此 人效死力呢?“命令军正记下唐狡的首功,等平定郑国之后,再重用他。唐 狡对人说:“我犯了死罪,君王隐瞒着没杀我,所以报答他。但是既然话已 说明,不敢带罪再等日后受赏赐。“当夜逃走,不知去向。庄王听说此事, 叹息道:“真是刚直之人呀!”大军攻破郊关,直抵城下。庄王传令,四面 构筑工事围攻,每十天中有七天攻城,昼夜不停。郑襄公依仗晋国要来救援, 不立即投降。军士死伤的太多。城东北角崩陷数十丈,楚兵要从这儿登城杀 进,庄王听到城内哭声震地,心中不忍,指挥军队后退了十里地。公子婴齐 进言:“城墙陷落正是可乘之机,为什么要退兵?”庄王说:“郑国人知道 我的威力,还不知道我的贤德,暂时退兵是让他们了解这一点。以看郑国人 是顺从还是违抗,再决定进退。“郑襄公听说楚军退兵,以为晋国的救兵已 经到了,于是驱使老百姓修筑城墙,男女老少都上城巡守。庄王知道郑国没 有投降的意思,又进兵包围了郑国都城。郑国坚守了三个月,支持不住了。 楚国将领乐伯率领众人从皇门先攻入城楼,劈开城门。庄王下令,不许抢掠, 三军纪律严明。行进到逵路,郑襄公光着上身,牵着羊,前来迎接楚军,说 道:“我不贤德,不能服从大国,惹得大王发怒,才降师来到敝国,我知罪 了!生死存亡,就听君王的发落。如果考虑先人的友好关系,不予消灭,延 续我们的宗祀,同其他附庸国待遇一样,也就是君王的恩惠呀!“公子婴齐 进言:“郑国力尽才投降,赦免了再反叛,还不如灭掉。”庄王说:“申公 如还活着,又将用蹊田夺牛来讽刺我了!“于是立即指挥军队后退三十里。 郑襄公亲自到楚军营中,谢罪请求结盟,留他的弟弟公子去疾为人质。
庄王班师往北走,在郔地停下,探马来报:“晋国拜荀林父为大将,先 谷为副将,出动六百辆兵车,前来救郑,已经渡过黄河。“庄王对诸将说:
“晋国军队要到了,回去呢?还是应战呢?”令尹孙叔敖回答:“没有攻下 郑国,应该同晋国交战;已经攻下郑国了,又再和晋国寻仇,还用得着吗? 不如全军班师回国,万无一失。“宠幸之人伍参奏道:“令尹的话不对。郑 国认为我们力量不强,所以跟从晋国;如果晋军来了我军躲避,真说明我军 不行了。而且晋国知道郑国已服从楚国,也必定要用兵攻郑,晋国是为救郑 国的,我也为救郑而前往,不也可以吗?“孙叔敖说:“去年攻入陈国,今 年攻入郑国,楚军已经太疲劳了。如果战而不胜,就是吃了你伍参的肉,又 怎么赎罪?“伍参说:“如果一战而胜,令尹就是无谋之辈了;如果战不胜, 我伍参的肉早被晋兵所吃,怎么还能到楚人的嘴里?“庄王于是问遍诸将, 给每人一支笔,让在手掌上写字,主战者写“战”字,主退者写“退”字。 诸将写完,庄王让他们打开手掌看过。只有中军元帅虞邱、连尹襄老、裨将 蔡鸠居、彭名四人,掌中写“退”字,其他如公子婴齐、公子侧、公子谷臣、 屈荡、潘党、乐伯、养繇基、许伯、熊负羁、许偃……等二十余人,都是“战” 字。庄王说:“虞邱老臣的见解,与令尹不谋而合,说‘退’的是正确的。” 于是传令调转车辕反打战旗,第二日在黄河边饮马后回归楚国。
伍参当夜求见庄王说:“君王何必害怕晋国,而把郑国抛弃给晋国呢?”
庄王说:“我没有抛弃郑国呀?”伍参说:“楚兵在郑国都城下攻战九十天,
才得到郑国。今天晋军来救,楚军就离去,让晋国轻易得到救郑的功劳而以
此收复郑国,楚国从此不再有郑国了,这不是抛弃郑国是什么?“庄王曰:
“令尹说和晋兵作战未必获胜,所以才离去。”伍参说:“我已经算计到了。 荀林父新任中军统帅,威信还不足以服众。他的助手先谷,是先轸的孙子, 先且居的儿子,只凭着他家世代功勋,而且刚愎不仁,不是拼命厮杀的战将。 栾赵之辈,都是世代名将,各行其意,号令不一。晋军人马虽然众多,打败 它还是很容易的。而且大王以一国之主的身份,躲避晋国诸臣,将要被天下 人耻笑,怎么还能有郑国呢?“庄王惊讶地说:“我虽然不能打仗,也不至 于败在晋国诸臣的手下!我听你的,决定作战!“当夜派人告诉令尹孙叔敖, 把战车辕头一齐改成向北,开进到管城,等待晋国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