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七回 娶夏姬巫臣逃晋 围下宫程婴匿孤

类别:集部 作者:冯梦龙(明)、蔡元放(清) 书名:东周列国志

    话说晋兵追齐侯,行四百五十里,至一地,名袁娄,安营下寨,打点攻城。齐顷公心慌,集诸臣问计。国佐进曰:“臣请以纪侯之甗及玉磬,行赂于晋,而请与晋平。鲁、卫二国,则以侵地还之。"顷公曰:”如卿所言,寡人之情已尽矣。再若不从,惟有战耳!"国佐领命,捧著纪甗、玉磬二物,径造晋军,先见韩厥,致齐侯之意。韩厥曰:“鲁、卫以齐之侵削无已,故寡君怜而拯之,寡君则何仇于齐乎?"国佐答曰:”佐愿言于寡君,返鲁、卫之侵地如何?"韩厥曰:“有中军主帅在,厥不敢专。"韩厥引国佐来见郤克,克盛怒以待之,国佐辞气俱恭。郤克曰:”汝国亡在旦夕,尚以巧言缓我耶。倘真心请平,只依我两件事!"国佐曰:“敢问何事?"郤克曰:”一来,要萧君同叔之女为质于晋;二来,必使齐封内垄亩尽改为东西行,万一齐异日背盟,杀汝质,伐汝国,车马从西至东,可直达也。"国佐勃然发怒曰:“元帅差矣!萧君之女非他,乃寡君之母,以齐、晋匹敌言之,犹晋君之母也。那有国母为质人国的道理?至于垄亩纵横,皆顺其地势之自然,若惟晋改易,与失国何异?元帅以此相难,想不允和议了?"郤克曰:”便不允汝和,汝奈我何?"国佐曰:“元帅勿欺齐太甚也!齐虽褊小,其赋千乘。诸臣私赋,不下数百。今偶一挫衄,未及大亏。元帅必不允从,请收合残兵,与元帅决战于城下。一战不胜,尚可再战,再战不胜,尚可三战,若三战俱败,举齐国皆晋所有,何必质母,东亩为哉?佐从此辞矣!"委甗磬于地,朝上一揖,昂然出营去了。

    季孙行父与孙良夫在幕后闻其言,出谓郤克曰:“齐恨我深矣,必将致死于我。兵无常胜,不如从之!"郤克曰:”齐使已去,奈何?"行父曰:“可追而还也。"乃使良马驾车,追及十里之外,强拉国佐,复转至晋营。

    郤克使与季孙行父、孙良夫相见,乃曰:“克恐不胜其事,以获罪于寡君,故不敢轻诺。今鲁、卫大夫合辞以请,克不能违也,克听子矣!”国佐曰:“元帅已俯从敝邑之请,愿同盟为信:齐认朝晋,且反鲁、卫之侵地;晋认退师,秋毫无犯。各立誓书。”郤克命取牲血共歃,订盟而别,释放逢丑父复归于齐。

    齐顷公进逢丑父为上卿。晋、鲁、卫、曹之师皆归本国。宋儒论此盟,谓郤克恃胜而骄,出令不恭,致触国佐之怒,虽取成而还,殊不足以服齐人之心也。

    晋师归献齐捷,景公嘉战鞍之功,郤克等皆益地。复作新上中下三军,以韩厥为新军元帅,赵括佐之;巩朔为新上军元帅,韩穿佐之;荀骓为新下军元帅,赵旃佐之。爵皆为卿,自是晋有六军,复兴伯业。司寇屠岸贾见赵氏复盛,忌之益深。日夜搜赵氏之短,谮于景公。又厚结栾、郤二家,以为己援,此事且搁过一边,表白在后。

    齐顷公耻其兵败,吊死问丧,恤民修政,志欲报仇。晋君臣恐齐侵伐,复失伯业,乃托言齐国恭顺可嘉,使各国仍还其所侵之地,自此诸侯以晋无信义,渐渐离心,此是后话。

    且说陈夏姬嫁连尹襄老,未及一年,襄老从军于邲。夏姬遂与其子黑要烝淫,及襄老战死,黑要恋夏姬之色,不往求尸,国人颇有议论。夏姬以为耻,欲借迎尸之名,谋归郑国。申公屈巫遂赂其左右,使传语于夏姬曰:“申公相慕甚切,若夫人朝归郑国,申公晚即来聘矣!"又使人谓郑襄公曰:”姬欲归宗国,盍往迎之?"郑襄公果然遣使来迎夏姬。

    楚庄王问于诸大夫曰:“郑人迎夏姬何意?"屈巫独对曰:”姬欲收葬襄老之尸,郑人任其事,以为可得,故使姬往迎之耳!"庄王曰:“尸在晋,郑安从得之?"屈巫对曰:”荀罃者,荀首之爱子也, 为楚囚,首念其子甚切,今首新佐中军,而与郑大夫皇戍素相交厚,其必借郑皇戍居间,使讲解于楚,而以王子及襄老之尸,交易荀罃,郑君以邲之战,惧晋行讨,亦将借此以献媚于晋,此真情无疑矣!"话犹未毕,夏姬入朝辞楚王,奏闻归郑之故,言下泪珠如雨,曰:“若不得尸,妾誓不反楚!”楚庄王怜而许之。

    夏姬方行,屈巫遂致书于郑襄公,求聘夏姬为内子,襄公不知庄王及公子婴齐欲娶前因,以屈巫方重用于楚,欲结为姻亲,乃受其聘币,楚人无知之者,屈巫复使人至晋,通信于荀首,教他将二尸易荀罃于楚,以实其言。荀首致书皇戍,求为居间说合,庄王欲得其子公子谷臣之尸,及归荀罃于晋,晋亦以二尸畀楚,楚人信屈巫之言为实,不疑其有他故也。

    及晋师伐齐,齐顷公请救于楚,值楚新丧,未即发兵,后闻齐师大败,国佐已及晋盟,楚共王曰:“齐之从晋,为楚失救之故,非齐志也,寡人当为齐伐卫、鲁,以雪鞍耻,谁能为寡人达此意于齐侯者?"申公屈巫应声曰:”微臣愿往!“共王曰:”卿此去经由郑国,就便约郑师以冬十月之望在卫境取齐,即以此期告于齐侯可也!"屈巫领命归家,托言往新邑收赋,先将家属及财帛,装载十余车陆续出城,自己乘轺车在后星驰往郑,致楚王师期之命。遂与夏姬在馆舍成亲,二人之乐可知矣,有诗为证:

    佳人原是老妖精,到处偷情旧有名。

    采战一双今作配,这回鏖战定输赢。

    夏姬枕畔谓屈巫曰:“此事曾禀知楚王否?”屈巫将庄王及公子婴齐欲娶之事,诉说一遍:“下官为了夫人,费下许多心机,今日得谐鱼水,生平愿足,下官不敢回楚,明日与夫人别寻安身之处,偕老百年,岂不稳便?”夏姬曰:“原来如此。夫君既不回楚,那使齐之命,如何消缴?"屈巫曰:”我不往齐国去了。方今与楚抗衡,莫如晋国,我与汝适晋可也!"次早,修下表章一通,付与从人,寄复楚王,遂与夏姬同奔晋国。

    晋景公方以兵败于楚为耻,闻屈巫之来,喜曰:“此天以此人赐我也。"即日拜为大夫,赐邢地为之采邑。屈巫乃去屈姓以巫为氏,名臣,至今人称为申公巫臣,巫臣自此安居于晋。

    楚共王接得巫臣来表,拆而读之,略云:

    蒙郑君以夏姬室臣,臣不肖,遂不能辞。恐君王见罪,暂寓晋国。使齐之事,望君王别遣良臣。死罪,死罪!

    共王见表大怒,召公子婴齐、公子侧使观之。公子侧对曰:“楚、晋世仇,今巫臣适晋,是反叛也,不可不讨!"公子婴齐复曰:”黑要烝母,是亦有罪,宜并讨之!"共王从其言,乃使公子婴齐领兵抄没巫臣之族,使公子侧领兵擒黑要而斩之。两族家财,尽为二将分得享用。巫臣闻其家族被诛,乃遗书于二将,略云:“尔以贪谗事君,多杀不辜,余必使尔等疲于道路以死!”婴齐等秘其书,不使闻于楚王。

    巫臣为晋画策,请通好于吴国,因以车战之法,教导吴人,留其子狐庸仕于吴为行人,使通晋、吴之信,往来不绝。自此吴势日强,兵力日盛,尽夺取楚东方之属国。寿梦遂僭爵为王。

    楚边境被其侵伐,无宁岁矣。后巫臣死,狐庸复屈姓,遂留仕吴,吴用为相国,任以国政。

    冬十月,楚王拜公子婴齐为大将,同郑师伐卫,残破其郊。因移师侵鲁,屯子杨桥之地。仲孙蔑请赂之,乃括国中良匠及织女针女各百人,献于楚军,请盟而退。

    晋亦遣使邀鲁侯同伐郑国,鲁成公复从之。

    周定王二十年,郑襄公坚薨,世子费嗣位,是为悼公。因与许国争田界,许君诉于楚,楚共王为许君理直,使人责郑。郑悼公怒,乃弃楚从晋。

    是年,郤克以箭伤失于调养,左臂遂损,乃告老,旋卒。栾书代为中军元帅。明年,楚公子婴齐帅师伐郑,栾书救之。

    时晋景公以齐、郑俱服,颇有矜慢之心,宠用屠岸贾,游猎饮酒,复如灵公之日。赵同、赵括与其兄赵婴齐不睦,诬以淫乱之事,逐之奔齐,景公不能禁止。

    时梁山无故自崩,壅塞河流,三日不通,景公使太史卜之,屠岸贾行赂于太史,使以“刑罚不中”为言。景公曰:“寡人未常过用刑罚,何为不中?"屠岸贾奏曰:”所谓刑罚不中者,失入失出,皆不中也,赵盾弑灵公于桃园,载在史册。此不赦之罪,成公不加诛戮,且以国政任之,延及于今,逆臣子孙,布满朝中,何以惩戒后人乎?且臣闻赵朔、原、屏等,自恃宗族众盛,将谋叛逆,楼婴欲行谏沮,被逐出奔;栾、郤二家畏赵氏之势,隐忍不言。梁山之崩,天意欲主公声灵公之冤,正赵氏之罪耳!“

    景公自战邲时,已恶同、括专横,遂惑其言,问于韩厥,厥对曰:“桃园之事,与赵盾何与?况赵氏自成季以来,世有大勋于晋,主公奈何听细人之言,而疑功臣之后乎?”

    景公意未释然,复问于栾书、郤錡.二人先受岸贾之嘱,含糊其词,不肯替赵氏分辨。景公遂信岸贾之言,以为实然,乃书赵盾之罪于版,付岸贾曰:“汝好处分,勿惊国人!"韩厥知岸贾之谋,夜往下宫,报知赵朔,使预先逃遁。

    朔曰:“吾父抗先君之诛,遂受恶名;今岸贾奉有君命,必欲见杀,朔何敢避?但吾妻见有身孕,已在临月,倘生女不必说了,天幸生男,尚可延赵氏之祀。此一点骨血,望将军委曲保全,朔虽死犹生矣!”韩厥泣曰:“厥受知于宣孟,以有今日,恩同父子,今日自愧力薄,不能断贼之头。所命之事,敢不力任?但贼臣蓄愤已久,一时发难,玉石俱焚,厥有力亦无用处,及今未发,何不将公主潜送公宫,脱此大难?后日公子长大,庶有报仇之日也!”朔曰:“谨受教!"二人洒泪而别,赵朔私与庄姬约:”生女当名曰文,若生男当名曰武,文人无用,武可报仇!“独与门客程婴言之,庄姬从后门上温车,程婴护送,径入宫中,投其母成夫人去了。夫妻分别之苦,自不必说。

    比及天明,岸贾自率甲士,围了下宫,将景公所书罪版,悬于大门,声言奉命讨逆,遂将赵朔、赵同、赵括、赵旃各家老幼男女,尽行诛戮。旃子赵胜,时在邯郸,独免。后闻变,出奔于宋。当时杀得尸横堂户,血浸庭阶。简点人数,单单不见庄姬,岸贾曰:“公主不打紧,但闻怀妊将产,万一生男,留下逆种,必生后患!"有人报说:”夜半有温车入宫。"岸贾曰:“此必庄姬也。"即时来奏晋侯,言:”逆臣一门,俱已诛绝,只有公主走入宫中,伏乞主裁!"景公曰:“吾姑乃母夫人所爱,不可问也。"岸贾又奏曰:”公主怀妊将产,万一生男,留下逆种,异日长大,必然报仇,复有桃园之事,主公不可不虑!"景公曰:“生男则除之。"岸贾乃日夜使人探伺庄姬生产消息,数日后,庄姬果然生下一男,成夫人吩咐宫中假说生女,屠岸贾不信,欲使家中乳媪入宫验之,庄姬情慌,与其母成夫人商议,推说所生女已死,此时景公耽于淫乐,国事全托于岸贾,恣其所为,岸贾亦疑所生非女,且未死,乃亲率女仆遍索宫中,庄姬乃将孤儿置于裤中,对天祝告曰:”天若灭绝赵宗,儿当啼;若赵氏还有一脉之延,儿则无声。"及女仆牵出庄姬,搜其宫一无所见,裤中绝不闻啼号之声,岸贾当时虽然出宫去了,心中到底狐疑,或言:“孤儿已寄出宫门去了。"岸贾遂悬赏于门:”有人首告孤儿真信,与之千金!知情不言,与窝藏反贼一例,全家处斩。"又吩付宫门上出入盘诘。

    却说赵盾有两个心腹门客,一个是公孙杵臼,一个是程婴,先前闻屠岸贾围了下宫,公孙杵臼约程婴同赴其难,婴曰:“彼假托君命,布词讨贼,我等与之俱死,何益于赵氏?"杵臼曰:”明知无益,但恩主有难,不敢逃死耳?"婴曰:“姬氏有孕,若男也,吾与尔共奉之。不幸生女,死犹未晚。"及闻庄姬生女,杵臼泣曰:”天果绝赵乎?"程婴曰:“未可信也,吾当察之。"乃厚赂宫人,使通信于庄姬,庄姬知程婴忠义,密书一”武“字递出,程婴私喜曰:”公主果生男矣!“

    及岸贾搜索宫中不得,程婴谓杵臼曰:“赵氏孤在宫中,索之不得,此天幸也!但可瞒过一时耳,后日事泄,屠贼又将搜索,必须用计,偷出宫门,藏于远地,方保无虞。"杵臼沉吟了半日,问婴曰:”立孤与死难,二者孰难?"婴曰:“死易耳,立孤难也。"杵臼曰:”子任其难,我任其易,何如?"婴曰:“计将安出?"杵臼曰:”诚得他人婴儿诈称赵孤,吾抱往首阳山中,汝当出首,说孤儿藏处,屠贼得伪孤,则真孤可免矣!“程婴曰:”婴儿易得也,必须窃得真孤出宫,方可保全。"杵臼曰:“诸将中惟韩厥受赵氏恩最深,可以窃孤之事托之。"程婴曰:”吾新生一儿,与孤儿诞期相近,可以代之,然子既有藏孤之罪,必当并诛,子先我而死,我心何忍?"因泣下不止,杵臼怒曰:“此大事,亦美事,何以泣为?"婴乃收泪而去。

    夜半,抱其子付于杵臼之手,即往见韩厥,先以“武”字示之,然后言及杵臼之谋。韩厥曰:“姬氏方有疾,命我求医,汝若哄得屠贼亲往首阳山,吾自有出孤之计。"程婴乃扬言于众曰:”屠司寇欲得赵孤乎,曷为索之宫中?"屠氏门客闻之,问曰:“汝知赵氏孤所在乎?"婴曰:”果与我千金,当告汝。"门客引见岸贾,岸贾叩其姓氏,对曰:“程氏名婴,与公孙杵臼同事赵氏,公主生下孤儿,即遣妇人抱出宫门,托吾两人藏匿,婴恐日后事露,有人出首,彼获千金之赏,我受全家之戮,是以告之。"岸贾曰:”孤在何处?"婴曰:“请屏左右,乃敢言。"岸贾即命左右退避,婴告曰:”在首阳山深处,急往可得,不久当奔秦国矣,然须大夫自往,他人多与赵氏有旧,勿轻托也。"岸贾曰:“汝但随吾往,实则重赏,虚则死罪。"婴曰:”吾亦自山中来此,腹馁甚,幸赐一饭。"岸贾与之酒食,婴食毕,又催岸贾速行,岸贾自率家甲三千,使程婴前导,径往首阳山,纡回数里,路极幽僻,见临溪有草庄数间,柴门双掩,婴指曰:“此即杵臼孤儿处也。"婴先叩门,杵臼出迎,见甲士甚众,为仓皇走匿之状,婴喝曰:”汝勿走,司寇已知孤儿在此,亲自来取,速速献出可也!“言未毕,甲士缚杵臼来见岸贾,岸贾问:”孤儿何在?"杵臼赖曰:“无有。"岸贾命搜其家,见壁室有锁甚固,甲士去锁,入其室,室颇暗,仿佛竹床之上,闻有小儿惊啼之声,抱之以出,锦绷绣褓,俨如贵家儿,杵臼一见,即欲夺之,被缚不得前,乃大骂曰:”小人哉,程婴也!昔下宫之难,我约汝同死,汝说:“公主有孕,若死,谁作保孤之人?'今公主将孤儿付我二人,匿于此山,汝与我同谋做事,却又贪了千金之赏,私行出首,我死不足惜,何以报赵宣孟之恩乎?”千小人,万小人,骂一个不住,程婴羞惭满面,谓岸贾曰:“何不杀之?"岸贾喝令:”将公孙杵臼斩首!"自取孤儿掷之于地,一声啼哭,化为肉饼。哀哉!髯翁有诗云:

    一线宫中赵氏危,宁将血胤代孤儿。

    屠奸纵有弥天网,谁料公孙已售欺?

    屠岸贾起身往首阳山擒捉孤儿,城中那一处不传遍?也有替屠家欢喜的,也有替赵家叹息的,那宫门盘诘,就怠慢了。韩厥却教心腹门客,假作草泽医人,入宫看病,将程婴所传“武”字,粘于药囊之上,庄姬看见,已会其意,诊脉已毕,讲几句胎前产后的套语,庄姬见左右宫人,俱是心腹,即以孤儿裹置药囊之中,那孩子啼哭起来,庄姬手抚药囊祝曰:“赵武,赵武,我一门百口冤仇,在你一点血泡身上,出宫之时,切莫啼哭!"吩咐已毕,孤儿啼声顿止。走出宫门,亦无人盘问,韩厥得了孤儿,如获至宝,藏于深室,使乳妇育之,虽家人亦无知其事者。

    屠岸贾回府,将千金赏赐程婴,程婴辞不愿赏,岸贾曰:“汝原为邀赏出首,如何又辞?"程婴曰:”小人为赵氏门客已久,今杀孤儿以自脱,已属非义,况敢利多金乎?倘念小人微劳,愿以此金收葬赵氏一门之尸,亦表小人门下之情于万一也!“岸贾大喜曰:”子真信义之士也!赵氏遗尸,听汝收取不禁。即以此金为汝营葬之资。"程婴乃拜而受之。尽收各家骸骨,棺木盛殓,分别葬于赵盾墓侧。事毕,复往谢岸贾。岸贾欲留用之,婴流涕言曰:“小人一时贪生怕死,作此不义之事,无面目复见晋人,从此将糊口远方矣。"程婴辞了岸贾,往见韩厥。厥将乳妇及孤儿交付程婴,婴抚为己子,携之潜入盂山藏匿,后人因名其山曰藏山,以藏孤得名也!

    后三年,晋景公游于新田,见其土沃水甘,因迁其国,谓之新绛,以故都为故绛。百官朝贺,景公设宴于内宫,款待群臣,日色过晡,左右将治烛,忽然怪风一阵,卷入堂中,寒气逼人,在座者无不惊颤。

    须臾,风过,景公独见一蓬头大鬼,身长丈余,披发及地,自户外而入,攘臂大骂曰:“天乎!我子孙何罪,而汝杀之?我已诉闻于上帝,来取汝命!”言毕,将铜锤来打景公。景公大叫:"群臣救我!"拔佩剑欲斩其鬼,误劈自己之指,群臣不知为何,慌忙抢剑。景公口吐鲜血,闷倒在地,不省人事。未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译文:

    话说晋兵追赶齐侯,行军四百五十里,到了一个地方,名叫袁娄,安营 下寨,准备攻城。齐顷公发了慌,召集诸臣询问计策。国佐进言:“臣请求 用纪侯的甗和玉磐,贿赂晋国,请晋息战;把侵占鲁、卫二国的土地归还他 们。“顷公说:“像这样说,寡人的情意已全尽到了。如果晋国不答应,只 有战斗下去了!“国佐领了命令,捧着纪甗、玉磐两件东西,直到晋军。先 见韩厥,致齐侯之意。韩厥说:“齐国一再侵犯鲁、卫,所以我们国君怜悯 而拯救他们;怎么能仇恨齐国呢?“国佐回答:“我愿意和我们国君说明, 奉还侵占鲁、卫的土地如何?“韩厥说:“有中军主帅在,我不敢自行决定。” 韩厥领国佐来见郤克,克盛怒以待。国佐言行都很恭谨,郤克说:“你的国 家灭亡是早晚的事了,还想以巧言缓和吗?如果真心请和,只依我两件事。“ 国佐说:“请问何事?”郤克说:“一来,要萧君同叔的女儿来晋做人质; 二来,必须把齐国境内的道路改为东西方向。万一齐国以后背弃盟约,杀你 人质,伐你的国家,车马从西到东,可以直达。“国佐勃然大怒,说:“元 帅的话错了!萧君之女不是别人,是我们国君的母亲,以齐晋平等而言,也 如晋君的母亲,哪有国母去做人质的道理?至于道路的纵横,都是顺地势自 然形成,如果按晋国的要求改变了,与失去国家有什么区别?元帅以此为难 齐国,想是不允许议和了。“郤克说:“就是不允许议和,你能把晋国怎样?” 国佐说:“元帅不要欺齐太甚了!齐国虽狭小,公家财富也有一千车,众大 臣的财富,也不下数百车,现在偶然失败,也没有吃太大亏。元帅一定不允 许,请让齐国收拾残兵,与元帅城下决一死战!一战不胜,尚可以再战,再 战不胜,尚可以三战,如果三次决战都失败,整个齐国都归晋国所有,何必 以国母为质,道路东西走向为理由呢?我现在告辞了!“把甗、磐放在地上, 朝上面做一揖,昂首阔步出营。

    季孙行父和孙良夫在幕后听到他的话,出来对郤克说:“齐国非常恨我 们,必至于死地而后快。兵无常胜,不如答应他的要求。“郤克说:“齐的 使者已经走了,怎么办?“行父说:“可以把他追回来。”便用良马驾车, 追到十里以外,硬拉国佐转回晋营。郤克让他与季孙行父、孙良夫相见,说:

    “我恐怕不能做主这件事,怕在国君那里获罪,所以不敢轻意答应。现在鲁、 卫大夫一同替齐请和,我不能再违背大家的意愿了,愿听从你的主张。“国 佐说:“元帅已俯就敝邑的请求,请设盟约,齐国认可朝拜晋国,并且要退 还侵占鲁、卫两国的土地。晋应该退兵,秋毫无犯。各自都立下誓书。“郤 克便命歃血盟誓,订了盟约后辞别。晋释放逢丑父回齐。齐顷公把他提升为 上卿。晋、鲁、卫、曹,都班师回国。宋儒议论这次订盟,认为郤克恃胜而 骄横,出言不逊,以致触怒了国佐,虽然议和成功,殊不知不足以服齐人之 心。

    晋师回国报告了战胜齐国一事,景公嘉奖“鞍之战”的功劳,郤克等都 扩大了封地。并重新组织新的上中下三军:用韩厥做新军大元帅,赵括辅佐; 巩朔为新上军元帅,韩穿辅佐;荀骓为新下军元帅,赵旃辅佐。爵位都是卿。 自此晋国有六军,复兴霸主之业。司寇屠岸贾见赵氏又显赫起来,忌妒得更 厉害了。日夜寻找赵氏的短处,暗中告诉景公。又厚贿栾、郤二家,做为自 己的帮手。这事先搁过一边,在后面再说。

    齐顷公因败兵感到耻辱,他凭吊死者问候难者,爱民修政,立志要报仇。 晋国君臣担心齐兵来进犯,失去霸主地位,便以齐国恭顺可嘉为名,让各国 把齐侵占的土地再归还齐国。自此诸侯认为晋国没有信义,渐渐离心离德。 这是以后的事情。

    且说陈夏姬嫁给连尹襄老,不到一年,襄老到邲出征,夏姬便和他的儿 子黑要通奸。等到襄老战死,黑要贪恋夏姬的美色,不去收尸,国人议论纷 纷。夏姬感到耻辱,想借收尸的机会,设法回到郑国。申公屈巫便贿赂她的 左右,传话给夏姬:“申公十分思慕您,如果夫人早上回郑国,申公晚上就 来迎娶。“又派人对郑襄公说:“夏姬要回到自己的国家,怎么不去迎接呢?” 郑襄公果然派使者去迎接夏姬。楚庄王问诸大夫说:“郑人迎夏姬是什么意 思?“屈巫独自回答:“夏姬想收葬襄老的尸体,郑人任凭她这样做,以为 可以得到尸体,所以让夏姬去收尸。“庄王说:“尸体在晋国,郑国怎么能 得到?“屈巫回答:“荀是荀首的爱子。被楚囚住,首很想念儿子,现 在首新近辅佐中军,而与郑大夫皇戎有很厚的交情,他一定让郑皇戎从中周 旋,使他说服楚,以王子和襄老的尸体,交换荀。郑君因为邲城一战,怕 晋国讨伐,也将借此向晋国献媚,这是真情无疑的。“话还没说完,夏姬入 朝向庄王告辞,说明归郑的原因。说着泪珠如雨,“如果收不到尸体,妾誓 不返楚!“楚王觉得可怜而允许了。夏姬刚走,屈巫便给郑襄公送信,请求 把夏姬嫁给他做妻子。襄公不清楚庄王和公子婴齐曾要娶夏姬的事,认为屈 巫在楚很受重用,要结为姻亲,便接受了屈巫的聘礼,楚国没人知道这事。 屈巫又让人到晋,给荀首送信,教他用两具尸体到楚国换回荀,以证实自 己说过的话正确。荀首送信给皇戎,求他从中说合。庄王要得到他的公子榖 臣的尸体,便放荀回晋,晋国也把两具尸体还给楚国。楚人相信了屈巫说 的是实话,没怀疑有其他的缘故。等到晋师讨伐齐国,齐顷公向楚国求救, 正遇楚国有丧事,没有立即发兵。后听说齐军大败,国佐已经和晋国订盟, 楚共王说:“齐国依附晋国,是因为楚国没有救援,不是齐国的本意。我应 为齐国征伐卫、鲁两国,以雪 ‘鞍之战’的耻辱,谁能把我的意思表达给齐 侯?“申公屈巫应声说:“小臣愿意去!”共王说:“爱卿此去经过郑国, 顺便约郑的军队在十月十五日,在卫国聚齐,并把这个日期告知齐侯。“屈 巫领命回到家中,扬言去新邑收赋税,先将家眷和财物,装在十多辆车上, 陆续出城。自己坐一辆小车在后,星夜驰往郑国,交代了楚国起兵的日期。 同时与夏姬在馆舍成亲,二人之乐可想而知。有诗为证:

    佳人原是老妖精,到处偷情旧有名。 采战一双今作配,这回鏖战定输赢。

    夏姬在枕上对屈巫说:“这件事奏知楚王了吗?”屈巫把楚王、公子婴齐想 娶她的事说了一遍:“下官为了夫人,费了很多心机,今日谐如鱼水,平生 之愿已足。下官不敢回楚,明日与夫人到别处寻找安身之处,白头到老,岂 不更稳妥?“夏姬说:“原来如此。夫君既不回楚,那出使齐国的命令,怎 样交代?“屈巫说:“我不往齐国去了,现在与楚国抗衡的,就是晋国,我 和你去晋国算了。“第二天早上,写下信件一封,交给随从,让寄给楚国, 便与夏姬投奔晋国。

    晋景公正以兵败楚国为耻辱,听说屈巫到来,大喜过望说:“这是上天

    赐给我这个人啊!“当天拜他为大夫,把邢地赐给他做采邑。屈巫便不再姓

    屈而姓巫,名字为臣,至今人们称他为申公巫臣。巫臣从此安居在晋国。楚

    共王接到巫臣来信,拆开阅读,大致说:

    蒙郑君把夏姬嫁给我做妻室,臣不肖,不能推辞,恐怕君王怪罪,

    暂时住在晋国。出使齐国的事,望君王另派胜任的人。死罪!死罪!

    共王见信大怒,召公子婴齐和公子侧看信,公子侧回答:“楚晋有世仇,

    现在巫臣去晋,是反叛,不能不讨伐。“公子婴齐又说:“黑要奸母,也有 罪,应当一并讨伐。“共王听从了这话,便派公子婴齐领兵抄没巫臣的家族, 派公子侧领兵捉住黑要杀掉。两族的家财,都为两人分享。巫臣听到家族被 杀的消息,便写信给这两人,大致是:

    你们以贪谗来侍奉君王,滥杀无辜,我一定让你们疲劳地死在路上! 婴齐等把信藏起来,不让楚王知道。巫臣为晋国筹划计策,请求和吴国友好, 并把车战的方法,教给吴人。留儿子孤庸在吴为官,晋吴通信往来不绝。从 此吴国势力日益强大,兵力日益强盛,把楚国在东方的属国都夺了过来。寿 梦还自称为王。楚国边境常被吴国侵伐,没有太平的年月。后来巫臣死了, 狐庸又用屈姓。便一直在吴国为官,吴国用他做相国,把国政交给他。

    十月,楚王拜公子婴齐为大将,和郑军讨伐卫国,攻占了卫国郊区。又 去侵犯鲁国,在杨桥扎营。仲孙蔑前去贿赂楚国,把国中的良匠和善于织布、 做针织的女子各一百人,献给楚军,与楚国订盟而归。晋国也派遣使者邀鲁 侯共同讨伐郑国,鲁成公答应了。周定王二十年,郑襄公坚死去,世子费继 位,为悼公。因为与许国争疆界,许君去楚王那里告状,楚共王为许君争理, 派人责备郑。郑悼公大怒,便弃开楚国依附晋国。这年,郤克因为没养好箭 伤,失去左臂,便告老还家,不久死去。栾书代替他为中军元帅。过一年, 楚公子婴齐率军伐郑,栾书去援救。

    这时晋景公因为齐、郑都顺从自己,便傲慢起来,宠用屠岸贾,每日游 猎饮酒,像灵公在时一样。赵同、赵括与哥哥赵婴齐不和,诬谄婴齐有淫乱 之事,逼迫他出奔齐国,景公制止不了。当时梁山无故崩陷,河流堵塞,三 日不流通。景公让太史占卜这事。屠岸贾贿赂太史,让他说“刑罚不中”的 话。景公说:“我不曾用过刑罚,为什么说不中呢?”屠岸贾奏道:“所谓 刑罚不中,失宽失严,都是不中。赵盾在桃园杀灵公,已记载在史册上,这 是不赦乏罪,成公不如诛杀,而把国政交给他。一直延续到现在,逆臣子孙 布满朝中,怎么能惩戒后人?况且臣听说赵朔、赵原、赵屏等,自以为宗族 人多势强,打算谋反。婴齐要阻止他们,就被驱赶出去。栾郤两家,畏惧赵 氏的势力,默默忍耐着。梁山的崩陷,无疑是天意让主公为灵公鸣冤,惩罚 赵氏的罪行。“景公从在邲打仗时起,就厌恶赵同、赵括的专权,屠岸贾这 一席话听着非常顺耳,理所当然上了圈套。他把这事说给韩厥,韩厥回答:

    “桃园之事,与赵盾有什么关系?况赵氏自成季以来,世代为晋立下功勋。 主公为什么听小人之言,而疑心功臣的后代呢?“景公的疑虑还没有消除, 又去问栾书、郤锜。二人早受了屠岸贾的嘱托,含糊其词,不肯替赵氏分辩, 景公便信了岸贾的话,以为真是这样。让人刻写赵盾的罪行,交给屠岸贾说:

    “你好好处理,不要惊动国人。”韩厥知道屠岸贾的阴谋后,连夜出宫,报

    知赵朔,让他先逃走。赵朔说:“我父亲反抗先君的杀害,留下了恶名。现

    在屠岸贾奉君王的命令,一定要杀死我,我怎么敢躲避?但我的妻子有了身

    孕,快要临产了。如果生女孩就不必说了,有幸生了男孩,还可以延续赵氏

    一脉,望将军替我保存这一点骨血,我赵朔虽死犹生。“韩厥哭泣着说:“我

    有今天,都是您提拔的,我们恩同父子。现在我自愧力量太小,不能斩断恶

    贼的头颅!您所说的事,我怎敢不效力?但贼人蓄谋已久,一旦发难,难免 玉石俱焚,我有力量也无处使用了。现在事情还没发生,怎么不把公主暗中 送回宫去,逃脱这场大难?以后公子长大了,一定会有报仇的时候。“赵朔 说:“就按您说的办!”二人洒泪而别。

    赵朔私下与夫人庄姬约好:“生女孩,取名文,如果生男孩取名武,文 人无用,武士可报仇。“又单独和门客程婴交代好。庄姬从后门上车,程婴 护送,一直来到宫中,到母亲成夫人那里去了。夫妻分别之苦,就不必说了。

    到了第二天,屠岸贾亲自率领甲士,围了下宫。将景公所写的罪版,悬 在大门上,声言:“奉命讨伐逆叛。”便把赵朔、赵同、赵括、赵旃各家男 女老幼,全部杀掉。赵旃的儿子赵胜,当时在邯郸,只有他免于一死;后来 听说事情有变,逃奔到宋国。当时杀得尸横堂户,血浸庭阶。查点人数,单 不见庄姬。屠岸贾说:“公主倒不要紧,但听说她怀孕将临产,万一生个男 孩,留下逆种,必生后患。“有人报说:“半夜有车入宫。”岸贾说:“这 肯定是庄姬了。“便立即奏知晋侯,说:“逆臣一门,都已杀尽,只有公主 走进宫中,请主公裁定!“景公说:“我姑姑是母后夫人所喜欢的人,不可 问罪。“屠岸贾又奏道:“公主怀孕将临产,万一生个男孩,留下逆种,他 长大了,必然报仇,还要发生桃园之事,主公不可不虑!“景公说:“生男 孩再除掉。“屠岸贾日夜派人探听庄姬临产消息。数日后,庄姬果然生一男 孩。成夫人吩咐宫中人,谎说生了女孩。屠岸贾不信,想派自家奶娘去宫中 验看。庄姬发慌,与母亲成夫人商议,推说所生女孩已死掉。这时景公沉湎 在欢乐之中,国家大事都托付给屠岸贾,任他为所欲为。岸贾也怀疑孩子不 是女的,并且没死,便亲自率女仆,把宫中搜索一遍。庄姬将孤儿放在裤子 里,祷告说:“天如果要灭绝赵氏,儿就啼哭;若赵氏还有一脉可以延续, 儿就不要出声。“等女仆领出庄姬,搜查住处,一无所见,也没听到孩子的 啼哭。岸贾当时虽然出宫去了,心中还是犯疑。有人说:“孤儿已送出宫了。” 岸贾便在门上悬赏:“有谁第一个举报孤儿准确的消息的,赏给黄金一千两; 知情不说的,与窝藏反贼同罪,全家处斩。“又吩咐对出入宫门的人要严加 盘查。

    却说赵盾有两个心腹门客,一个是公孙杵臼,一个是程婴。一听说屠岸 贾围了下宫,公孙杵臼约程婴一同赴难。程婴说:“他假托君命,编理由讨 贼,我等与主人同死,对赵氏有什么益处?“杵臼说:“明知无益,但是恩 公有难,不敢逃避一死。“程婴说:“姬氏有孕,如果是男孩,我与你共同 抚养;不幸生了女孩,再死也不晚。“当听说姬庄生个女孩,杵臼哭着说:

    “天真的要灭绝赵氏啊!”程婴说:“未必准确,我再察访一下。”便厚贿

    宫中之人,让他和庄姬通信。庄姬知道程婴忠义,密写一个“武”字递出。

    程婴暗中大喜,说道:“公主果真生个男孩!”当屠岸贾没搜出婴儿时,程

    婴对杵臼说:“赵氏孤儿在宫中,没被查出来,这是上天赐给的幸运哪!但

    只可瞒过一时,以后事情泄露了,屠贼又要搜索。必须用计,把孤儿偷出宫

    来,藏到远方,才可无忧。“杵臼沉吟半日,问程婴说:“抚养孤儿和赴死,

    二者那个更难些?“程婴说:“死容易,抚养婴儿难。”杵臼说:“你承受

    难的,我承受容易的,怎么样?“程婴说:“有什么计策吗?”杵臼说:“寻

    得别人的婴儿诈说是赵氏的孤儿,我抱到首阳山中去,你去告发,说出孤儿

    的藏处。屠贼得到假孤儿,真孤儿就可以免死了。“程婴说:“假孤儿容易

    找到,但必须把真孤儿偷出宫,才能保全。“杵臼说:“诸将中唯有韩厥受

    赵氏之恩最深,可以将偷婴儿一事托付他。“程婴说:“我妻子新生一个儿

    子,与孤儿生日相近,可以代替。你既有匿藏孤儿之罪,必当一起被杀,先 我而死,于心何忍?“因而哭泣不止。杵臼生气地说:“这是大事,也是美 事,为什么哭呢?“程婴只好收泪而去。半夜,把自己儿子交给公孙杵臼。 立刻又去见韩厥,先把“武”字给他看,然后说了公孙杵臼的计策。韩厥说:

    “姬氏得了病,命我去民间求医。你如果能使得屠贼亲自去首阳山,我自有 偷出孤儿之计。“程婴便在众人中扬言:“屠司寇要得赵氏婴儿,怎么到宫 中去搜索呢?“屠氏门客听到了,问道:“你知道赵氏孤儿在哪吗?”程婴 说:“如果给我千金,就告诉你。”门客引他见屠岸贾,问他姓名,他回答 道:“我姓程名婴,与公孙杵臼一同伺奉赵氏。公主生下婴儿,当即让一妇 人抱出宫门,托我们两人藏匿起来。我恐怕日后事情泄露,有人告发,他得 千金,我全家遭难,所以来告知此事。“岸贾问:“孤儿在哪里?”程婴说:

    “请让左右退下,我才敢说。”岸贾命令身边的人退下。程婴说:“在首阳 山深处,赶快去还能找到,否则,就要去秦国了。大夫最好亲自去,因为别 人多和赵氏有交情,不要轻意托付别人。“岸贾说:“你得随我去,是实话 就赏你,是谎话就犯死罪。“程婴说:“我也是从山中来的,饿极了,请给 点饭吃。“岸贾给他酒食。程婴吃完,又催岸贾快走,岸贾亲自率家丁三千 人,让程婴做向导,一直奔首阳山。山路极其幽僻,迂回数里,只见临溪有 草房几间,柴门紧闭。程婴指着说:“这就是公孙杵臼和孤儿的住处。”程 婴先叩门,杵臼出门相迎,见甲士很多,假做仓惶去匿藏之状。程婴喝道:

    “你别走,司寇已知道孤儿在此,亲自来取,快快献出来吧。”话没说完, 甲士缚住杵臼来见屠岸贾,屠岸贾问:“孤儿在哪?”杵臼抵赖说:“没有”。 岸贾命令搜查。见隔壁锁得很严实,甲士便砸开锁,进到里面,室内很暗, 竹床上仿佛有小孩啼哭声。抱出来一看,锦绷绣被,俨然似富贵人家的孩子。 杵臼一见,便要去夺,但被绑得不能动弹,便大骂:“小人啊,程婴!先前 主公遇难时,我约你一同死,你说: ‘公主有孕,如果死了,谁做保护孤儿 的人?‘现在公主把孤儿托付我二人,隐匿在山中,你与我同谋做事,却又 贪图千金之赏,私自泄露。我死不足惜,怎样回报赵宣孟的恩情呢?“千小 人,万小人,骂个不停,程婴羞愧满面,对岸贾说:“为何还不杀他?”岸 贾喝令:“将公孙杵臼斩首!”程婴自己抱起婴儿摔到地上,只听一声啼哭, 变成了肉饼,哀哉!髯翁有诗云:

    一线宫中赵氏危,宁将血胤代孤儿。

    屠奸纵有弥天网,谁料公孙已售欺。

    屠岸贾起身去首阳山擒捉孤儿,城中哪一处不传遍,也有替屠家欢     喜的,

    也有替赵家叹息的,那宫门盘问此事就怠慢了。韩厥叫心腹门客,假装是乡 间的医生,进宫看病,将程婴所传的“武”字贴于药囊上。庄姬看见,已会 其意。诊脉完毕,讲几句胎前产后的套话,庄姬见左右宫人都是心腹,便把 孤儿裹在药囊之中。那孩子啼哭起来,庄姬手抚药囊祈祷道:“赵武,赵武! 我一门百口冤仇都寄托在你身上,出宫时,切莫啼哭!“吩咐已毕,孤儿啼 声立刻停止,走出宫门,也没人盘问。韩厥得了孤儿,如获至宝,藏在僻静 的屋子里,让乳娘喂养,就是家里人也没有知道这事的。

    屠岸贾回到府中,用千金赏赐程婴,程婴推辞不愿接受。岸贾说:“你

    原来为了赏钱才出首,为什么推辞?“程婴说:“小人做赵氏门客很久了。

    今天杀了婴儿来解脱自己,已经是不义了,怎么敢图得这么多的金子呢?如

    果以为小臣有点功劳,请用这金子收葬赵氏一门尸体,也表表我这门人多少 有点情义。“岸贾大喜说:“你真是信义之士啊!赵氏的遗体,任你收拾。 把这金子做为你营葬之资吧。“程婴便下拜接受。把各家尸骨全部收拾了, 用棺木盛殓,分别葬在赵盾墓旁。办完事,又去岸贾那里道谢。岸贾想留用 他,程婴流涕说:“小人一时贪生怕死,做了这无义之事,没有脸面再见晋 人,从此将到远方糊口了。“程婴辞了岸贾,去见韩厥。厥将乳娘和孤儿交 付程婴。程婴便携带赵武暗中来到盂山隐藏。后人因而给这座山起名为“藏 山“,因为藏孤儿而得名。

    过了三年,晋景公到新田游玩,见这里土沃水甜,因而把国都迁到这里, 称作新绛。称故都为故绛。百官朝贺,景公在内宫设宴,款待群臣。日色过 了申时,左右要点蜡烛。忽然一阵怪风,卷入堂中,寒气逼人,在座的人无 不惊颤。一会儿风过,景公独见一个蓬头大鬼,身长一丈多,披发长至地上, 自门外而入,挥臂大骂:“天哪,我的子孙有什么罪过,而你把他们杀了? 我已经告到上帝那儿,这就来取你的性命!“说完,用铜鎚来打景公。景公 大叫:“群臣救我!”拔佩剑要斩那鬼,却误劈了自己的手指。群臣不知为 什么,慌忙抢剑。景公口吐鲜血,闷倒在地,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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