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五回 乐羊子怒餟中山羹 西门豹乔送河伯妇

类别:集部 作者:冯梦龙(明)、蔡元放(清) 书名:东周列国志

    话说赵无恤被豫让三击其衣,连打三个寒噤,豫让死后,无恤视衣砍处,皆有血迹,自此患病,逾年不痊。

    无恤生有五子,因其兄伯鲁为己而废,欲以伯鲁之子周为嗣。而周先死,乃立周之子浣为世子,无恤临终,谓世子赵浣曰:“三卿灭智氏,地土宽饶,百姓悦服,宜乘此时,约韩、魏三分晋国,各立庙社,传之子孙,若迟疑数载,晋或出英主,揽权勤政,收拾民心,则赵氏之祀不保矣!”言讫而瞑。

    赵浣治丧已毕,即以遗言告于韩虎,时周考王之四年。晋哀公薨,子柳立,是为幽公。韩虎与魏、赵合谋,只以绛州、曲沃二邑为幽公俸食,余地皆三分入于三家,号曰三晋。幽公微弱,反往三家朝见,君臣之分倒置矣。

    再说齐相国田盘,闻三晋尽分公家之地,亦使其兄弟宗人,尽为齐都邑大夫,遣使致贺于三晋,与之通好,自是列国交际,田,赵,韩,魏四家,自出名往来,齐、晋之君拱手如木偶而已。

    时周考王封其弟揭于河南王城,以续周公之官职,揭少子班,别封于巩,因巩在王城之东,号曰东周公,而称河南曰西周公。此东西二周之始,考王薨,子午立,是为威烈王。

    威烈王之世,赵浣卒,子赵籍代立;而韩虔嗣韩,魏斯嗣魏,田和嗣田,四家相结益深,约定彼此互相推援,共成大事。

    威烈王二十三年,有雷电击周之九鼎,鼎俱摇动。

    三晋之君,闻此私议曰:“九鼎乃三代传国之重器,今忽震动,周运其将终矣。吾等立国已久,未正名号,乘此王室衰微之际,各遣使请命于周王,求为诸侯,彼畏吾之强,不敢不许,如此,则名正言顺,有富贵之实,而无篡夺之名,岂不美哉?"于是各遣心腹之使,魏遣田文,赵遣公仲连,韩遣侠累,各赍金帛及土产之物,贡献于威烈王,乞其册命。威烈王问于使者曰:”晋地皆入于三家乎?"魏使田文对曰:“晋失其政,外离内叛,三家自以兵力征讨叛臣,而有其地,非攘之于公家也。"威烈王又曰:”三晋既欲为诸侯,何不自立,乃复告于朕乎?"赵使公仲连对曰:“以三晋累世之强,自立诚有余,所以必欲禀命者,不敢忘天子之尊耳,王若册封三晋之君,俾世笃忠贞,为周藩屏,于王室何不利焉?"威烈王大悦,即命内史作策命,赐籍为赵侯,虔为韩侯,斯为魏侯,各赐黼冕圭璧全副。田文等回报,于是赵、韩、魏三家,各以王命宣布国中,赵都中牟,韩都平阳,魏都安邑,立宗庙社稷,复遣使遍告列国。列国亦多致贺,惟秦国自弃晋附楚之后,不通中国,中国亦以夷狄待之,故独不遣贺。

    未几,三家废晋靖公为庶人,迁于纯留,而复分其余地。晋自唐叔传至靖公,凡二十九世,其祀遂绝。髯翁有诗叹云:

    六卿归四四归三,南面称侯自不惭。

    利器莫教轻授柄,许多昏主导奸贪。

    又有诗讥周王不当从三晋之命,导人叛逆,诗云:

    王室单微似赘瘤,怎禁三晋不称侯?

    若无册命终成窃,只怪三侯不怪周。

    却说三晋之中,惟魏文侯斯最贤,能虚心下士。

    时孔子高弟卜商,字子夏,教授于西河,文侯从之受经;魏成荐田子方之贤,文侯与之为友。成又言:“西河人段干木,有德行,隐居不仕。"文侯即命驾车往见,干木闻车驾至门,乃逾后垣而避之,文侯叹曰:”高士也!"遂留西河一月,日日造门请见,将近其庐,即凭轼起立,不敢倨坐。干木知其诚,不得已而见之,文侯以安车载归,与田子方同为上宾。

    四方贤士闻风来归,又有李克、翟璜、田文、任座一班谋士,济济在朝。当时人才之盛,无出魏右,秦人屡次欲加兵于魏,畏其多贤,为之寝兵。

    文侯尝与虞人期定午时,猎于郊外,其日早朝,值天雨寒甚,赐群臣酒,君臣各饮,方在浃洽之际,文侯问左右曰:“时及午乎?"答曰:”时午矣。"文侯遽命撤酒,促舆人速速驾车适野,左右曰:“雨,不可猎矣,何必虚此一出乎?”文侯曰:“吾与虞人有约,彼必相候于郊;虽不猎,敢不亲往以践约哉。"国人见文侯冒雨而出,咸以为怪,及闻赴虞人之约,皆相顾语曰:”我君之不失信于人如此。"于是凡有政教,朝令夕行,无敢违者。

    却说晋之东有国名中山,姬姓,子爵,乃白狄之别种,亦号鲜虞。自晋昭公之世,叛服不常,屡次征讨,赵简子率师围之,始请和,奉朝贡。

    及三晋分国,无所专属,中山子姬窟,好为长夜之饮,以日为夜,以夜为日,疏远大臣,狎昵群小,黎民失业,灾异屡见。

    文侯谋欲伐之,魏成进曰:“中山西近赵,而南远于魏,若攻而得之,未易守也,"文侯曰:”若赵得中山,则北方之势愈重矣。"翟璜奏曰:“臣举一人,姓乐名羊,本国谷邱人也,此人文武全才,可充大将之任。"文侯曰:”何以见之?"翟璜对曰:“乐羊尝行路,得遗金,取之以归,其妻唾之曰:”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此金不知来历,奈何取之,以污素行乎?“

    乐羊感妻之言,乃抛金于野,别其妻而出。游学于鲁、卫,过一年来归,其妻方织机,问夫:“所学成否?"乐羊曰:”尚未也。“妻取刀断其机丝。乐羊惊问其故?妻曰:”学成而后可行,犹帛成而后可服。今子学尚未成,中道而归,何异于此机之断乎?“乐羊感悟,复往就学,七年不返。今此人见在本国,高自期许,不屑小仕,何不用之?"文侯即命翟璜以辂车召乐羊,左右阻之曰:”臣闻乐羊长子乐舒,见仕中山,岂可任哉?"翟璜曰:“乐羊,功名之士也;子在中山,曾为其君招乐羊,羊以中山君无道不往。主公若寄以斧钺之任,何患不能成功乎?”文侯从之。

    乐羊随翟璜入朝见文侯,文侯曰:“寡人欲以中山之事相委,奈卿子在彼国何?"乐羊曰:”丈夫建功立业,各为其主,岂以私情废公事哉?臣若不能破灭中山,甘当军令!“文侯大喜曰:”子能自信,寡人无不信子!"遂拜为元帅,使西门豹为先锋,率兵五万,往伐中山。

    姬窟遣大将鼓须,屯兵楸山,以拒魏师。

    乐羊屯兵于文山,相持月余,未分胜负。乐羊谓西门豹曰:“吾在主公面前,任军令状而来,今出兵月余,未有寸功,岂不自愧?吾视楸山多楸树,诚得一胆勇之士,潜师而往,纵火焚林,彼兵必乱,乱而乘之,无不胜矣!"西门豹愿往。

    其时八月中秋,中山子姬窟遣使赍羊酒到楸山,以劳鼓须,鼓须对月畅饮,乐而忘怀。约至三更,西门豹率兵壮衔枚突至,每人各持长炬一根,俱枯枝扎成,内灌有引火药物,四下将楸木焚烧。鼓须见军中火起,延及营寨,带醉率军士救火,只见咇咇啪啪,遍山皆著,没救一头处。军中大乱,鼓须知前营有魏兵,急往山后奔走,正遇乐羊亲自引兵从山后袭来,中山兵大败,鼓须死战得脱,奔至白羊关,魏兵紧追在后,鼓须弃关而走。乐羊长驱直入,所向皆破。

    鼓须引败兵见姬窟,言乐羊勇智难敌。须臾,乐羊引兵围了中山。

    姬窟大怒。大夫公孙焦进曰:“乐羊者,乐舒之父,舒仕于本国。君令舒于城上说退父兵,此为上策!"姬窟依计,谓乐舒曰:”尔父为魏将攻城,如说得退兵,当封汝大邑!"乐舒曰:“臣父前不肯仕中山,而仕于魏,今各为其主,岂臣说之可行哉,"姬窟强之。乐舒不得已,只得登城大呼,请其父相见。乐羊披挂登于车巢车,一见乐舒,不等开口,遽责曰:”君子不居危国,不事乱朝。汝贪于富贵,不识去就,吾奉君命吊民伐罪,可劝汝君速降,尚可相见!"乐舒曰:“降不降在君,非男所得专也。但求父暂缓其攻,容我君臣从容计议!"乐羊曰:”吾且休兵一月,以全父子之情,汝君臣可早早定议,勿误大事!"乐羊果然出令,只教软困,不去攻城。姬窟恃著乐羊爱子之心,决不急攻,且图延缓,全无主意。过了一月,乐羊使人讨取降信,姬窟又叫乐舒求宽,乐羊又宽一月,如此三次。

    西门豹进曰:“元帅不欲下中山乎,何以久而不攻也?"乐羊曰:”中山君不恤百姓,吾故伐之,若攻之太急,伤民益甚,吾之三从其情,不独为父子之情,亦所以收民心也。"

    却说魏文侯左右见乐羊新进,骤得大用,俱有不平之意,及闻其三次辍攻,遂谮于文侯曰:“乐羊乘屡胜之威,势如破竹,特因乐舒一语,三月不攻,父子情深,亦可知矣,主公若不召回,恐劳师费财,无益于事。"文侯不应,问于翟璜,璜曰:”此必有计,主公勿疑。"自此群臣纷纷上书,有言中山将分国之半与乐羊者,有言乐羊谋与中山共攻魏国者,文侯俱封置箧内,但时时遣使劳苦,预为治府第于都中,以待其归。

    乐羊心甚感激,见中山不降,遂率将士尽力攻击,中山城坚厚,且积粮甚多,鼓须与公孙焦昼夜巡警,拆城中木石,为捍御之备,攻至数月,尚不能破,恼得乐羊性起,与西门豹亲立于矢石之下,督令四门急攻,鼓须方指挥军士,脑门中箭而死,城中房屋墙垣,渐已拆尽。

    公孙焦言于姬窟曰:“事已急矣!今日止有一计,可退魏兵。"窟问:”何计?"公孙焦曰:“乐舒三次求宽,羊俱听之,足见其爱子之情矣,今攻击至急,可将乐舒绑缚,置于高竿,若不退师,当杀其子,使乐舒哀呼乞命,乐羊之攻,必然又缓。"姬窟从其言,乐舒在高竿上大呼:”父亲救命!"乐羊见之,大骂曰:“不肖子!汝仕于人国,上不能出奇运策,使其主有战胜之功;下不能见危委命,使君决行成之计。尚敢如含乳小儿,以哀号乞怜乎?”言毕,架弓搭矢,欲射乐舒。

    舒叫苦下城,见姬窟曰:“吾父志在为国,不念父子之情,主公自谋战守,臣请死于君前,以明不能退兵之罪。"公孙焦曰:”其父攻城,其子不能无罪,合当赐死。"姬窟曰:“非乐舒之过也。"公孙焦曰:”乐舒死,臣便有退兵之计。"姬窟遂以剑授舒,舒自刭而亡。公孙焦曰:“人情莫亲于父子,今将乐舒烹羹以遗乐羊,羊见羹必然不忍,乘其哀泣之际,无心攻战,主公引一军杀出,大战一场,幸而得胜,再作计较。"姬窟不得已而从之,命将乐舒之肉烹羹,并其首送于乐羊曰:”寡君以小将军不能退师,已杀而烹之,谨献其羹,小将军尚有妻孥,元帅若再攻城,即当尽行诛戮。"乐羊认得是其子首,大骂曰:“不肖子!事无道昏君,固宜取死。"即取羹对使者食之,尽一器,谓使者曰:”蒙汝君馈羹,破城日面谢,吾军中亦有鼎镬,以待汝君也。"使者还报,姬窟见乐羊全无痛子之心,攻城愈急,恐城破见辱,遂入后宫自缢。公孙焦开门出降,乐羊数其谗谄败国之罪,斩之。

    抚慰居民已毕,留兵五千,使西门豹居守。尽收中山府藏宝玉,班师回魏,魏文侯闻乐羊成功,亲自出城迎劳曰:“将军为国丧子,实孤之过也。,"乐羊顿首曰:”臣义不敢顾私情,以负主公斧钺之寄。"乐羊朝见毕,呈上中山地图,及宝货之数,群臣称贺。文侯设宴于内台之上,亲捧觞以赐乐羊,羊受觞饮之,足高气扬,大有矜功之色。宴毕,文侯命左右挈二箧,封识甚固,送乐羊归第。左右将二箧交割。乐羊想道:“箧内必是珍珠金玉之类,主公恐群臣相妒,故封识赠我。"命家人抬进中堂,启箧视之,俱是群臣奏本,本内尽说乐羊反叛之事,乐羊大惊曰:”原来朝中如此造谤,若非吾君相信之深,不为所惑,怎得成功?"次日,入朝谢恩,文侯议加上赏,乐羊再拜辞曰:“中山之灭,全赖主公力持于内,臣在外稍效犬马,何力之有?"文侯曰:”非寡人不能任卿,非卿亦不能副寡人之任也。然将军劳矣,盍就封安食乎?"即以灵寿封羊,称为灵寿君,罢其兵权。

    翟璜进曰:“君既知乐羊之能,奈何不使将兵备边,而纵其安闲乎?"文侯笑而不答。

    璜出朝以问李克,克曰:“乐羊不爱其子,况他人哉,此管仲所以疑易牙也。"翟璜乃悟。

    文侯思中山地远,必得亲信之人为守,乃保无虞,乃使其世子击为中山君。击受命而出,遇田子方乘敝车而来,击慌忙下车,拱立道旁致敬,田子方驱车直过,傲然不顾。击心怀不平,乃使人牵其车索,上前曰:“击有问于子,富贵者骄人乎?贫贱者骄人乎?"子方笑曰:”自古以来,只有贫贱骄人,那有富贵骄人之理?国君而骄人,则不保社稷;大夫而骄人,则不保宗庙;楚灵王以骄亡其国,智伯瑶以骄亡其家。富贵之不足恃明矣!若夫贫贱之士,食不过藜藿,衣不过布褐,无求于人,无欲于世。惟好士之主,自乐而就之,言听计合,勉为之留;不然,则浩然长往,谁能禁焉?武王能诛万乘之纣,而不能屈首阳之二士,盖贫贱之足贵如此!"太子击大惭,谢罪而去。

    文侯闻子方不屈于世子,益加敬礼。

    时邺都缺守,翟璜曰:“邺介于上党、邯郸之间,与韩、赵为邻,必得强明之士以守之,非西门豹不可。"文侯即用西门豹为邺都守。

    豹至邺城,见闾里萧条,人民稀少,召父老至前,问其所苦。

    父老皆曰:“苦为河伯娶妇。"豹曰:”怪事,怪事,河伯如何娶妇?汝为我详言之。"父老曰:“漳水自沾岭而来,由沙城而东,经于邺,为漳河。河伯即清漳之神也,其神好美妇,岁纳一夫人,若择妇嫁之,常保年丰岁稔,雨水调均,不然神怒,致水波泛溢,漂溺人家。"豹曰:”此事谁人倡始?"父老曰:“此邑之巫觋所言也,俗畏水患,不敢不从,每年里豪及廷掾与巫觋共计,赋民钱数百万,用二三十万,为河伯娶妇之费,其余则共分用之。"豹问曰:”百姓任其瓜分,宁无一言乎?"父老曰:“巫觋主祝祷之事,三老、廷掾有科敛奔走之劳,分用公费,固所甘心。更有至苦,当春初布种,巫觋遍访人家女子,有几分颜色者,即云:”此女当为河伯夫人。‘不愿者,多将财帛买免,别觅他女。有贫民不能买免,只得将女与之。巫觋治斋宫于河上,绛帷床席铺设一新,将此女沐浴更衣,居于斋宫之内。卜一吉日,编苇为舟,使女登之,浮于河,流数十里,乃灭。人家苦此烦费,又有爱女者,恐为河伯所娶,携女远窜,所以城中益空。"豹曰:“汝邑曾受漂溺之患否?"父老曰:”赖岁岁娶妇,不曾触河神之怒。但漂溺虽免,奈本邑土高路远,河水难达,每逢岁旱,又有干枯之患。"豹曰:“神既有灵,当嫁女时,吾亦欲往送,当为汝祷之。"

    及期,父老果然来禀,西门豹具衣冠亲往河上,凡邑中官属、三老、豪户、里长、父老,莫不毕集。百姓远近皆会,聚观者数千人。

    三老、里长等引大巫来见,其貌甚倨,豹观之,乃一老女子也。小巫女弟子二十余人,衣裳楚楚,悉持巾栉、炉香之类,随侍其后,豹曰:“劳苦大巫,烦呼河伯妇来,我欲视之。"老巫顾弟子使唤至,豹视女子,鲜衣素袜,颜色中等,豹谓巫妪及三老众人曰:”河伯贵神,女必有殊色,方才相称,此女不佳,烦大巫为我入报河伯,但传太守之语,‘更当别求好女,于后日送之!’"即使吏卒数人,共抱老巫投之于河,左右莫不惊骇失色。豹静立俟之。良久曰:“妪年老不干事,去河中许久,尚不回话,弟子为我催之。"复使吏卒抱弟子一人,投于河中。少顷又曰:”弟子去何久也?"复使弟子一人催之,又嫌其迟,更投一人,凡投弟子三人,入水即没。豹曰:“是皆女子之流,传语不明,烦三老入河,明白言之。"三老方欲辞,豹喝:"快去,即取回覆。"吏卒左牵右拽,不由分说,又推河中,逐波而去。

    旁观者皆为吐舌,豹簪笔鞠躬,向河恭敬以待,约莫又一个时辰,豹曰:“三老年高,亦复不济,须得廷掾、豪长者往告。"那廷掾、里豪吓得面如土色,流汗浃背,一齐皆叩头求哀,流血满面,坚不肯起。西门豹曰:”且俟须臾。"众人战战兢兢,又过一刻,西门豹曰:“河水滔滔,去而不返,河伯安在?枉杀民间女子,汝曹罪当偿命。”

    众人复叩头谢曰:“从来都被巫妪所欺,非某等之罪也!”豹曰:“巫妪已死,今后再有言河伯娶妇者,即令其人为媒,往报河伯。"于是廷掾、里豪、三老干没财赋,悉追出散还民间,又使父老即于百姓中,询其年长无妻者,以女弟子嫁之,巫风遂绝。百姓逃避者,复还乡里,有诗为证:

    河伯何曾见娶妻,愚民无识被巫欺。

    一从贤令除疑网,女子安眠不受亏。

    豹又相度地形,视漳水可通处,发民凿渠各十二处,引漳水入渠,既杀河势,又腹内田亩,得渠水浸灌,无旱干之患,禾稼倍收,百姓乐业。今临漳县有西门渠,即豹所凿也。

    文侯谓翟璜曰:“寡人听子之言,使乐羊伐中山,使西门豹治邺,皆胜其任,寡人赖之。今西河在魏西鄙,为秦人犯魏之道,卿思何人可以为守?"翟璜沉思半晌,答曰:”臣举一人,姓吴名起,此人大有将才,今自鲁奔魏,主公速召而用之,若迟则又他适矣!“文侯曰:”起非杀妻以求为鲁将者乎?闻此人贪财好色,性复残忍,岂可托以重任哉?"翟璜曰:“臣所举者,取其能为君成一日之功,若素行不足计也!”文侯曰:“试为寡人召之!”

    不知吴起如何在魏立功?且看下回分解。

    译文:

    话说无恤让豫让剑刺其袍,豫让砍了三剑,无恤连打了三个寒噤。豫让 死后,无恤见宝剑所砍之处血痕点点,心中害怕,从此染病不起。无恤因自 己是取代长兄伯鲁而立,心中颇感歉疚。他虽生子五人,却打算立伯鲁之子 周为继承人,周后来不幸早丧,无恤又立周之子浣为继承人。无恤临终,对 赵浣说:“三家联兵灭掉智氏,地广势重,又深受百姓拥戴。你可与韩、魏 两家相约,三家将晋国平分,各立朝堂,将它传给子孙后代。如果迟疑过久, 晋国一旦出现具有雄才大略的君主,我们赵家的宗庙就难保了。“说完死去。 赵浣先为无恤治丧,然后将其遗言告诉了韩虎。这时晋哀公已死,其子柳继 位,称幽公。韩虎与魏、赵两家合谋,只把绛州、曲沃二城留给幽公作封地。 三家将晋国的其他土地尽数瓜分,号称三晋。这是周考王四年的事。

    齐国相国田盘听说三家分晋,也让自己的兄弟族人纷纷到各地做了城邑 大夫,并派人代自己去向晋三家祝贺。从此,晋、齐两国与各国诸侯间交际 来往都由韩、赵、魏、田四家出面,两国国君形同虚设。周考王将其弟揭封 到河南王城,让他接替周公之职,又将揭的儿子班另封到巩地。巩地在王城 的东面,故称班为东周公,称揭为西周公,这就是东周、西周两个诸侯国的 由来。考王去世,太子午继立,称威烈王。威烈王在位时,晋赵浣去世,赵 浣之子赵籍代之,韩虔继承韩氏之位,魏斯继承魏氏之位,田和继承田氏之 位,四家加紧联络,约定有困难时彼此援手帮助,共成大事。威烈王二十三 年,周朝九鼎被雷电击中,鼎身摇动不止。晋国三家闻讯,聚在一起商议道:

    “九鼎是周室的镇国之室,如今遭击震动,看来周室的气数真的要尽了。我 们三家立国已久,但一直未曾有正式的名号,现在何不乘周室衰微,各派使 者到周王那里朝拜,请求他分封我们,周室害怕我们强大,肯定会答应我们 的请求。到那时,我们名正言顺,既有国君之实,又无谋权篡位之名,岂不 美哉!“于是三家便各派心腹之人为使,魏家派出田文,赵家派出公仲连, 韩家派出侠累,带着重金与土产之物,贡献给威烈王,请求周王册封。威烈 王见到三家的使者问道:“晋国的土地都已归入三家的手中了吗?“魏家使 者田文答道:“晋君昏庸无能,致使众叛亲离,三家以自己的武力讨伐叛臣 智氏,将其封地夺去,这并不算侵夺晋君的土地。“威烈王又说:“晋三家 想做诸侯,称君自立就是了,何必再来请示孤王?“赵家使臣公仲连答道:

    “凭着三家的强大,称君自立已是绰绰有余,现在之所以派臣等前来请示大 王,实是出于对周室的尊重。大王若肯册封,晋三家愿世代对周室效忠。“ 威烈王闻听此言大喜,当即命令内史下诏,册封赵籍为赵侯,韩虔为韩侯, 魏斯为魏侯,并向三家赠赐了诸侯的服饰信符。田文等人回晋报告,赵、韩、 魏三家宣读周王诏书,晓喻天下,赵氏建都于中牟,韩氏建都于平阳,魏氏 建都于安邑,各自设立了自己的朝堂宗庙。各国诸侯闻讯,纷纷派人前来祝 贺。不久,三家下令将晋靖公废掉,让他作为平民迁居纯留,三家将晋国的 土地分了个干干净净。晋国从唐叔开国传到靖公,共有二十九世,到此终绝。 有诗叹道:

    六卿归四四归三,南面称侯自不惭; 利器莫教轻授柄,许多昏主导奸贪。

    又有诗讥讽周王不应册封三家,助臣叛逆,诗道:

    王室单微似赘瘤,怎禁三晋不称侯?

    若无册命终成窃,只怪三侯不怪周。

    三晋之中,以魏文侯魏斯最为贤明,能礼贤下士。这时孔子的得意弟子

    卜商、字子夏正在西河设馆授徒,魏文侯便拜在他门下,向他学习儒家典籍。 魏成向文侯举荐贤士田子方,文侯将田子方召来,与他结为好友。魏成又向 文侯说:西河人段干木隐居不仕,是位大贤人。“文侯于是命人驾车前去拜 访,段干木见文侯车驾到来,连忙越过后墙回避。文侯赞叹说:“真是一位 高士啊!“便在西河停留了一个月,天天到段干木门前求见。段干木被他的 诚心打动,不得已与他相见,文侯将段干木请到安邑,把他与田子方一同奉 为上宾。四方的贤才之士闻听文侯礼贤下士,纷纷前来投靠,除了田子方、 段干木外,魏文侯还任用了李克、翟璜、田文、任座等一班谋士,魏国朝堂 上才智之士之多,为当时天下第一。秦国曾多次打算兴兵伐魏,只因害怕魏 国人才济济,这才作罢。魏文侯曾与掌管山泽猎场的官员约好午后围猎,不 料这日早朝时天上突然下起大雨,气温骤降,文侯向群臣赐酒,君臣共饮。 饮酒兴致正高,文侯问左右道:“午时到了吗?“左右说已到。文侯说:“我 与掌管山泽猎场的官员约好午后出猎,他们一定在郊外等候多时了,今日下 雨,虽不能如约围猎,但我却不能不按时赴约。“城中百姓见文侯冒雨出行, 都感到很奇怪,等听说文侯赴约一事,纷纷称叹道:“我们国君如此重诺守 约,真是个大信人!“从此魏国凡有法令宣布,百姓无不敬遵严守,没有人 敢违犯懈怠。

    却说晋国之东,有一个中山国,姬姓,爵位为子爵,是白狄族的一支, 又称鲜虞。中山国自晋昭公以后,时常反叛,晋君曾多次发兵征伐。等到三 家分晋,中山国就断绝了对晋的岁贡朝拜。中山国国主姬窟,喜爱彻夜狂饮, 常以昼为夜,以夜为昼。他疏远大臣,宠幸奸佞小人,致使百姓十分不满, 国家动荡不宁。魏文侯想攻灭中山国,召集群臣商议此事。魏成奏道:“中 山国离东面的赵国近,离南面的魏国远,我们即使派兵将它攻下,也未必能 守得住。“文侯说:“可如果让赵国吞并了中山国,他们的势力定会压倒我 们。“翟璜奏道:“臣举荐一个人,他姓乐名羊,是本国榖邱人,此人文武 全才,是个做大将的材料。“文侯问:“何以见得?”翟璜答道:“乐羊曾 在路上捡得别人丢失的重金,他将金子带回家,他的妻子啐他说: ‘志士不 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这金子不知来历,你怎能将它带回家,来 玷污你的名声呢?‘乐羊心中羞愧,将金子扔到荒野,然后与他的妻子告别, 到鲁、卫两国去游学。一年后乐羊归来,他的妻子正在织布,见他回来问道:

    ‘你学业已成了吗?‘乐羊答:‘还没有。’他的妻子取刀将未织完的布丝

    一刀割断,乐羊问他的妻子为何如此,他的妻子说: ‘你学成而归,就如布

    帛织成,可裁剪做衣服,如今你学业未成,半途而废,与这织机上被割断的

    布丝又有什么不同!‘乐羊被妻子的话感动,再次出门求学,七年不回。如

    今他就在本国隐居,此人自视极高,不屑做小官,主公何不将他召来重用?“

    文侯当即下令让翟璜去召乐羊,群臣中有反对说:“乐羊的儿子乐舒现在在

    中山国做官,主公怎能任乐羊为将攻打中山?“翟璜道:“乐羊是个胸怀大

    志的人。他的儿子在中山国,曾为中山国国君召用乐羊,乐羊认为中山国君

    昏庸无能,不是个有作为的君主,所以拒不出仕。主公现在若将军国大事交

    付给他,何愁不能取得成功呢?“文侯听从翟璜建议,乐羊果然随翟璜入朝

    来拜见文侯,文侯说:“我本来想把攻灭中山国的重任委托给你,只可惜你

    的儿子在中山国做官。“乐羊答道:“大丈夫建功立业,各为其主,臣怎能 因为父子私情而荒废国家大事?臣此去如不能将中山国灭掉,甘受军法处 置!“文侯大喜道:“你如此自信,我怎能不相信你!”遂命乐羊为元帅, 西门豹为先锋,率兵五万,进攻中山国。

    姬窟听说魏国来攻,急命大将鼓须领兵驻扎楸山,准备抗击魏军,乐羊 率魏军驻扎文山,两军相持一个月,未分胜负。乐羊对西门豹说:“我在主 公面前立下军令状,现在出兵一个月多却寸功未建,真令人羞愧!我看楸山 上树木繁茂,如果能有一个孤胆英雄,率一支人马深入敌军腹心,放火烧山, 敌人必乱阵脚,我们乘乱进兵,定会大获全胜。“西门豹愿领兵前往。这时 正是八月中秋,姬窟派人给楸山守军送来酒肉,鼓须等人对月饮酒,戒备松 懈。三更时分,西门豹率兵偷袭,士卒每人手持引火之物,将山林四下点燃。 鼓须见军中起火,忙带醉率人救火,无奈大火满山漫延,无从下手。中山兵 见大火无法扑救,不由心中慌乱,鼓须知前营有魏军偷袭,急忙率兵向山后 撤退,不料正与乐羊大军相逢,两军混战一阵,中山兵大败逃走。鼓须拼死 逃出,来到白羊关,魏军紧追而来,鼓须只得弃关而逃,乐羊指挥魏国大军 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地。鼓须领残兵见到姬窟,告诉他乐羊如何智勇双全, 难以敌挡。不久,乐羊领魏军包围了中山国都,姬窟将群臣召来商议退敌之 计,大夫公孙焦说:“乐羊是乐舒的父亲,乐舒在本国为官。主公可让乐舒 到城上游说他的父亲,让乐羊撤军回去,这是我们退兵的上上之策。“姬窟 将乐舒召来说:“你的父亲率魏军攻城,你如能说服他撤军,寡人定有重赏。“ 乐舒为难道:“臣的父亲先前不肯出仕中山国,如今做了魏军统帅,两军阵 前,各为其主,臣怎能说得动他?“姬窟再三强求,乐舒只得登上城楼,大 声呼叫,请求父亲出阵相见。乐羊披挂上阵,一见乐舒,不等他开口,就大 声责备道:“君子不居住危难之国,不侍奉无道之君,你贪图荣华富贵,不 知审时度势,我今日奉魏君之命讨伐中山国,你赶快劝你们国君投降,只有 这样我们父子才能相见。“乐舒说:“投降不投降在于国君,并不是孩儿所 能决定的,现在只求父亲暂缓攻城,让我们君臣慢慢商议一下。“乐羊 说:

    “我姑且下令休兵一月,以成全我们的父子之情,你们君臣须尽早将此事商 定,不要耽误我的大事。“乐羊果然下令魏军,对中山国围而不攻。姬窟利 用乐羊的爱子之心,有意拖延时日,再三派乐舒去向乐羊求情,乐羊都应允 了。转眼三个月过去,魏军先锋西门豹心中狐疑,向乐羊问道:“元帅将攻 城之期一缓再缓,难道我们不想攻灭中山国了吗?“乐羊说:“中山国君不 爱护百姓,我们这才兴兵讨伐,若强攻硬打,百姓士卒死伤必多,我再三同 意延缓攻城,并不仅是因为父子之情,而是为了赢得民心。“西门豹心中十 分佩服。

    再说魏文侯手下的官员见乐羊刚被举荐就得如此重用,心中十分不服,

    这时听说乐羊三次停兵攻城,便向文侯进谗言道:“我军屡战屡胜,势如破

    竹,乐羊却只因乐舒一句话,就停兵三月不攻,可见他是多么看重父子之情。

    主公若不将他召回,我国必会劳民伤财,徒劳无功。“文侯不置可否,私下

    却将翟璜召来询问。翟璜说:“乐羊智谋过人,他必有自己的破敌之计,请

    主公不要多疑。“此后群臣纷纷上书,有的说中山国要将国土一半赠给乐羊,

    有的说乐羊与中山国合谋,准备反戈攻魏,魏文侯将群臣奏折收在箱中,却

    时常派出使者去乐羊军中犒劳慰问,并让人为乐羊在魏都修建府第,准备等

    候他率军凯旋。乐羊闻听此讯,心中十分感激,他见中山国不肯投降,便下

    令魏军发起攻击。中山国都城城墙坚厚,储粮甚多,城内又有鼓须、公孙焦 全力督战,魏军连攻数日,无法破城进入。乐羊大怒,与西门豹亲自冒着箭 雨指挥攻城,鼓须被魏军射死在城头。公孙焦找到姬窟说:“事情紧急,眼 下只有一计可退魏兵。“姬窟急问何计。公孙焦说:“乐舒三次游说其父, 请求宽缓攻城,乐羊都一口答应,可见乐羊的爱子之心。现在我们可将乐舒 绑在高竿上,威胁乐羊,说他若不退兵,我们就将他的儿子杀死,这样一来, 乐羊必会下令停止攻城。“姬窟应允。乐舒被绑在高竿上,大声呼叫:“父 亲救命!“乐羊见此情景,大骂道:“不肖之子,你在中山国做官,却既不 能为你的国君出谋划策,破敌取胜,又不能劝君审时度势,趁早归降,现在 还敢像黄口小儿一样啼哭乞怜吗?“说着就要开弓将乐舒射死。乐舒叫苦下 城,见到姬窟说:“我父亲一心为国,全不顾父子之情,臣请求主公赐我一 死,以谢不能退敌之罪。“公孙焦说:“父亲率兵攻城,儿子不能无罪,应 该赐死。“姬窟不愿说:“这又不是乐舒的过错。”公孙焦说:“乐舒一死, 臣就有退兵之计。“姬窟把宝剑交给乐舒,乐舒自刎而死。公孙焦道:“人 情没有比父子更亲的了,现在可将乐舒煮成羹汤派人给乐羊送去,乐羊见到 羹汤,心头必会大乱,我们便可乘他悲伤哀痛之机,领兵杀出,这样也许可 将魏军击退。“姬窟不得已,只得听从公孙焦的话,派人将羹汤和乐舒的首 级一同送给乐羊,并让人传话说:“寡人因小将军不能退敌,已将他处死煮 成羹汤,现在特派人献给元帅。小将军在城中还有妻儿,元帅如再下令进攻, 寡人就将他们全部处死。“乐羊看到儿子的首级,大声骂道:“不肖之子, 你不明大义,侍奉无道昏君,本就该有这样的结果。“当即取出羹汤,当着 中山国使者的面吃下,然后对他说:“承蒙你们国君送来羹汤,我一定在城 破之日向他面谢,我军中也有大锅等着他!“使者回城报告,姬窟见乐羊不 为所动,加紧攻城,担心城破后被他羞辱,遂逃入后宫吊死。公孙焦开门投 降,乐羊以谗谄误国之罪将他斩首。乐羊在城中安抚百姓完毕,留下五千兵 马,让西门豹镇守中山,自己统率大军班师回魏。

    魏文侯闻听乐羊得胜凯旋,亲自率群臣到城外迎接,说:“将军为国丧

    子,我心中十分不忍。“乐羊叩头说:“主公将军国大事委托给我,臣怎敢 顾私情而荒废国家大事?“文侯在宫中高台上为乐羊设宴庆功,亲手将一大 杯酒赐给乐羊,乐羊接酒饮下,趾高气扬,脸上流露出居功自傲之色。酒席 结束,文侯命左右将两个密封的箱子赐给乐羊。乐羊心想:“箱中一定是金 玉财宝,主公怕群臣嫉妒,所以才将它密封。“乐羊回到家将箱子打开,发 现里面全是朝臣写给文侯的奏折,奏折纷纷指责自己有反叛之心,乐羊大惊 道:“原来朝中竟有人如此诽谤陷害我!如不是主公对我深信不疑,我怎么 会有今日的成功?“第二天,乐羊上朝谢恩,文侯要对他封赏,他连忙辞谢 说:“攻灭中山国,全赖主公在朝内主持,臣在外稍效犬马之劳,怎敢居功?“ 文侯说:“只有我能任用将军,也只有将军才能辅佐我完成这一功业,将军 不必过谦。“文侯将灵寿赐给乐羊作封地,称他为灵寿君,同时解除了他的 兵权。翟璜不解问道:“主公既知乐羊才智过人,为何不让他领兵镇边反而 让他闲居享乐呢?“文侯笑而不答。翟璜出朝又问李克,李克说:“人之常 情,亲莫如父子,乐羊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爱,对别人又能怎样?这就和管仲 当年怀疑易牙一样。“翟璜这才恍然大悟。文侯认为中山国离魏都遥远,非 得有亲信之人领兵镇守,才能保得安宁,于是便封世子击为中山君。世子击 领命出朝,正遇上田子方乘坐破车而来,击慌忙下车,站在道旁向田子方致

    意,田子方却驱车而过,理也不理,击心中不满,命人将他的车拦过,自己 上前问道:“我想问问先生,是富贵的人有资格骄傲呢,还是贫贱的人有资 格骄傲?“田子方答道:“自古以来,只有贫贱的人能骄傲,哪有富贵人骄 傲的道理?国君如骄傲自大,国家社稷难保,大夫如骄傲自大,宗庙也保不 住,楚灵王因骄国亡,智伯瑶因骄族灭,可见人决不能依仗富贵就可骄傲自 大。至于贫贱之士,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土布短衣,于人无求,与世无 争,只因有的君主仁贤谦虚,他才肯来朝辅助,否则他拂袖而去,隐居深山, 谁又能将他拦住?周武王能够诛杀万乘之尊的商纣王,却不能使首阳的两个 孤苦老人伯夷、叔齐屈服,世子你说贫贱者应不应该骄傲呢?“世子击心中 惭愧,向田子方谢罪而去。文侯听说田子方不向太子屈身,心中对他更加敬 重。

    此时邺城太守之位空缺,翟璜向文侯奏道:“邺城位于上党、邯郸之间, 与赵、韩两国相邻,必须得有精明能干的官员镇守,此职非有西门豹充任不 可。“文侯准奏。西门豹来到邺城,发现当地城乡萧条,人烟稀少,心中感 到奇怪,便派人将村中几位老翁请来,询问原由。众人都说:“只因每年为 河伯娶新娘,才致使乡亲们如此贫苦。“西门豹说:“奇怪,奇怪,河伯又 怎能娶妻,你们给我详细说说。“老翁说:“漳水自沾岭而来,由沙城向东 流去,经过邺城。河伯就是清漳河的河神。河神喜欢美貌女子,每年必须给 他送去一个美女做夫人,这样才可保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否则河神发怒, 就会使河水泛滥,将村落人家淹没。“西门豹说:“这事是谁起头干的?” 老翁说:“是城中叫觋的巫婆说的,百姓害怕水患,不得不听从。此事每年 都由村里富豪、乡吏、三老和巫婆出面,从民间收钱上百万。他们用其中二 三成为河伯娶妻,其余的就私下分了。“西门豹问:“百姓任其搜刮,难道 就没有怨言吗?“众人说:“巫觋主持祭神,富豪、乡吏、三老有奔走聚钱 之劳,乡亲们虽不喜欢,却也罢了。更有甚的是每到春天播种时,巫婆到处 寻访民间女子,见到有几分姿色的人,就说 ‘这个女子可做河伯夫人‘。有 钱的人不愿献出自家女子,就多破费些钱财,另找别的女子代替,家贫的就 只好将女子交给他们摆布。巫婆派人在河边修建华丽的宫舍,为新娘沐浴更 衣,然后选择吉日良辰,用苇杆编成小舟,让新娘坐上,漂在水面,小舟漂 流几十里就没入水中了。乡亲们交不起这一费用,又怕自己的女儿被河神娶 去,便都纷纷携女逃走,所以现在此地人烟稀少。“西门豹又问道:“你们 这里遭过水灾吗?“老翁说:“幸赖每年按时为河神娶妻,不曾触怒河神, 但水灾虽免除了,无奈本地地势高远,河水无法上达,因而每遇少雨之年, 时又常有旱灾发生。“西门豹说:“河神既有灵验,等为河伯娶妻时,我也 和你们一道去送亲。“到了娶亲之日,村中老翁果然来禀告西门豹。西门豹 衣冠整齐地来到河边,看到乡吏、富豪、三老和其他头面人物早已来到,有 人将主持娶亲仪式的巫婆引见给西门豹,西门豹抬眼一看,见是一个老年妇 人,便对她说:“麻烦你将河伯的新娘叫来,我想看一看。“老巫婆转身让 身后的弟子去将新娘带来。西门豹见那个新娘容色中等,摇头对众人说:“河 伯是尊贵之神,必须有绝色女子才能与他相配。这个女子相貌太差,请大巫 师为我去报告河伯,就说等另找到貌美女子,再给他送去。“说着便命令手 下士卒将老巫婆抱起,抛入水中,众人见此情景,不由大惊失色。西门豹在 河边等了很久,说道:“老巫婆年岁太大,真不中用,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回话。让她的弟子去为我催一催。“士卒抱起老巫婆的一个弟子扔到水中。

    一会儿,西门豹又说:“这个弟子怎么去了这么久?“又让人将另一个弟子 扔入水中。西门豹又等了一阵子,对众人说:“这些女流之辈,连句话都传 不清,请三老去向河神说个明白。“三老正想推脱,西门豹大声喝道:“快 去快回,不要耽搁。“三老也被推入河中,随波而去,西门豹鞠躬行礼,恭 恭敬敬地等在河边。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西门豹开口说道:“三老年事已 高,也说不清楚,请乡吏、富豪为我走一趟吧。“乡吏、富豪们吓得面无人 色,汗流浃背,纷纷跪地磕头求饶,直磕得满脸是血。西门豹大声说道:“河 水滔滔,一去不返,河伯在哪里?你们枉杀民间女子,罪当偿命?“众人又 磕头哀求说:“我们也是被巫婆欺骗,请太守饶命?“西门豹又说:“老巫 婆已死,今后谁再敢说为河伯娶亲,我就让他做媒人,先去报告河伯。“西 门豹查抄乡吏、富豪、三老的财产,把他们搜刮来的钱财全部退还给百姓, 又让几位老翁去为村中壮年无妻的人说媒,将老巫婆的十几个女弟子嫁给他 们,盛行当地的巫风渐渐绝迹。逃难在外的百姓闻听此讯,纷纷返回故里。 有诗为证:

    河伯何曾见娶妻?愚民无识被巫欺。

    一从贤令除疑网,女子安眠不受亏。

    西门豹勘测地形,发动民伕,在漳河流域开了十二道平渠,既削弱了漳

    水的流势,又使沿岸庄稼得到灌溉,从此百姓衣食丰足,邺城大治。现在临

    漳县有西门渠,就是西门豹当年率人开凿的。一日,文侯对翟璜说:“我听

    从了先生的话。起用乐羊攻打中山国,起用西门豹治理邺城,两人都十分胜

    任。西河位于我国西边,是秦人入侵魏国的必经之路,先生你看派谁镇守西

    河最好?“翟璜沉思半响,答道:“臣举荐一人,此人姓吴名起,有将帅之

    才。他刚从鲁国来到魏国,主公应赶快将他召来重用,否则时间一迟,他就

    会被别国所用。“文侯说:“是不是那个为做上鲁国将军而杀死妻子的吴起?

    听说此人贪财好色,性情残暴,我怎能重用这种人?“翟璜说:“臣举荐人

    才,是为让他们发挥一技之长,为主公建功立业,至于他们平素的为人作风,

    则不在臣的考虑之内。“文侯说:“你替我将他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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