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八回 孙膑佯狂脱祸 庞涓兵败桂陵

类别:集部 作者:冯梦龙(明)、蔡元放(清) 书名:东周列国志

    话说孙膑行至魏国,即寓于庞涓府中,膑谢涓举荐之恩。涓有德色,膑又述鬼谷先生改宾为膑之事。涓惊曰:“膑非佳语,何以改易?"膑曰:”先生之命,不敢违也!“

    次日,同入朝中,谒见惠王,惠王降阶迎接,其礼甚恭,膑再拜奏曰:“臣乃村野匹夫,过蒙大王聘礼,不胜惭愧!"惠王曰:”墨子盛称先生独得孙武秘传,寡人望先生之来,如渴思饮,今蒙降重,大慰平生!"遂问庞涓曰:“寡人欲封孙先生为副军师之职,与卿同掌兵权,卿意如何?"庞涓对曰:”臣与孙膑同窗结义,膑乃臣之兄也,岂可以兄为副,不若权拜客卿,候有功绩,臣当让爵,甘居其下。"惠王准奏,即拜膑为客卿,赐第一区,亚于庞涓。客卿者,半为宾客,不以臣礼加之,外示优崇,不欲分兵权于膑也。

    自此孙、庞频相往来。庞涓想道:“孙子既有秘授,未见吐露,必须用意探之。"遂设席请酒,酒中因谈及兵机,孙子对答如流,及孙子问及庞涓数节,涓不知所出,乃佯问曰:”此非孙武子《兵法》所载乎?“膑全不疑虑,对曰:”然也。"涓曰:“愚弟昔日亦蒙先生传授,自不用心,遂至遗忘,今日借观,不敢忘报。"膑曰:”此书经先生注解详明,与原本不同,先生止付看三日,便即取去,亦无录本。"涓曰:“吾兄还记得否?"膑曰:”依稀尚存记忆。"涓心中巴不得便求传授,只是一时难以骤逼。

    过数日,惠王欲试孙膑之能,乃阅武于教场,使孙、庞二人各演阵法。庞涓布的阵法,孙膑一见,即能分说此为某阵,用某法破之;孙膑排成一阵,庞涓茫然不识,私问于孙膑,膑曰:“此即‘颠倒八门阵’也。"涓曰:”有变乎?“膑曰:”攻之则变为‘长蛇阵’矣!“庞涓探了孙膑说话,先报惠王曰:”孙子所布,乃‘颠倒八门阵’,可变‘长蛇’。"已而,惠王问于孙膑,所对相同,惠王以庞涓之才,不弱于孙膑,心中愈喜。

    只有庞涓回府,思想:“孙子之才大胜于吾,若不除之,异日必为欺压。"心生一计,于相会中间,私叩孙子曰:”吾兄宗族俱在齐邦,今兄已仕魏国,何不遣人迎至此间,同享富贵?"孙膑垂泪言曰:“子虽与吾同学,未悉吾家门之事也。吾四岁丧母,九岁丧父,育于叔父孙乔身畔,叔父仕于齐康公为大夫,及田太公迁康公于海上,尽逐其故臣,多所诛戮,吾宗族离散,叔与从兄孙平、孙卓挈吾避难奔周,因遇荒岁,复将吾佣于周北门之外,父子不知所往。吾后来年长,闻邻人言鬼谷先生道高,而心慕之,是以单身往学,又复数年,家乡杳无音信,岂有宗族可问哉?"庞涓复问曰:”然则兄长亦还忆故乡坟墓否?"膑曰:“人非草木,能忘本原?先生于吾临行,亦言‘功名终在故土’,今已作魏臣,此话不须提起矣。"庞涓探了口气,佯应曰:”兄长之言甚当,大丈夫随地立功,何必故乡也?"

    约过半年,孙膑所言,都已忘怀了。

    一日,朝罢方回,忽有汉子似山东人语音,问人曰:“此位是孙客卿否。"膑随唤入府,叩其来历,那人曰:”小子姓丁名乙,临淄人氏,在周客贩,令兄有书托某送到鬼谷,闻贵人已得仕魏邦,迂路来此。"说罢,将书呈上。

    孙膑接书在手,拆而观之略云:

    愚兄平、卓字达贤弟宾亲览,吾自家门不幸,宗族荡散,不觉已三年矣。向在宋国为人耕牧,汝叔一病即世,异乡零落,苦不可言,今幸吾王尽释前嫌,招还故里,正欲奉迎吾弟,重立家门,闻吾弟就学鬼谷,良玉受琢,定成伟器,兹因某客之便,作书报闻,幸早为归计,兄弟复得相见。

    孙膑得书认以为真,不觉大哭。丁乙曰:“承贤兄吩咐,劝贵人早早还乡,骨肉相聚。"孙膑曰:”吾已仕于魏,此事不可造次。"乃款待丁乙酒饭,付以回书,前面亦叙思乡之语,后云:“弟已仕魏,未可便归,俟稍有建立,然后徐为首邱之计。"送丁乙黄金一锭为路费,丁乙接了回书,当下辞去。

    谁知来人不是什么丁乙,乃是庞涓手下心腹徐甲也。庞涓套出孙膑来历姓名,遂伪作孙平、孙卓手书,教徐甲假称齐商丁乙,投见孙子;孙子兄弟自少分别,连手迹都不分明,遂认以为真了。庞涓诓得回书,遂仿其笔迹,改后数句云:“弟今身仕魏国,心悬故土,不日当图归计,倘齐王不弃微长,自当尽力。"于是入朝私见惠王,屏去左右,将伪书呈上,言:”孙膑果有背魏向齐之心,近日私通齐使,取有回书,臣遣人邀截于郊外,搜得在此。"惠王看毕曰:“孙膑心悬故土,岂以寡人未能重用,不尽其才耶?"涓对曰:”膑祖孙武子为吴王大将,后来仍旧归齐。父母之邦谁能忘情,大王虽重用膑,膑心已恋齐,必不能为魏尽力,且膑才不下于臣,若齐用为将必然与魏争雄,此大王异日之患也,不如杀之。"惠王曰:“孙膑应召而来,今罪状未明,遽然杀之,恐天下议寡人之轻士也。"涓对曰:”大王之言甚善,臣当劝谕孙膑,倘肯留魏国,大王重加官爵,若其不然,大王发到微臣处议罪,微臣自有区处。"

    庞涓辞了惠王,往见孙子,问曰:“闻兄已得千金家报,有之乎。"膑是忠直之人,全不疑虑,遂应曰:”果然。"因备述书中要他还乡之意,庞涓曰:“弟兄久别思归,人之至情,兄长何不于魏王前暂给一二月之假,归省坟墓,然后再来。"膑曰:”恐主公见疑,不允所请。"涓曰:“兄试请之,弟当从旁力赞。"膑曰:”全仗贤弟玉成。"是夜,庞涓又入见惠王,奏曰:“臣奉大王之命,往谕孙膑,膑意必不愿留,且有怨望之语,若目下有表章请假,主公便发其私通齐使之罪。"惠王点头。

    次日,孙膑果然进上一通表章,乞假月余,还齐省墓,惠王见表大怒,批表尾云:“孙膑私通齐使,今又告归,显有背魏之心,有负寡人委任之意,可削其官秩,发军师府问罪。"军政司奉旨,将孙膑拿到军师府来见庞涓,涓一见佯惊曰:”兄长何为至此!"军政司宣惠王之命,庞涓领旨讫,问膑曰:“吾兄受此奇冤,愚弟当于王前力保。"言罢,命舆人驾车,来见惠王,奏曰:”孙膑虽有私通齐使之罪,然罪不至死,以臣愚见,不若刖而黥之,使为废人,终身不能退归故土,既全其命,又无后患,岂不两全?微臣不敢自专,特来请旨!"惠王曰:“卿处分最善。"庞涓辞回本府,谓孙膑曰:”魏王十分恼怒,欲加兄极刑,愚弟再三保奏,恭喜得全性命,但须刖足黥面,此乃魏国法度,非愚弟不尽力也。"孙膑叹曰:“吾师云,‘虽有残害,不为大凶。’今得保首领,此乃贤弟之力,不敢忘报!"庞涓遂唤刀斧手,将孙膑绑住,剔去双膝盖骨,膑大叫一声,昏绝倒地,半晌方苏,又用针刺面,成”私通外国“四字,以墨涂之。庞涓假意啼哭,以刀疮药敷膑之膝,用帛缠裹,使人抬至书馆,好言抚慰,好食将息。约过月余,孙膑疮口已合,只是膝盖既去,两腿无力,不能行动,只好盘足而坐。髯翁有诗云:

    易名膑字祸先知,何待庞涓用计时?

    堪笑孙君太忠直,尚因全命感恩私!

    孙膑已成废人,终日受庞涓三餐供养,甚不过意。庞涓乃求膑传示鬼谷子注解孙武兵书,膑慨然应允,涓给以木简,要他缮写。膑写未及十分之一,有苍头名唤诚儿,庞涓使伏侍孙膑。

    诚儿见孙子无辜受枉,反有怜悯之意,忽庞涓召诚儿至前,问孙膑缮写日得几何,诚儿曰:“孙将军为两足不便,长眠短坐,每日只写得二三策。"庞涓怒曰:”如此迟慢,何日写完,汝可与我上紧催促。"诚儿退问涓近侍曰:“军师央孙君缮写,何必如此催迫。"近待曰:”汝有所不知,军师与孙君外虽相恤,内实相忌,所以全其性命,单为欲得兵书耳,缮写一完,便当绝其饮食,汝切不可泄漏!"诚儿闻知此信,密告孙子。孙子大惊:"原来庞涓如此无义,岂可传以《兵法》?"又想:“若不缮写,他必然发怒,吾命旦夕休矣!"左思右想,欲求自脱之计,忽然想著:”鬼谷先生临行时,付我锦囊一个,嘱云:“到至急时,方可开看。‘今其时矣。”遂将锦囊启视,乃黄绢一幅,中间写著“诈疯魔”三字。膑曰:“原来如此。"

    当日晚餐方设,膑正欲举箸,忽然昏愦,作呕吐之状,良久发怒,张目大叫曰:“汝何以毒药害我?"将瓶瓯悉拉于地,取写过木简,向火焚烧,扑身倒地,口中含糊骂詈不绝。诚儿不知是诈,慌忙奔告庞涓。涓次日亲自来看,膑痰涎满面,伏地呵呵大笑,忽然大哭。庞涓问曰:”兄长为何而笑,为何而哭?"膑曰:“吾笑者笑魏王欲害我命,吾有十万天兵相助,能奈我何?吾哭者哭魏邦没有孙膑,无人作大将也!”

    说罢,复睁目视涓,磕头不已,口中叫:“鬼谷先生,乞救我孙膑一命!”

    庞涓曰:“我是庞某,休得错认了。”

    膑牵住庞涓之袍,不肯放手,乱叫:“先生救命!”

    庞涓命左右扯脱,私问诚儿曰:“孙子病症是几时发的?"诚儿曰:”是夜来发的。"涓上车而去,心中疑惑不已。恐其佯狂,欲试其真伪,命左右拖入猪圈中,粪秽狼藉,膑被发覆面,倒身而卧。再使人送酒食与之,诈云:“吾小人哀怜先生被刖,聊表敬意,元帅不知也。"孙子已知是庞涓之计,怒目狰狞,骂曰:”汝又来毒我耶?"将酒食倾翻地下。

    使者乃拾狗矢及泥块以进,膑取而啖之。于是还报庞涓,涓曰:“此真中狂疾,不足为虑矣。"

    自此纵放孙膑,任其出入。膑或朝出晚归,仍卧猪圈之内,或出而不返,混宿市井之间。或谈笑自若,或悲号不已。市人认得是孙客卿,怜其病废,多以饮食遗之。膑或食或不食,狂言诞语,不绝于口,无有知其为假疯魔者。

    庞涓却吩咐地方,每日侵晨具报孙膑所在,尚不能置之度外也。髯翁有诗叹云:

    纷纷七国斗干戈,俊杰乘时归网罗。

    堪恨奸臣怀嫉忌,致令良友诈疯魔。

    时墨翟云游至齐,客于田忌之家。其弟子禽滑从魏而至,墨翟问:“孙膑在魏得意何如?"禽滑亲将孙子被刖之事,述于墨翟。翟叹曰:”吾本欲荐膑,反害之矣!“乃将孙膑之才及庞涓妒忌之事,转述于田忌。

    田忌言于威王曰:“国有贤臣,而令见辱于异国,大不可也!”

    威王曰:“寡人发兵以迎孙子如何?"田忌曰:”庞涓不容膑仕于本国,肯容仕于齐国乎?欲迎孙子,须是如此恁般,密载以归,可保万全。"威王用其谋,即令客卿淳于髡假以进茶为名,至魏欲见孙子。淳于髡领旨,押了茶车,捧了国书,竟至魏国。禽滑装做从者随行。到魏都见了魏惠王,致齐侯之命。惠王大喜,送淳于髡于馆驿。禽滑见膑发狂,不与交言,半夜私往候之。

    膑背靠井栏而坐,见禽滑张目不语,滑垂涕曰:“孙卿困至此乎,吾乃墨子之弟子禽滑也。吾师言孙卿之冤于齐王,齐王甚相倾慕,淳于公此来,非为贡茶,实欲载孙卿入齐,为卿报刖足之仇耳。"孙膑泪流如雨,良久言曰:”某已分死于沟渠,不期今日有此机会,但庞涓疑虑大甚,恐不便挈带,如何?"禽滑曰:“吾已定下计策,孙卿不须过虑,俟有行期,即当相迎。"约定只在此处相会,万勿移动。

    次日,魏王款待淳于髡,知其善辩之士,厚赠金帛,髡辞了魏王欲行。庞涓复置酒长亭饯行,禽滑先于是夜将温车藏了孙膑,却将孙膑衣服与厮养王义穿著,披头散发,以泥土涂面,装作孙膑模样,地方已经具报,庞涓以此不疑。

    淳于髡既出长亭,与庞涓欢饮而别,先使禽滑驱车速行,亲自押后。

    过数日,王义亦脱身而来。地方但见肮脏衣服,撒做一地,已不见孙膑矣,即时报知庞涓,涓疑其投井而死,使人打捞尸首不得,连连挨访,并无影响,反恐魏王见责,戒左右只将孙膑溺死申报,亦不疑其投齐也。

    再说淳于髡载孙膑离了魏境,方与沐浴,既入临淄,田忌亲迎于十里之外,言于威王,使乘蒲车入朝,威王叩以兵法,即欲拜官,孙膑辞曰:“臣未有寸功,不敢受爵,庞涓若闻臣用于齐,又起妒嫉之端,不若姑隐其事,俟有用臣之处,然后效力何如?"威王从之,乃使居田忌之家,忌尊为上客。

    膑欲偕禽滑往谢墨翟,他师弟二人已不别而行了。膑叹息不已,再使人访孙平、孙卓信息,杳然无闻,方知庞涓之诈。

    齐威王暇时,常与宗族诸公子驰射赌胜为乐,田忌马力不及,屡次失金。一日,田忌引孙膑同至射圃观射,膑见马力不甚相远,而田忌三棚皆负,乃私谓忌曰:“君明日复射,臣能令君必胜。"田忌曰:”先生果能使某必胜,某当请于王,以千金决赌。"膑曰:“君但请之。"田忌请于威王曰:”臣之驰射屡负矣,来日愿倾家财,一决输赢,每棚以千金为采。"威王笑而从之。

    是日,诸公子皆盛饰车马,齐至场圃,百姓聚观者数千人,田忌问孙子曰:“先生必胜之术安在。千金一棚,不可戏也。"孙膑曰:”齐之良马聚于王厩,而君欲与次第角胜,难矣。然臣能以术得之,夫三棚有上中下之别,试以君之下驷,当彼上驷,而取君之上驷,与彼中驷角,取君之中驷,与彼下驷角。君虽一败,必有二胜。"田忌曰:“妙哉。"乃以金鞍锦鞯,饰其下等之马,伪为上驷,先与威王赌第一棚,马足相去甚远,田忌复失千金,威王大笑,田忌曰:”尚有二棚,臣若全输,笑臣未晚。"及二棚三棚,田忌之马果皆胜,多得采物千金。,田忌奏曰:“今日之胜,非臣马之力,乃孙子所教也。"因述其故。威王叹曰:”即此小事,已见孙先生之智矣。"由是益加敬重,赏赐无算,不在话下。

    再说魏惠王既废孙膑,责成庞涓恢复中山之事,庞涓奏曰:“中山远于魏而近于赵,与其远争,不如近割,臣请为君直捣邯郸,以报中山之恨。"惠王许之。

    庞涓遂出车五百乘伐赵,围邯郸,邯郸守臣丕选连战俱败,上表赵成侯。成侯使人以中山赂齐求救,齐威王已知孙子之能,拜为大将,膑辞曰:“臣刑余之人,而使主兵,显齐国别无人才,为敌所笑,请以田忌为将。"威王乃用田忌为将,孙膑为军师,常居辎车之中,阴为画策,不显其名。

    田忌欲引兵救邯郸,膑止之曰:“赵将非庞涓之敌,比我至邯郸,其城已下矣,不如驻兵于中道,扬言欲伐襄陵,庞涓必还,还而击之,无不胜也!”忌用共谋。

    时邯郸候救不至,丕选以城降涓,涓遣人报捷于魏王,正欲进兵,忽闻齐遣田忌乘虚来袭襄陵,庞涓惊曰:“襄陵有失,安邑震动,吾当还救根本。"乃班师。

    离桂陵二十里,便遇齐兵,原来孙膑早已打听魏兵到来,预作准备,先使牙将袁达引三千人截路搦战,庞涓族子庞葱前队先到,迎住厮杀,约战二十余合,袁达诈败而走,庞葱恐有计策,不敢追赶,却来禀知庞涓。涓叱曰:“谅偏将尚不能擒取,安能擒田忌乎。"即引大军追之,将及桂陵,只见前面齐兵排成阵势。

    庞涓乘车观看,正是孙膑初到魏国时摆的“颠倒八门阵".庞涓心疑,想道:"那田忌如何也晓此阵法,莫非孙膑已归齐国乎?"当下亦布队成列,只见齐军中闪出大将田旗号,推出一辆戎车,田忌全装披挂,手执画戟,立于车中,田婴挺戈立于车右,田忌口呼:"魏将能事者,上前打话。"庞涓亲自出车,谓田忌曰:”齐、魏一向和好,魏、赵有怨,何与齐事,将军弃好寻仇,实为失计!"田忌曰:“赵以中山之地献于吾主,吾主命吾帅师救之,若魏亦割数郡之地,付于吾手,吾当即退。"庞涓大怒曰:”汝有何本事,敢与某对阵。"田忌曰:“你既有本事,能识我阵否。"庞涓曰:”此乃‘颠倒八门阵’,吾受之鬼谷子,汝何处窃取一二,反来问我,我国中三岁孩童,皆能识之。"田忌曰:“汝既能识,敢打此阵否。"庞涓心下踌躇,若说不打,丧了志气,遂厉声应曰:”既能识,如何不能打?"庞涓吩咐庞英、庞葱、庞茅曰:“记得孙膑曾讲此阵,略知攻打之法,但此阵能变长蛇,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中则首尾皆应,攻者辄为所困,我今去打此阵,汝三人各领一军,只看此阵一变,三队齐进,使首尾不能相顾,则阵可破矣!”

    庞涓吩咐已毕,自帅选锋五千人,上前打阵。才入阵中,只见八方旗色,纷纷转换,认不出那一门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了,东冲西撞,戈甲如林,并无出路,只闻得金鼓乱鸣,四下呐喊,竖的旗上,俱有军师“孙”字,庞涓大骇曰:“刖夫果在齐国,吾堕其计矣!"正在危急,却得庞英、庞葱两路兵杀进,单单救出庞涓,那五千选锋,不剩一人。问庞茅时,已被田婴所杀。共损军二万余人,庞涓甚是伤感。

    原来八卦阵本按八方,连中央戊己,共是九队车马,其形正方,比及庞涓入来打阵,抽去首尾二军为二角,以遏外救,止留七队车马,变为圆阵,以此庞涓迷惑。后来唐朝卫国公李靖,因此作六花阵,即从此圆阵布出。有诗为证:

    八阵中藏不测机,传来鬼谷少人知。

    庞涓只晓长蛇势,那识方圆变化奇。

    按今堂邑县东南有地名古战场,乃昔日孙、庞交兵之处也。

    却说庞涓知孙膑在军中,心中惧怕,与庞英、庞葱商议,弃营而遁,连夜回魏国去了。田忌与孙膑探知空营,奏凯回齐。此周显王十七年之事。

    魏惠王以庞涓有取邯郸之功,虽然桂陵丧败,将功准罪。

    齐威王遂宠任田忌、孙膑,专以兵权委之。驺忌恐其将来代己为相,密与门客公孙阅商量,欲要夺田忌、孙膑之宠。恰好庞涓使人以千金行赂于驺忌之门,要得退去孙膑。

    驺忌正中其怀,乃使公孙阅假作田忌家人,持十金,于五鼓叩卜者之门,曰:“我奉田忌将军之差,欲求占卦。”卦成,卜者问:“何用?”阅曰:“我将军,田氏之宗也,兵权在握,威震邻国,今欲谋大事,烦为断其吉凶。”卜者大惊曰:“此悖逆之事,吾不敢与闻!"公孙阅嘱曰:”先生即不肯断,幸勿泄!"公孙阅方才出门,驺忌差人已至,将卜者拿住,说他替叛臣田忌占卦。卜者曰:“虽有人来小店,实不曾占。”驺忌遂入朝,以田忌所占之语,告于威王,即引卜者为证,威王果疑,每日使人伺田忌之举动。田忌闻其故,遂托病辞了兵政,以释齐王之疑,孙膑亦谢去军师之职。

    明年,齐威王薨,子辟疆即位,是为宣王,宣王素知田忌之冤与孙膑之能,俱召复故位。

    再说庞涓初时闻齐国退了田忌,孙膑不用,大喜曰:“吾今日乃可横行天下也!"是时韩昭侯灭郑国而都之,赵相国公仲侈如韩称贺,因请同起兵伐魏,约以灭魏之日,同分魏地,昭侯应允,回言:”偶值荒馑,俟来年当从兵进讨。“庞涓访知此信,言于惠王曰:”闻韩谋助赵攻魏,今乘其未合,宜先伐韩,以沮其谋。“惠王许之,使太子申为上将军,庞涓为大将,起倾国之兵,向韩国进发。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译文:

    话说孙膑来到魏国,住在庞涓府中,孙膑为举荐援引一事向庞涓道谢, 庞涓十分得意。接着孙膑又将鬼谷子为自己改名一事告诉庞涓,庞涓大惊道:

    “‘膑‘不是一个吉祥之字,为何将名字改为膑呢?“孙膑说:“老师的话, 咱们作弟子的怎能违抗。“第二天,两人一同入朝拜见惠王,惠王下阶相迎, 对孙膑十分尊敬。孙膑叩拜行礼说:“臣不过是一个山野村民,今日蒙受大 王如此厚待,实在惭愧得很!“惠王说:“墨子夸先生独得孙武子秘传兵法, 我盼望先生如久旱盼雨,今日先生到来,我实在是大慰平生!“又问庞涓说:

    “我想封孙先生为副军师,让他与你同掌兵权,你看如何?“庞涓答道:“臣 与孙膑同窗多年,又是八拜之交,孙膑是臣的兄长,怎能让为兄的做臣的副 职?不如暂且拜孙膑为客卿,等他建立功勋后,臣将军权爵位一并让给他, 臣甘居其下。“惠王准奏,当即拜孙膑为客卿,并赐给他一所府第。——客 卿就是国君的贵客,地位很高,却毫无实权,庞涓这样安排,实际上是怕孙 膑分他的兵权。——此后,孙、庞二人来往频繁,庞涓心想:“孙膑既有孙 武子的兵书秘籍,我须先将兵书搞到手,然后再将孙膑除去。“于是便让人 摆酒宴请孙膑,两人在席上谈论兵法,孙膑滔滔不绝,对答如流,庞涓等孙 膑说到一段自己未曾学过的兵法时,故意问道:“这不是孙武子兵法上的话 吗?“孙膑不知庞涓的用心,脱口答道:“是啊。”庞涓说:“小弟当时也 曾得先生传授这一兵法,只是因当时未曾用心,现在已忘记了。孙兄能将此 书借给小弟看看吗?“孙膑说:“这部兵法曾经过先生注释,已与原本不同, 先生当时也只让我读了三日便收回去了。“庞涓问:“孙兄还记得兵书上的 文字内容吗?“孙膑说:“还依稀记得一些。”庞涓心中巴不得孙膑立即说 给自己听,但一时却又难以张口相求。

    几天后,惠王想试试孙膑的才学,便传令在教场检阅军队,让孙、庞二 人演练阵法。庞涓布的阵法,孙膑一看,就能说出其名目和破法,孙膑布下 一阵,庞涓却茫然不识,他私下向孙膑询问,孙膑告诉他说:“这就是‘颠 倒八门阵‘,一旦受到攻击它就会变成‘长蛇阵’。“庞涓探到了孙膑的话, 先上前向惠王报告说:“孙先生布的是‘颠倒八门阵‘,可变为‘长蛇阵’。“ 过了一会,惠王又向孙膑询问,孙膑的回答果然与庞涓一样。惠王认为庞涓 的才干不在孙膑之下,心中甚是高兴。庞涓回到府中,心中很是担忧,想到:

    “孙膑的才干远胜于我,若不将他尽快除掉,将来他必会将我压倒。“寻思

    半晌,终于想出一计。以后两人相会,庞涓故意向孙膑说:“孙兄宗族亲人

    都在齐国,如今孙兄既在魏国作官,为何不将他们迎到魏国来同享富贵。“

    孙膑流泪说:“你虽与我同学数年,却不知道我家门的事。我四岁丧母,九

    岁丧父,从小被叔父孙乔养大。叔父是齐康公的大夫,齐康公被废黜,手下

    群臣不是被田太公驱逐就是被杀害,我孙家宗族因此离散。叔父与族兄孙平、

    孙卓带我逃难到周国,以后因遇上灾荒,他们又将我送到周都城北门外做佣

    人,他们父子也不知逃到了何方。我长大后,听邻人说鬼谷先生道德高尚,

    学问深湛,便只身投到先生门下求学。这么多年来,家乡杳无音信,哪里还

    有什么宗族亲人?“庞涓又问道:“然而孙兄还是很思恋故乡的祖宗坟墓吧!”

    孙膑答道:“人非草木,谁能忘本?先生在我临行前,也曾说我将在齐国故

    乡建功立业,现在我已出仕魏国,这话也不必再说起了。“庞涓探到了孙膑

    的口风,假意说道:“孙兄的话说得很对,大丈夫志在四方,建功立业也不

    必非在故乡不可。“

    过了半年,孙膑早已将自己讲的话忘掉。这天他下朝归来,忽然听到一 个操山东口音的人说道:“这位是孙客卿吗?“孙膑将他请入府中,那人说 道:“小人姓丁名乙,临淄人氏,一向在周国经商,令兄孙平、孙卓有信让 我送到鬼谷,后来我听说先生已出仕魏国,这才绕道到此。“说着便将书信 呈上。孙膑拆信读道:

    自从家中惨遭不幸、宗族离散,至今不觉已有三年。你叔父因身患 重病已经去世,我们也一直在宋国为人佣耕,飘零异乡,辗转路途,直 是苦不堪言。如今幸喜齐君仁义为怀,尽释前嫌,将我们招回故里,我 们也正打算将兄弟迎回,重立门户。听说兄弟曾在鬼谷先生门下求学, 名师高徒,将来必成大器。现在乘商客丁乙之便捎信给兄弟,望早做归 乡准备,使兄弟亲人得以团聚。

    孙膑读完来信,放声大哭。丁乙劝道:“先生的两个哥哥曾一再叮嘱我,让

    我劝先生早日还乡,骨肉相聚。“孙膑说:“我如今已出仕魏国,此事还须

    慢慢商议。“于是让人设酒饭款待丁乙,自己写信问候两位族兄,最后答复

    说:“小弟今日已出仕魏国,不便立刻归去,等小弟将来稍有建树,我们兄

    弟再得团圆不迟。“又送丁乙一锭黄金作路费。丁乙拿到书信,便勿勿告辞

    离去。谁知此人并不是什么丁乙,而是庞涓的心腹手下徐甲。庞涓套出孙膑

    的身份来历,便假充孙平、孙卓写了这封信,又教徐甲假充齐国客商丁乙给

    孙膑送去。孙膑与兄弟从小分离,早已忘记了他们的笔迹,因而误以为真。

    庞涓骗得孙膑书信,于是便模仿其笔迹,将后两句改为:“小弟今日虽已出

    仕魏国,但却心怀故国故土,不久就会设法归去。倘若齐王不弃,小弟自当

    尽力侍奉。“庞涓于是入朝拜见惠王,他将篡改后的信呈上,说道:“孙膑

    果然有叛魏之心,这几日他与齐国使者私下串通,这是臣派人从齐国使者身

    上搜到的孙膑的亲笔密信。“惠王把信读完说:“孙膑怀念故里,难道是因

    为我没有重用他,使他难展其才吗?“庞涓答道:“孙膑的祖父孙武子曾做

    过吴王的大将,但最终还是回到齐国,父母之邦,谁能忘怀不顾?大王即使

    重用孙膑,他心中依恋故国,也一定不会为魏国尽力;而且他精通兵法,才

    干不在臣之下,一旦他被齐国起用,必会与魏国争雄,这是大王日后的心腹

    大患,依臣之见,不如将他处死。“惠王说:“孙膑应我之召而来,现在他

    罪状还不明显,如果冒然将他杀死,恐怕天下人会议论我。“庞涓说:“大

    王说得很对。那就让臣再去劝劝孙膑,他如肯留在魏国,大王可重重加封于

    他,如不肯留下,大王可以把他交给臣来处置。“惠王应允。庞涓离朝来见

    孙膑,问道:“听说孙兄最近得到一封家信,是真的吗?“孙膑天性忠厚,

    对庞涓毫无戒心,随口答道:“是真的。于是又将信中要他回乡的话说了一

    遍。庞涓说:“久别思归是人的天性,孙兄何不向魏王请上一两个月假,回

    乡探亲扫墓,然后再回来呢?“孙膑说:“我怕主公对我起疑,不肯放我回

    去。“庞涓说:“孙兄不妨去试一试,小弟自会从一旁助你。”孙膑点头答

    应。当晚庞涓又入朝去见惠王,奏道:“臣奉大王之命去劝孙膑,孙膑却坚

    持不肯留下,而且对大王很有怨言。如果孙膑近日上表请假,大王便可公开

    他的通齐叛魏之罪。“惠王点头。第二天,孙膑果然上表请假,惠王见表大

    怒,立即下令将孙膑的官爵削去,并命军政司将他押赴军师府问罪。庞涓见

    到孙膑,故意装出吃惊的样子问道:“孙兄为何来到这里?“军政司向庞涓

    宣读了惠王的命令。庞涓等众人退下后向孙膑说道:“孙兄受到冤枉,小弟 这就替你去向大王求情辩白。“说罢,便乘车去见惠王。庞涓向惠王奏道:

    “孙膑虽犯有与齐国私通之罪,但罪不至死,以臣之见,不如将他膝盖骨剔 去,再在他脸上刺上字,使他变成废人,终身不能返回齐国。这样一来,主 公既能免受世人议论,又能除去心中之患,岂不两全其美?“惠王大喜说:

    “这样处置很好。“庞涓回到府中,对孙膑说:“魏王十分恼怒,执意要将 孙兄处死,小弟再三求情,魏王这才同意饶孙兄不死,但必须剔去孙兄膝盖 骨并在脸上刺字,这是魏国的国法,并不是小弟不肯尽力。“孙膑叹道:“先 生曾说我会遭人残害,但并非大凶大难,今日我能保住性命,实在多亏贤弟 相助。“庞涓叫来刀斧手,将孙膑绑住,剔去了他的膝盖骨,孙膑惨叫一声, 昏倒在地,庞涓又让人在孙膑脸上刺下“私通外国“四字。孙膑半晌才醒转 过来,庞涓假意哭泣,用刀疮伤药敷在孙膑膝上,亲手为他包扎,然后让人 把他扶入书房。一月以后,孙膑伤口愈合,只是因失去膝盖骨,两腿无力, 不能行走,只好盘腿而坐。后人有诗道:

    易名膑字祸先知,何待庞涓用计时? 堪笑孙君太忠直,尚因全命感恩私。

    孙膑已成了废人,终日受庞涓三餐供养,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庞涓于是

    便请求他将鬼谷子注解过的孙子兵法传给自己,孙膑慨然答应。庞涓让孙膑

    将兵法誉写出来,孙膑誉写不到十分之一,庞涓便将服侍孙膑的家仆诚儿叫

    去,问他孙膑何日能写完,诚儿答道:“孙先生两腿不便,每日只能誉写两

    三段.“庞涓怒道:“如此拖拉,何时才能写完?你给我多催催他。”诚儿 退下,偷偷问庞涓的近侍:“军师让孙先生为他誉写兵法,何必如此日夜催 逼?“近侍说:“你不知道,军师与孙君表面和睦,内心对他却十分忌恨, 当时留下他的性命,就是为了得到这部兵书。只等孙先生将书誉写完,军师 就会断绝他的饮食。你千万不可泄此秘密。“诚儿对孙膑无辜受害十分同情, 于是便将此事告诉了孙膑。孙膑大惊,心想:“庞涓如此无情无义,我怎能 将兵书传给他。“转念又想:“我若不传,他必大怒将我处死。”左思右想 了半天,忽然想起鬼谷先生在自己下山前赠给自己一枚锦囊,并曾一再叮嘱 自己到大难临头之时才可拆开。孙膑于是便将锦囊拆开,只见黄绢上写着:

    “装颠狂“三字,孙膑一下心领神会。到了晚饭时,孙膑正想举筷,忽然糊 涂发疯,他大口呕吐,骂声连连,将碗碟摔到地上,又将已誉完的书简扔入 火中。诚儿不知孙膑在使诈,慌忙跑去报告庞涓。第二天庞涓亲自前来察看, 只见孙膑满脸痰迹,躺在地上,时而大笑,时而大哭。庞涓问他:“孙兄为 何忽然大笑,忽然大哭?“孙膑答:“我笑魏王想要害我,却不知我有十万 天兵天将相助,他能将我怎样?我哭是因为没了我孙膑,魏国再无人领兵打 仗。“说完,又向庞涓叩头道:“鬼谷先生,请你救我孙膑一命!”庞涓说:

    “我姓庞,你不要认错了人。“孙膑拉住庞涓的衣袖,张口叫道:“先生救

    我,先生救我!“庞涓命人将他拉开,私下向诚儿问道:“孙先生的病是何

    时发作的?“诚儿答是昨夜。庞涓心中疑惑,深怕孙膑是装疯,于是便命人

    将他拖入猪圈,孙膑头发披散,倒在粪水中呼呼大睡。庞涓又派心腹之人给

    他送去酒食,假称说:“小人可怜孙先生被害,送些酒食略表寸心,军师并

    不知道。“孙膑知道这是庞涓在试探自己,怒目圆睁,故意喊道:“这酒中

    有毒,你想毒死我!把酒食倒在地上,来人又拾起粪屎、泥块送给孙膑,孙

    膑用手接过,张口就吃。来人回去报告庞涓,庞涓喜道:“看来他真的疯了, 孙膑再也不足为虑了。“从此便让孙膑自由出入,不再派人监管。孙膑或早 出晚归,回来仍睡在猪圈之中,或数日不归,混宿在市井之间,有时谈笑自 若,有时悲哭不停。城里的百姓认出他是孙客卿,可怜他又疯又残,时常送 他些干粮残饭。但庞涓仍旧不能完全放心,他吩咐都城官员,让他们每日清 晨向自己报告孙膑的行止。对此有诗叹道:

    纷纷七国斗干戈,俊杰乘时归网罗。

    堪恨奸臣怀嫉忌,致令良友诈疯魔。

    此时墨翟云游到齐国,住在大将田忌家中,他的弟子禽滑从魏国赶来,

    墨翟问他:“孙膑在魏国是否受到重用?“禽滑于是便将孙膑身残发疯一事 告诉老师。墨翟叹道:“我本想举荐孙膑,没想到却因此害了他。“墨翟将 此事转告给田忌,田忌又将此事奏知齐威王,说道:“齐国有如此贤能之人, 竟让他在别国受辱,这太不应该了。“齐威王道:“我这就发兵迎回孙膑如 何?“田忌答道:“庞涓不容孙膑在本国做官,又怎能容他在齐国做官?臣 有一计,可将孙膑迎回。“田忌将计策告诉威王,威王大喜,当即命令客卿 淳于髡以向魏国进献茶叶为名,去见孙膑。淳于髡领命来到魏国,禽滑扮作 随从与他同行。淳于髡拜见魏王,将进献茶叶一事说出,魏王大喜,送淳于 髡住到贵宾馆舍。禽滑夜晚去见孙膑,孙膑靠在井栏上,看着禽滑一言不发。 禽滑流泪说道:“我是墨翟先生的弟子禽滑,我老师将你受冤一事告诉齐王, 齐王对你十分敬慕,现在特派客卿淳于髡先生前来迎先生回齐,想要为孙先 生报仇伸冤。“孙膑泪流如雨,半晌才开口说:“我本以为此生已无生还之 望,没想到今天竟有这样的机会,只是庞涓为人疑心很重,恐怕你们很难将 我带走。“禽滑说:“我们已商定好了救先生的计策,孙先生不必为此忧虑。” 两人约定第二日仍在此相会。第二天,淳于髡上朝向魏王辞行,魏王知道他 善辩博学,以重金相赠,淳于髡告辞要走,庞涓又在长亭设酒为淳于髡饯行。 禽滑将孙膑藏在暖车之中,又让小厮王义穿上孙膑的脏衣,披头散发,装成 孙膑的模样来欺骗庞涓。淳于髡在长亭向庞涓道别,让禽滑带孙膑驱车先行, 自己亲自押后,几天后,王义脱身逃走。当地官员只见孙膑脏衣扔在地上, 不见孙膑本人踪影,慌忙报告庞涓,庞涓怀疑孙膑已投井自尽,连忙派人四 处打捞,却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庞涓害怕魏王责备,只得将孙膑投水 自尽一事报告魏王。

    淳于髡带孙膑离开魏境,来到临淄,田忌亲自出城十里相迎。孙膑入朝 拜见齐威王,威王向他请教兵法,当即要给他封官。孙膑推辞说:“臣寸功 未树,不敢接受大王爵禄。再说庞涓如听到臣受齐国重用,必会兴兵制造事 端,现在不如将臣归齐一事隐瞒,等用得到臣时,臣再为大王效力如何?“ 威王答应,于是便让孙膑暂住田忌家中,田忌将他奉为上宾。孙膑想要与禽 滑一同去答谢墨翟,但他们师生两人早已不辞而别,孙膑心中叹息不已。齐 威王闲暇时,常与宗族大臣比赛跑马射猎,田忌马力不如齐王,屡屡输局。

    一天,田忌领孙膑一同去参加赛马,孙膑见马力相差不远,但田忌却三赛皆 负,于是便私下对田忌说:“主公明日若还举行比赛,我一定能使将军获胜。“ 田忌说:“先生如真能保证我获胜,我这就去请求大王,用千金作彩头一决 输赢。“田忌入宫请求齐威王说:“臣近日屡赛屡输,明日臣愿倾家荡产, 以千金作彩,与主公一赌输赢。“威王笑着答应。第二日,宗族大臣都驾着 车马前来观看比赛,另外还有数千百姓围观。田忌对孙膑说:“先生究竟有 何良策可使我获胜?千金之赌可不是闹着玩的!“孙膑说:“齐国最好的马 匹在大王手中,将军想用自己的马与大王比赛,胜数不大。但我有一计可使 将军获胜。参赛的三匹马根据力气大小都有上中下之分,如果将军将自己的 下马当做上马,与大王的上马比赛,用上马对其中马,用中马对其下马,这 样一来,将军虽败一局,却能赢两局。“田忌大喜道:“妙!”田忌先用下 马与威王的上马相比,两马相差很远,田忌输掉千金。威王大笑,田忌说:

    “还有两匹马呢,等臣全输了,大王再笑臣也不晚。“第二、三局,田忌果 然获胜,得到彩头千金。威王心中疑惑,田忌奏道:“今日得胜,并不是臣 的马匹力气比大王的马强,而是臣有孙先生相助。“于是便将孙膑的计谋告 诉威王。威王叹道:“这虽是小事,却已能看出孙先生智谋过人。“从此对 孙膑更加敬重有礼。

    再说魏惠王处置了孙膑,便责令庞涓收复中山。庞涓奏道:“中山离魏

    远离赵近,与他们争这块远离魏国的土地,不如逼他们就近割让土地。臣请

    求率兵直攻邯郸,以报夺我中山之仇。“惠王准奏。庞涓出动战车五百辆攻

    赵,兵围邯郸,邯郸守将 选连战俱败,抵敌不住。赵成侯派人用中山之地

    贿赂齐国,请求出兵援赵。齐威王深知孙膑之才,想把他拜为大将,孙膑辞

    道:“臣受刑身残,如果让臣拜将率兵,恐怕别国会笑我齐国无人。请主公

    拜田忌为大将。“威王于是便拜田忌为大将,孙膑为军师,让两人去救援赵

    国,田忌想率兵到邯郸解围,孙膑阻止他说:“赵将不是庞涓的对手,等我

    们赶到邯郸,城早被庞涓攻下了。我们不如在半道扎营,扬言要发兵进攻魏

    国,庞涓闻讯必会退兵回国,我们在半道上设伏攻击他,必会大获全胜。“

    田忌称好。此时邯郸等候齐国救援不到,守将 选开城投降,庞涓派人去向

    魏王报捷,自己正想领兵深入,忽然有齐将田忌乘虚攻魏的消息传来,庞涓

    慌忙撤兵回援。庞涓行到距桂陵二十里的地方,与齐军遭遇。孙膑早已打探

    到魏军的行动,准备好之后,便让偏将袁达领三千人前来挑战。庞涓之侄庞

    葱领前锋先到,与袁达接住厮杀,袁达佯装不敌,只斗了二十回合便引兵撤

    退,庞葱害怕中计,不敢追赶,忙派人去禀告庞涓。庞涓怒斥道:“连一个

    小小偏将都不能擒获,怎能擒获敌军主将田忌?“立即下令大军追击。魏军

    追到桂陵,只见前面齐军排成一阵,庞涓乘车观看,发现此阵正是孙膑初到

    魏国时排演的“颠倒八门阵“。庞涓心中起疑,想道:“田忌怎么也懂得这

    一阵法,莫非孙膑已回到齐国了?“当下也令魏军布阵。此时,田忌从齐阵

    中闪出喝道:“魏军中能主事的出来相见!“庞涓出阵对田忌说:“齐、魏

    一向和睦相处,魏、赵有仇,与齐国有什么关系?将军前来与魏国寻仇对敌,

    实在是大大地失策。“田忌说:“赵国已将中山之地献给我主,我家主公这

    才派我率兵救赵。如果魏国也肯献几郡土地给我国,我们这就退兵。“庞涓

    大怒道:“你有什么本事,敢与我对阵?“田忌说:“你既有本事,可认得

    我这阵法?“庞涓说:“这是‘颠倒八门阵‘,我曾从鬼谷先生那里学过,

    你从那里偷偷学得一招两势,也敢来问我?我魏国连三岁孩童都能识得此阵

    法!“田忌说:“你既能认出此阵,可敢攻打它吗?”庞涓心中犹豫,若说

    不敢打,又恐怕丧失士气,于是便厉声答道:“既能识破,怎么不敢打!“

    转头吩咐庞英、庞葱、庞茅说:“孙膑说此阵能变‘长蛇‘,攻头尾会反击,

    攻尾头会反击,攻中间首尾会同时反击。我现在去攻此阵,你们三人各率一

    军,只等此阵一变,便分三路同上,使它首尾不能相顾。这样一来,此阵法

    便可攻破。“庞涓吩咐完毕,便亲率五千精兵上前打阵,才入阵中,就见八

    个方位的令旗纷纷转换,再也认不出哪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八门了。魏军东冲西撞,找不到出路,只见到四处都是刀枪,接着又看见一 面面旗帜树起,上面都写着军师“孙“字。庞涓心中大惊,说道:“孙膑果 然到了齐国,我中了他的计了!“危急时刻,庞英、庞葱领军从两路杀到, 将庞涓救出,但庞涓带入阵中的五千精兵都无一生还,庞茅也被齐将田婴杀 死。此战魏军共损兵两万,庞涓心中又悲又羞。原来八卦阵本是按照八个方 位排定,加上中央主阵,共是九队车马,它的形状是正方形,等到庞涓入阵, 孙膑便将首尾两队人马调出去阻击敌人援兵,只留下七队人马布成了一个圆 阵,庞涓不识其中变化,因此才上当。以后唐朝卫国公李靖操演的六花阵, 就是在此圆阵基础上发挥出来的。有诗为证:

    八阵中藏不测机,传来鬼谷少人知, 庞涓只晓长蛇势,哪识方圆变化奇?

    庞涓知道孙膑在齐军中,心中害怕,连忙与庞英、庞葱星夜逃回魏国。 田忌、孙膑大获全胜,凯旋归齐。——这是周显王十七年之事。

    庞涓败回魏国,魏惠王因他有攻取邯郸之功,便同意他将功折罪。齐威 王从此对田忌、孙膑更加宠信,将军权全部交付二人,相国驺忌担心将来两 人会取代自己之位,私下与门客公孙阅商议,想要夺田忌、孙膑之宠。恰好 此时庞涓派人携千金来到驺忌门下行贿,要驺忌设法剥夺孙膑军权,驺忌正 中下怀,当即派公孙阅假作田忌的随从,带着十两黄金,在夜里去叩打占卜 者家门,说道:“我奉田忌将军之命,想求你占卜。“占卜者问:“将军为 何占卜?“公孙阅说:“我家将军是大王的宗族,军权在握,威震天下,现 在想谋求大事,请你占卜一下,看看是否吉祥。“占卜者大惊说:这是犯上 弑君的事,小人不敢参与。“公孙阅嘱咐他说:“先生既不肯占卜,就请将 此事忘了,不要泄露给别人。“公孙阅刚出占卜者家门,驺忌就派人将占卜 者抓获,逼他说出为叛臣田忌占卜之事,占卜者说:“虽有人来过小店,但 小人确实未给他占卜。“驺忌当即入朝,将田忌占卜的话告诉威王,又将占 卜者叫来作证。威王果然心中起疑,从此天天都派人到田忌府中刺探动静。 田忌闻听威王疑己,便托病交出了军权,孙膑接着也辞去了军师之职。第二 年,齐威王去世,太子辟疆继位,称齐宣王。宣王深知田忌忠诚,孙膑多智 有才,又将二人召回,官复原职。

    再说庞涓初时闻听齐将田忌、孙膑被罢职不用,心中大喜道:“我现在 可以横行天下了!“这时,韩昭侯攻灭了郑国,赵国相国公仲侈到韩称贺, 与韩国商定第二年联兵攻魏,并约好灭魏之后,韩、赵两国共分魏国土地。 庞涓闻听此讯,向魏惠王奏道:“听说韩国准备助赵攻魏,我们今日可乘他 们尚未合兵之机,先攻韩国,挫败他们的图谋。“惠王答应,当即命令太子 申与庞涓率兵攻韩。


如果你对东周列国志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 点击这里 发表。
重要声明:典籍《东周列国志》所有的文章、图片、评论等,与本站立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