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难曰:经言东方实,西方虚,泻南方,补北方,何谓也?然:金木水火土,当更相平。
东方木也,西方金也。木欲实,金当平之;火欲实,水当平之;土欲实,木当平之;金欲实,火当平之;水欲实,土当平之。东方者肝也,则知肝实;西方者肺也,则知肺虚。泻南方火,补北方水。南方火,火者,木之子也;北方水,水者,木之母也。水胜火,子能令母实,母能令子虚,故泻火补水,欲令金不得平木也。经曰:不能治其虚,何问其余?此之谓也。余每读至此,未尝不叹夫越人之得经旨也,而悼夫后人之失经旨也。
先哲有言,凡读书不可先看注解,且将经文反复而详味之,待自家有新意,却以注解参校,庶乎经意昭然,而不为他说所蔽。若先看注解,则被其说横吾胸中,自家竟无新意矣。余平生佩服此训,所益甚多。且如《难经》此篇,其言周备纯正,足以为万世法。后人纷纷之论,其可凭乎?
夫实则泻之,虚则补之,此常道也;实则泻其子,虚则补其母,亦常道也。人皆知之。今肝实肺虚,乃不泻肺而泻心,此则人亦知之。至不补肺补脾,而补肾,此则人不能知,惟越人知之耳。夫子能令母实,母能令子虚,以常情观之,则曰:心火实,致肝木亦实,此子能令母实也;脾土虚,致肺金亦虚,此母能令子虚也。心火实,固由自旺;脾土虚,乃由肝木制之。法当泻心补脾,则肝肺皆平矣。越人则不然。其子能令母实,子谓火,母谓木,固与常情无异;其母能令子虚,母谓水,子谓木,则与常情不同矣。故曰:水者,木之母也。子能令母实一句,言病因也;母能令子虚一句,言治法也。其意盖曰:火为木之子,子助其母,使之过分而为病矣。今将何以处之?惟有补水泻火之治而已。
夫补水者何谓也?盖水为木之母,若补水之虚,使力可胜火,火势退而木势亦退。此则母能虚子之义,所谓不治之治也。(此虚字与精气夺则虚之不同,彼虚谓耗其真而致虚,此虚谓抑其过而致虚之也。)
若曰不然,则母能令子虚一句,将归之于脾肺乎?既归于脾肺,今何不补脾乎?夫五行之道,其所畏者畏所克耳。今火太旺,水太亏,火何畏乎?惟其无畏,故愈旺而莫能制。苟非滋水以求胜之,孰能胜之?水胜火三字,此越人寓意处,当细观之,勿轻忽也。虽泻火补水并言,然其要又在于补水耳。后人乃曰:独泻火而不用补水。又曰:泻火则是补水。得不大违越人与经之意乎?
若果不用补水,经必不言补北方,越人必不言补水矣。虽然,水不虚,而火独暴旺者,固不必补水亦可也。若先因水虚而致火旺者,不补水可乎?水虚火旺而不补水,则药至而暂息,药过而复作,将积年累月无有穷已,安能绝其根哉?虽苦寒之药,通为抑阳扶阴,不过泻火邪而已,终非肾脏本药,不能以滋养北方之真阴也。欲益其阴,非地黄、黄柏之属不可也。且夫肝之实也,其因有二:心助肝,肝实之一因也;肺不能制肝,肝实之二因也。肺之虚也,其因亦有二:心克肺,肺虚之一因也;脾受肝克,而不能生肺,肺虚之二因也。今补水而泻火,火退则木气削,又金不受克而制木,东方不实矣。金气得平,又土不受克而生金,西方不虚矣。若以虚则补母言之,肺虚则当补脾,岂知肝势正盛,克土之深,虽曰补脾,安能敌其正盛之势哉?纵使土能生金,金受火克,亦所得不偿所失。此所以不补土而补水也。
或疑木旺补水,恐水生木而木愈旺,故闻独泻火不补水之论,欣然而从之。殊不知木已旺矣,何待生乎?况水之虚,虽峻补尚不能复其本气,安有余力生木哉?若能生木,则能胜火矣。或又谓:补水者,欲其不食于母也,不食于母,则金气还矣。岂知火克金,土不能生金,金之虚已极,尚不能自给,水虽欲食之,何所给乎?若如此,则金虚不由于火之克。土之不生而由于水之食耳,岂理也哉?纵水不食金,金亦未必能复常也。金不得平木一句,多一不字。所以泻火补水者,正欲使余得平木也,不字当删去。不能治其虚,何问其余?虚指肺虚而言也,泻火补水,使金得平木,正所谓能治其虚。不补土,不补金,乃泻火补水,使金自平,此法之巧而妙者。苟不能晓此法,而不能治此虚,则不须问其他,必是无能之人矣。故曰:不能治其虚,何问其余?若夫上文所谓金木水火土更相平之义,不劳解而自明,兹故弗具也。夫越人,亚圣也,论至于此,敢不敛衽?但恨说者之 蚀之,故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