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炼之学其道有二:《文始经》曰:“能见精神而久生,能忘精神而超生。”忘精神者,虚极静至,精自然化气、气自然化神、神自然还虚,此虚无大道之学也;见精神者,虚静以为体,火符以为用,炼精成炁、炼炁成神、炼神还虚,此以神驭炁之学也。
学虚无大道者,虽不着于精炁,然与道合真,形神俱妙,有无隐显,变化莫测,其寿无量,是了性而自了命者也,举上而兼下也。以神驭炁,则着于精炁矣。然保毓元和,运行不息,冲和之至,熏蒸融液,亦能使形合神,长生不死,是了命而性因亦存也,自下而做向上去者也。虚无大道是法身上事,以神驭炁是色身上事,此二端虽大小不同,然惟此为金丹之真谛,大道之正宗,体之有益,修之则成,非若旁门小术,劳而无功者比。
昔余初遇我祖师时,求示长生之学。我祖师曰:“长生之学有真有伪,伪者方士之术,真者道士之道。”余遂受教,幸得超凡。夫方士之术,如食草木之实,服金石之精,以及采阴补阳之法是也;道士之道,忘精神与见精神二端是也。从乎术,欲求长生必反自戕其生,从乎道,不惟长生而真证无生。真伪道术之悬殊,具正眼者自能辨之。独是古来道书充栋,古之仙师设为种种譬喻,借物立名,借名寓意,固以真道难言,要亦包含影略,不欲明言之耳。奈何后之学者,泥文执象,譬喻上重添譬喻,缠裹滞着,益增垢秽,是以裒集群书,平易切实者采之,支离琐碎者删之,复为注解隐微,阐扬宗旨,编成一书,分作三卷,令学者阅之,胸中湛然明净,屏除一切迹象,专于精气神上着力进步,庶道可明,仙可成矣。分别正道,自知旁门小术之非;剖明实学,便识证果成真之路。使希仙者不致问道于盲,是编实有小补云。
予卧病九江西林寺,有黄冠来憩宇下,漫就之。察其气象似有道者,问其年八十九年,其生天顺之六年,其祠薄则成化七年所给也。丰神磊落如四十许人,种发被耳未尽。询问其名,曰:“葆真子阳道生也。”予曰:“先生之齿长矣,而其神观不衰意者,有长生久视之道乎?长生久视可学乎?”葆真子曰:“君之貌类儒者,亦知孟子之言乎?”曰:“夭寿不二,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夫修身,讵有外于存心养性耶?存心养性则能立命,立命者造化在我,长生乌足以尽之。故凡求长生者,皆以夭寿二其心者也。予愕然曰:“孟子之言则然矣,然玄宗之所谓学天仙者非欤!”葆真子曰:“皆人也,皆冠、皆履、皆行、皆止、皆默、皆语、皆生、皆死、而独曰仙,是有以异乎人也。皆仙也,而独曰天仙,是有以同乎天也。天者尊而无上,神而莫测者也。今夫人亦甚缈矣,所以可为天仙者以其心天之心也。心天之心,必复其性之初,不复其性之初则汩于情之未。复性所以之天,汩情所以之人。之人也者,犹夫人也。凡吾之所存无以甚异于人,而乃欲超乎人,其于天未有万分之一相应也。而曰我烹我铅,我炼我汞,天仙矣,不亦谬乎?阴符经曰:“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天道者,天心也。夫能心天之心,然后能行天之行,中庸之能,尽其性则可与天地参。子儒者曷不蹈之?”予曰:“即如子所云玄宗,奈何以养性为孤阴,而谓其无成?”葆真子曰:“此非知道之言也。性即道也;阴阳,气也;二俱不离亦不杂,以性谓孤阴,是以气语道也。且性也者,无极之真,太虚之灵,二五之精。天之灵为上帝,其次为日月星辰;地之灵为后土,其次为社。山之灵为山神,水之灵为水神,草木昆虫之灵为草木昆虫之神,人之灵独异乎哉?而曰孤阴,是不见性者也,故曰非知道之语也。”予曰:“然则奚为而可?”葆真子曰:“子独察夫子之用心,其同乎人者几?其同乎天者几?去其人就其天,心无不天,乃所以为真人,人之至于真也,斯可语于天仙矣。”予不觉爽然自失,匍匐,起再拜之曰:“先生殆非黄冠者流也,予今乃知玄宗之的云。”葆真子曰:“此非道生之说也,道生受诸太虚,太虚受诸寥阳,寥阳受诸洞真,洞真受诸云峰,云峰受诸长春,长春受诸重阳。”又曰:“吾有《真诠》二卷、《卮谈》一卷,予试观之。翌日吾且之庐山观天池返,乃就女(汝)取书以行。”遂行,挽之不可。予慎藏其书以俟,然竟不返。嗟!夫予不识葆真子之果为何如人也,今其书具存,予惜其抱斯懿而不显于世,故为之删润而传之玄同。予桑乔子木甫记。
嘉靖辛亥岁八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