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庵《道德经会元》曰:“夫道始于无始,名于无名,拟议即乖,开口即错。若说有道,道是恁么?既不可道,何以见道?毕竟如何即是?须索向二六时中兴居服食处,回头转脑处,较勘这个巍巍地、活泼泼地,不与诸缘作对的是个恁么?较勘来较勘去,较勘到较勘不得处,忽然摸着鼻孔,通身汗下,方知道这个原是自家有的,自历劫以来不曾变灭。”
按:此是了心之功,甚简易直截。譬如失却锁匙,寻来寻去,忽然摸索着,其庆快当如何?
德之一字亦是强名,不可得而执持,不可得而形容。凡存施设,积功累行,便是不德。若只恁么不修习不用功,死灰槁木,待德之自来,终身无德矣!信得及的把从前学解见知,声闻缘觉一切掀倒,向平常践履处,把个损字来受用。损之又损,到损不得处,自然玄德昭著,方信无为之有益。
按:此是治行之功。凡修行须行解相应,若专务较勘而业习不除,终难入道。盖至道虽无修无证,而尘心要日损日消。
司马子微《坐忘论》曰:“第一断缘简事。断缘者,断世事之攀缘也。奉事则形不劳,无为则心自安。恬简日就,尘累日薄,迹弥远俗,心弥近道。
或显德露能,求人保己,或遗问庆吊,以事往还,或假修隐逸,惟希升进,或酒食邀致,以望后恩,斯并巧运机心,以干时利,深妨正业,皆应绝之。
我但不唱,彼自不和,彼虽有唱,我不和之,旧缘渐断,新缘莫结。修道之人莫若简事,知其闲,要识其轻重,明其去取,非要非重皆应绝之。犹人食有酒肉,衣有罗绮,身有名位,财有金玉,此并情欲之余。好非益生之良药,众皆徇之,自致亡败,何迷之甚也。
第二治心。夫心者一身之主,百神之帅,静则生慧,动则成昏。所以学道之初须要安坐,收心离境,心无所有,因住无所有,不著一物,自入虚无,心乃合道。
原其心体以道为本,但为心神受染,蒙蔽渐深,流浪日久,遂与道隔。若净除心垢,开识神本,名曰修道;无复流浪,与道冥合,安在道中,名曰归根;守根不离,名曰静定。日久病消命复,复而又积,自得知常,知则无所昧,常则无所变,出离生死实由于此。
夫欲修真,先去邪僻之行,外事都绝,无以干心,然后内观正觉。觉一念起即须除灭,随起随灭,务令安静;其次虽非的有,贪著浮游乱想亦尽灭除,昼夜勤行,须臾不替,惟灭动心,不灭照心,但冥虚心,不冥有心,不依一法而心常住法道。安心贵无所著,若执心住空,还是有所,非谓无所,凡住有所,则令心劳,既不合理又反成病。但心不住物,又得不动,此是真定正觉,用此为定心气调和,久益清爽,以此为验则邪正知矣。
定心之上,豁然无覆,定心之下,旷然无基。
除乱而不灭照,守静而不著空,行之有常,自得真见。
凡心躁静,其来固久,依戒息心,其事甚难。或息之而不得,或暂得而还失,去留交战,百体汗流,久久柔软,方乃调熟。勿以暂收不得,遂废平生之业。
少得静已,则行住坐卧之时,涉事喧闹之处,皆须作意安之。有事无事,常若无心,处静处喧,其志惟一。
此心由来依境,未惯独立,乍无所托,难以自安,纵得暂安,还复散乱,随起随制,务令不动,久久调和驯熟,自得安闲。无间昼夜,行住坐卧及应事之时,常须作意安之,若心得定,即须安养,莫有恼触,少得安闲,即堪自乐,渐渐驯神,惟益清远。
如有时事,或然生疑者,且任思量,令事得济,所疑复悟。此亦生慧正根,悟已则止,必莫有思,思则以智害性,为子伤本,虽骋一时之俊,终亏万代之业。
若烦邪乱想,随觉则除,若间毁誉善恶等事,皆即散去,莫将心受。受之则心满,心满则道无所居。所有闻见,如不闻见,即是非善恶不入于心。心不受外,名曰虚心;心不逐外,名曰安心;心安而虚,道自来居。
内心既无所著,外行亦无所为。非净非秽,故毁誉无从生;非智非愚,故利害无由扰。实则顺中为常,权则与时消息,苟免诸累,是实智也。若束心太急,则又成疾,气发狂痴。
心若不动,又须放任,宽急得中,常自调适。
若非时非事,役思强为者,自为不著,终非真学,何耶?心如眼也,丝毫入眼,眼则不安。小事关心,心必动乱,既有动病,难入定门。是故修道之要,急在除病,病若不除,终难得定。有如良田,荆棘未除,虽下种子,嘉苗不茂,爱欲思虑,是心荆棘,若不除剪,定慧不生。
若心起皆灭,不简是非,永断觉知,入于定忘。若任心所起,一无收制,则与凡夫元来不别。若惟断善恶,心无指归,肆意浮游,待自定者,徒自误尔。若遍行诸事,言心无所染者,于言甚善,于行极非,真学之流特宜戒此。
有心至道者,深生信慕,依戒修行,在终如始,乃得真道。
第三真观。夫真观者,智士之先觉,能人之善察也。一餐一寐,俱为损益之源;一行一言,堪作祸福之本。虽则巧持其末,不如拙守其本。观本知末,又非躁兢之情,是故息心简事,日损有为,体静心闲,方可观妙。
修道之身,必资衣食。事有不可废,物有不可弃者,须当虚襟以受之,明日而当之,勿以为妨心生烦躁。若因事烦躁者,心病已动,何名安心?又曰唯有营求之事,莫生得失之心。有事无事,心常安泰,与物何求而不同贪,与物同得而不同积。不贪故无忧,不积故无失。迹每同人,心常异俗,此实行之宗,要可力为之。
前虽断缘简事,若病有难除者,但依法观之。如色病重者,当知染色都由想尔,想若不生,终无色事。当知色想外空,色心内忘,忘想心空,谁为色主。经云:色者想尔,想悉是空,何关色也。
若见他人为恶,心生嫌恶者,犹如见人自刎,而乃引他刀以自割其颈也。他自为恶不遗,我当何故引取他恶以为己病。故见为恶者不须嫌,为善者不须慕,何以然耶?同障道故。(此言本体与他人之善恶无异,非以好恶真心为可泯灭也。)
业由我造,命由天赋。业之与命,犹影响之逐形声,既不可逃,又不可怨,惟有智者善达之。乐天知命故不忧,何贫病之苦也。庄云:“业人而不可舍。”经云:“天地不能改其操,阴阳不能迥其业。”由此言之真命也,有何怨焉?又如勇士逢贼,无所畏惧,挥剑当前,群寇皆溃,功勋一立,荣禄终身。今有贫病恼乱我身则寇贼也,我有正心则勇士也,用智观察则挥剑也,恼累消除则战胜也,湛然常乐则荣禄也。凡苦事来迫我心,不以此观而生忧累,如人逢贼不立功勋,弃甲背军,逃亡获罪,去乐就苦,何足悯哉!
贫病交苦者,当观此苦,由有我身,若无我身,患无所托。
第四泰定。无心于定而无所不定,名曰泰定。
制而无著,放而不逸,处喧无恶,涉事无恼者,真定也。不以涉事无恼故求多事,不以处喧无恶故来就喧,以无著为真常,以有事为应迹。
第五发慧。庄云:“宇泰定者,发乎天光。”心为道宇,虚静至极,则道居而慧生。慧出本性,非是今有,但以贪爱浊乱,遂至昏迷,澡雪柔埏,复归纯静,本真神识,稍稍自明,非谓今时别生他慧。
慧既已生,宝而怀之,勿以多智而伤于定,非生慧之难,慧而不用为难,自古忘形者众,忘名者寡,慧而不用,是忘名也。
慧而不用,为无道过,故得深证真常。又曰慧而不用,益资定慧,善巧方便,惟能入定发慧,迟速则不由人,勿于定中,急急求慧。求慧则伤定,伤定则无慧,不求慧而慧自生,此真慧也。
慧能知道,非得道也。庄云:古之知道者以恬养智,智生而无以智为也,谓之以智养恬,智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恬智,定慧也。和理,道德也。有智不用而安其恬,积久自成道德。
第六得道。山有玉,草木以之不凋;人怀道,形体以之永固。资熏日久,变质同神,炼神入微,与道冥一,智照无过,形超靡极。总色空而为用,含造化以成功,真应无方,心惟道德。道有深力,徐易形神,形随道通,与神合一,谓之神人。神性虚融,体无变灭,形与道同,故无生死。隐则形同于神,显则神同于气,所以蹈水火而无害,对日月而无影,疾雷破山而不惊,白刃交前而不惧,视名利如过隙,知生死如溃痈,存亡在己,出入无间,身为滓质,犹至虚妙,况其灵智益深益远乎。《生神经》云:“身神并一,则为真身。”《西升经》云:“身神合同,故能长久。”
虚心之道,力有浅深,深则兼被于形,浅则惟及于心。被形者,神人也。及心者,但得慧觉而身不免谢,何者?慧是心用,用多则心劳。初得少慧,悦而多辨,神气漏泄,无灵光润身,遂致早终。经云:“尸解,”此之谓也。是故大人含光藏辉,以期全备。凝神宝气,学道无心,神与道合,谓之得道。”
得道之人身,心有五时七候。心有五时者:一、动多静少。二、动静相半。三、静多动少。四、无事则静。事触还动。五、心与道合。触而不动心、至此地始得安乐,罪垢灭尽,无复烦恼。身有七候者:一、举动顺时,容色和悦。二。宿疾并消,身心轻爽。三。填补夭伤,还元复命。四、延数千岁,名曰仙人。五、炼形为气,名曰真人。六、炼气成形,名曰神人。七炼神合,道名曰至人。虽久学定心,身无五时七候者,促龄秽质,色谢归空,自云慧觉,复称成道,实所未然,可谓谬矣。
按:司马所言事心之功,始终完备,条理精密,虽不如前二段直捷,然循而行之,即入胜定。且无一言及于铅汞龙虎,见趣尤为卓越,岂惟羽流所当宗,亦吾人事心所不可缺也。
《盘山语录》曰:“修行人当立决定志,时时刻刻精进炼心,不预未来,不可内存胜心,便望超脱。”
修行人当观此身如牵牛入屠市,步步近死。所以死为念,事事拼割,虽境物纷华,周匝围绕,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念念尽忘,此身亦舍,何况其他,以此炼心,故见功疾。
修行人每于动处静处,一切境界里,行住坐卧念念在道。逢魔不变,遇害不迁,安稳处如此险巇处,亦如此拼此一身,更无回顾,精进直前,生死不惧,便是个有志的人也。(已上言立志)
凡初学修炼心地,须把从来私情眷恋、图谋计较、前思后算、坑人陷人的心一刀两段著,又把从来所著的酒色财气,人我是非,攀援爱念,私心邪心,利心欲心,一一罢尽。外无所累则身轻快,内无染著则心轻快,内外轻快,久久纯熟,自无妄念。更须时刻护持照顾,慎言语、节饮食、省睡眠,表里相助,尘垢净尽一物不留。他时自然显露自己本命元神,受用自在,便是个无上道人也。
修行人须把从来心上染习偏重的念虑,著工夫用气力锻炼割舍去,乃至此身限到也要舍,况心念上的俱是虚妄,须一一除尽,便无烦恼障碍也。
身外一切事物不足留心,眼前来往与蚊虫相似,拂去则快,便自心上难遣的猛力遣去,那里便是轮回种子也。
二六时中理会自己心地,看念虑生时是邪是正,邪念即便泯灭着,若正念则当用着,不论昼夜时时刻刻,动里静里,把这一片顽心裂教粉碎去。
随过即追,追之又追,以至丝毫不存,本源清净。
丝毫之过必除,细微之功必积。
一斩齐断,一念真常,永劫绵绵,乃无变坏。(已上言治心)
若在万尘万境里面往来缠缚,虽要应和须作得主不。一向逐之去,如护眼睛,但又纤尘合眼不受,如此保护,久久见功。但心有受,便被他引将去,便作主不得。
修行人炼心应事,内先有主,自在安和。外应于事,百发百中,粉骨碎身,惟心莫动。至如何者为先,何者为后,俱是假物,有甚定体。心要死,机要活,只就目前紧处应将去,平平稳稳,不动不昧,斯所谓常应常静也。
物来要识破,境到要应过。
修行人外缘虽假,不可不应,应而无我,心体虚空。事来无碍,则虚空不碍万事,万事不碍虚空。如天地间万象万物,各有动作,俱无障碍。若心存我相,事来必对,便有触拨急过不得,筑著磕著便动自心,自心既动,平稳不得,虽作苦终日,劳而无功也。
居大众中及有作务,专防自心,不可易动,常搜己过,莫管他非。(已上言应事)
按:栖云所言刚果决烈,直下一刀两断。大修行人事心常如此,若不奋决定志,历刚果气,只凭悠悠度日,是人虽曰修道,而抖擞不下,摆脱不开,终为妄缘缠绕,流入情见,生死轮转不停,道不可得而成矣。
经云:“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惟见于空。”
按:此是遣有归空之事。凡人内而心上,有许多攀援妄想;外而形上,有许多荣辱利害;远而一切物上,有许多贪求染著;著之则为三件,总之著了一个有。所以古仙教人修行须先去有,若不著在有上,自然是空。心无其心者,一切妄想攀援算计皆是虚幻,并无实性。从幻缘起,从幻缘消,觅个真实处,了不可得,故曰心无其心也。形无其形,物无其物者,形与物不久败坏,终归于无,此观察之慧也,悟也。既能悟则自然离幻境,其诸颠倒妄想不待除而自无,心念皆空,故曰惟见于空。乃智度之事,非寻常沉空滞寂之学也。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
按:此是遣去空字也。当其着有时,要得这空字,力及至能空,则其胸中止有这个空字矣。即这空字反为吾心之障碍,何也?此所谓执药成病。修行人若执着其空,则与着有的人一般,所以古仙又教学人并遣去这个空字。故云:观空亦空,空无所空也。
所空既无,无无亦无。
按:此是又令遣无也。空既遣去成一无,了然尚知个无。则这知无的亦是病痛处,所以亦须忘之。盖大修行人不可有一毫执着,才有执着,不问所着的是有、是空、是无俱成系缚,故必尽遣之,然后为妙也。
无无既无,湛然常寂。
按:到此则无可遣,纯全一味。性真之发,澄澄湛湛,不出不入,故云:湛然常寂也。
按:此言论空字功夫,先从慧入,极高玄妙,复提出一悟字,尤得要领。此下二节却成剩语不录。
按:已上数章或繁、或简、或浅、或深、或缕析条分、或总言统论、或自始至终就中阐发,总皆淘炼心性之功,期合虚无大道之妙。志于学者,融会贯通而修之,庶几于道不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