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魏收,字伯起,小字佛助,巨鹿下曲阳人也。曾祖缉,祖韶。父子建,字敬忠,赠仪同、定州刺史。收年十五,颇已属文。及随父赴边,好习骑射,欲以武艺自达。荥阳郑伯调之曰:“魏郎弄戟多少?”收惭,遂折节读书。夏月坐板床,随树阴讽诵,积年,板床为之锐减,而精力不辍。以文华显。初除太学博士。及尔朱荣于河阴滥害朝士,收亦在围中,以日晏获免。吏部尚书李神隽重收才学,奏授司徒记室参军。永安三年,除北主客郎中。节闵帝立,妙简近侍,诏试收为《封禅书》,收下笔便就,不立稿草,文将千言,所改无几。时黄门郎贾思同侍立,深奇之,白帝曰:“虽七步之才,无以过此。”迁散骑侍郎,寻敕典起居注,并修国史,兼中书侍郎,时年二十六。
孝武初,又诏收摄本职。文诰填积,事咸称旨。黄门郎崔䴙从齐神武入朝,熏灼于世,收初不诣门。䴙为帝登阼赦,云“朕托体孝文”,收嗤其率直。正员郎李慎以告之,䴙深愤忌。时节闵帝殂,令收为诏。䴙乃宣言:收普泰世出入帏幄,一日造诏,优为词旨,然则义旗之士尽为逆人;又收父老合解官归侍,南台将加弹劾,赖尚书辛雄为言于中尉綦俊,乃解。收有贱生弟仲同,先未齿录,因此怖惧,上籍,遣还乡扶侍。孝武尝大发士卒,狩于嵩少之南旬有六日。时天寒,朝野嗟怨。帝与从官及诸妃主,奇伎异饰,多非礼度。收欲言则惧,欲默不能已,乃上《南狩赋》以讽焉,时年二十七,虽富言淫丽,而终归雅正。帝手诏报焉,甚见褒美。郑伯谓曰:“卿不遇老夫,犹应逐兔。”
初,神武固让天柱大将军,魏帝敕收为诏,令遂所请。欲加相国,问品秩,收以实对,帝遂止。收既未测主相之意,以前事不安,求解,诏许焉。久之,除帝兄子广平王赞开府从事中郎,收不敢辞,乃为《庭竹赋》以致己意。寻兼中书舍人,与济阴温子升、河间邢子才齐誉,世号三才。时孝武猜忌神武,内有间隙,收遂以疾固辞而免。其舅崔孝芬怪而问之,收曰:“惧有晋阳之甲。”寻而神武南上,帝西入关。
收兼通直散骑常侍,副王昕使梁,昕风流文辩,收辞藻富逸,梁主及其群臣咸加敬异。先是南北初和,李谐、卢元明首通使命,二人才器,并为邻国所重。至此,梁主称曰:“卢、李命世,王、魏中兴,未知后来复何如耳?”收在馆,遂卖吴婢入馆,其部下有卖婢者,收亦唤取,遍行奸秽,梁朝馆司皆为之获罪。人称其才而鄙其行。在途作《聘游赋》,辞甚美盛。使还,尚书右仆射高隆之求南货于昕、收,不能如志,遂讽御史中尉高仲密禁止昕、收于其台,久之得释。及孙搴死,司马子如荐收,召赴晋阳,以为中外府主簿。以受旨乖忤,频被嫌责,加以箠楚,久不得志。会司马子如奉使霸朝,收假其余光。子如因宴戏言于神武曰:“魏收天子中书郎,一国大才,愿大王借以颜色。”由此转府属,然未甚优礼。
收从叔季景,有才学,历官著名,并在收前,然收常欺忽。季景、收初赴并,顿丘李庶者,故大司农谐之子也,以华辩见称,曾谓收曰:“霸朝便有二魏。”收率尔曰:“以从叔见比,便是耶输之比卿。”耶输者,故尚书令陈留公继伯之子也,愚痴有名,好自入市肆,高价买物,商贾共所嗤玩。收忽季景,故方之,不逊例多如此。
收本以文才,必望颖脱见知,位既不遂,求修国史。崔进为言于文襄曰:“国史事重,公家父子霸王功业,皆须具载,非收不可。”文襄启收兼散骑常侍,修国史。武定二年,除正常侍,领兼中书侍郎,仍修史。魏帝宴百僚,问何故名人日,皆莫能知。收对曰:“晋议郎董勋《答问礼俗》云:“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时邢邵亦在侧,甚恧焉。自魏、梁和好,书下纸每云:“想彼境内宁静,此率土安和。”梁后使,其书乃云“彼”字,自称犹著“此”,欲示无外之意。收定报书云:“想境内清晏,今万国安和。”梁人复书,依以为体。后神武入朝,静帝授相国,固让,令收为启。启成呈上,文襄时侍侧,神武指收曰:“此人当复为崔光。”四年,神武于西门豹祠宴集,谓司马子如曰:“魏收为史官,书吾等善恶,闻北伐时,诸贵常饷史官饮食,司马仆射颇曾饷不?”因共大笑。仍谓收曰:“卿勿见元康等在吾目下趋走,谓吾以为勤劳,我后世身名在卿手,勿谓我不知。”寻加兼著作郎。
收昔在洛京,轻薄尤甚,人号云“魏收惊蛱蝶。”文襄曾游东山,令给事黄门侍郎颢等宴。文襄曰:“魏收恃才无宜适,须出其短。”往复数番,收忽大唱曰:“杨遵彦理屈已倒。”愔从容曰:“我绰有馀暇,山立不动,若遇当涂,恐翩翩遂逝。”当涂者魏,翩翩者蛱蝶也。文襄先知之,大笑称善。文襄又曰:“向语犹微,宜更指斥。”愔应声曰:“魏收在并作一篇诗,对众读讫,云:‘打从叔季景出六百斛米,亦不辨此。’远近所知,非敢妄语。”文襄喜曰:“我亦先闻。”众人皆笑。收虽自申雪,不复抗拒,终身病之。
侯景叛入梁,寇南境,文襄时在晋阳,令收为檄五十馀纸,不日而就。又檄梁朝,令送侯景,初夜执笔,三更便成,文过七纸。文襄善之。魏帝曾季秋大射,普令赋诗,收诗末云:“尺书征建邺,折简召长安。”文襄壮之,顾诸人曰:“在朝今有魏收,便是国之光采。雅俗文墨,通达纵横,我亦使子才、子升时有所作,至于词气,并不及之。吾或意有所怀,忘而不语,语而不尽,意有未及,收呈草皆以周悉,此亦难有。”又敕兼主客郎,接梁使谢珽、徐陵。侯景既陷梁,梁鄱阳王范时为合州刺史,文襄敕收以书喻之。范得书,仍率部伍西上,刺史崔圣念入据其城。文襄谓收曰:“今定一州,卿有其力,犹恨‘尺书征建邺’未效耳。”
文襄崩,文宣如晋阳,令与黄门郎崔季舒、高德正、吏部郎中尉瑾于北第掌机密。转秘书监,兼著作郎,又除定州大中正。时齐将受禅,杨愔奏收置之别馆,令撰禅代诏册诸文,遣徐之才守门不听出。天保元年,除中书令,仍兼著作郎,封富平县子。
二年,诏撰魏史。四年,除魏尹,故优以禄力,专在史阁,不知郡事。初,帝令群臣各言尔志,收曰:“臣愿得直笔东观,早成《魏书》。”故帝使收专其任。又诏平原王高隆之总监之,署名而已。帝敕收曰:“好直笔,我终不作魏太武诛史官。”始魏初邓彦海撰《代记》十馀卷,其后崔浩典史,游雅、高允、程骏、李彪、崔光、李琰之徒世修其业。浩为编年体,彪始分作纪、表、志、传,书犹未出。宣武时,命邢峦追撰《孝文起居注》,书至太和十四年,又命崔鸿、王遵业补续焉。下讫孝明,事甚委悉。济阴王晖业撰《辨宗室录》三十卷。收于是与通直常侍房延祐、司空司马辛元植、国子博士刁柔、裴昂之、尚书郎高孝干专总斟酌,以成《魏书》。辨定名称,随条甄举,又搜采亡遗,缀续后事,备一代史籍,表而上闻之。勒成一代大典:凡十二纪,九十二列传,合一百一十卷。五年三月奏上之。秋,除梁州刺史。收以志未成,奏请终业,许之。十一月,复奏十志:《天象》四卷,《地形》三卷,《律历》二卷,《礼乐》四卷,《食货》一卷,《刑罚》一卷,《灵徵》二卷,《官氏》二卷,《释老》一卷,凡二十卷,续于纪传,合一百三十卷,分为十二帙。其史三十五例,二十五序,九十四论,前后二表一启焉。
所引史官,恐其凌逼,唯取学流先相依附者。房延祐、辛元植、眭仲让虽夙涉朝位,并非史才。刁柔、裴昂之以儒业见知,全不堪编缉。高孝干以左道求进。修史诸人祖宗姻戚多被书录,饰以美言。收性颇急,不甚能平,夙有怨者,多没其善。每言:“何物小子,敢共魏收作色!举之则使上天,按之当使入地。”初,收在神武时为太常少卿,修国史,得阳休之助,因谢休之曰:“无以谢德,当为卿作佳传。”休之父固,魏世为北平太守,以贪虐为中尉李平所弹获罪,载在《魏起居注》。收书云:“固为北平,甚有惠政,坐公事免官。”又云:“李平深相敬重。”尔朱荣于魏为贼,收以高氏出自尔朱,且纳荣子金,故减其恶而增其善,论云:“若修德义之风,则韩、彭、伊、霍,夫何足数。”
时论既言收著史不平,文宣诏收于尚书省与诸家子孙共加论讨,前后投诉百有馀人,云“遗其家世职位”,或云“其家不见记录”,或云“妄有非毁”。收皆随状答之。范阳卢斐父同附出族祖玄传下,顿丘李庶家传称其本是梁国家人,斐、庶讥议云:“史书不直”。收性急,不胜其愤,启诬其欲加屠害。帝大怒,亲自诘责。斐曰:“臣父仕魏,位至仪同,功业显著,名闻天下,与收无亲,遂不立传。博陵崔绰,位止本郡功曹,更无事迹,是收外亲,乃为《传》首。”收曰:“绰虽无位,名义可嘉,所以合传。”帝曰:“卿何由知其好人?”收曰:“高允曾为绰赞,称有道德。”帝曰:“司空才士,为人作赞,正应称扬。亦如卿为人作文章,道其好者岂能皆实?”收无以对,战栗而已。但帝先重收才,不欲加罪。时太原王松年亦谤史,及斐、庶并获罪,各被鞭配甲坊,或因以致死,卢思道亦抵罪。然犹以群口沸腾,敕魏史且勿施行,令群官博议,听有家事者入署,不实者陈牒。于是众口喧然,号为“秽史”,投牒者相次,收无以抗之。时左仆射杨愔、右仆射高德正二人势倾朝野,与收皆亲,收遂为其家并作传。二人不欲言史不实,抑塞诉辞,终文宣世更不重论。又尚书陆操尝谓愔曰:“魏收《魏书》可谓博物宏才,有大功于魏室。”愔谓收曰:“此谓不刊之书,传之万古。但恨论及诸家枝叶亲姻,过为繁碎,与旧史体例不同耳。”收曰:“往因中原丧乱,人士谱牒,遗逸略尽,是以具书其支流。望公观过知仁,以免尤责。”八年夏,除太子少傅、监国史,复参议律令。三台成,文宣曰:“台成须有赋。”愔先以告收,收上《皇居新殿台赋》,其文甚壮丽。时所作者,自邢邵已下咸不逮焉。收上赋前数日乃告邵。邵后告人曰:“收甚恶人,不早言之。”帝曾游东山,敕收作诏,宣扬威德,譬喻关西,俄顷而讫,词理宏壮。帝对百僚大嗟赏之。仍兼太子詹事。收娶其舅女,崔昂之妹,产一女,无子。魏太常刘芳孙女,中书郎崔启师女,夫家坐事,帝并赐收为妻,时人比之贾充置左右夫人。然无子。后病甚,恐身后嫡媵不平,乃放二姬。及疾瘳追忆,作《怀离赋》以申意。文宣每以酣宴之次,云:“太子性懦,宗社事重,终当传位常山。”收谓杨愔曰:“古人云,太子国之根本,不可动摇。至尊三爵后,每言传位常山,令臣下疑贰。若实,便须决行。此言若戏,魏收既忝师傅,正当守之以死,但恐国家不安。”愔以收言白于帝,自此便止。帝数宴喜,收每预侍从。皇太子之纳郑良娣也,有司备设牢馔,帝既酣饮,起而自毁覆之。仍诏收曰:“知我意不?”收曰:“臣愚谓长娣既东宫之妾,理不须牢,仰惟圣怀,缘此毁去。”帝大笑,握收手曰:“卿知我意。”安德王延宗纳赵郡李祖收女为妃,后帝幸李宅宴,而妃母宋氏荐二石榴于帝前。问诸人莫知其意,帝投之。收曰:“石榴房中多子,王新婚,妃母欲子孙众多。”帝大喜,诏收“卿还将来”,仍赐收美锦二匹。十年,除仪同三司。帝在宴席,口敕以为中书监,命中书郎李愔于树下造诏。愔以收一代盛才,难于率尔,久而未讫。比成,帝已醉醒,遂不重言,愔仍不奏,事竟寝。
及帝崩于晋阳,驿召收及中山太守阳休之参议吉凶之礼,并掌诏诰。仍除侍中,迁太常卿。文宣谥及庙号、陵名,皆收议也。及孝昭居中宰事,命收禁中为诸诏文,积日不出。转中书监。皇建元年,除兼侍中、右光禄大夫,仍仪同、监史。收先副王昕使梁,不相协睦。时昕弟晞亲密。而孝昭别令阳休之兼中书,在晋阳典诏诰,收留在邺。盖晞所为,收大不平,谓太子舍人卢询祖曰:“若使卿作文诰,我亦不言。”又除祖珽为著作郎,欲以代收。司空主簿李翥,文词士也,闻而告人曰:“诏诰悉归阳子烈,著作复遣祖孝徵,文史顿失,恐魏公发背。”于时诏议二王三恪,收执王肃、杜预义,以元、司马氏为二王,通曹备三恪。诏诸礼学之官,皆执郑玄五代之议。孝昭后姓元,议恪不欲广及,故议从收。又除兼太子少傅,解侍中。
帝以魏史未行,诏收更加研审。收奉诏,颇有改正。及诏行魏史,收以为直置秘阁,外人无由得见,于是命送一本付并省,一本付邺下,任人写之。大宁元年,加开府。河清二年,兼右仆射。时武成酣饮终日,朝事专委侍中高元海。元海凡庸,不堪大任,以收才名振俗,都官尚书毕义云长于断割,乃虚心倚仗。收畏避不能匡救,为议者所讥。帝于华林别起玄洲苑,备山水台观之丽,诏于阁上画收,其见重如此。
始收比温子升、邢邵稍为后进,邵既被疏出,子升以罪幽死,收遂大被任用,独步一时。议论更相訾毁,各有朋党。收每议陋邢邵文。邵又云:“江南任昉,文体本疏,魏收非直模拟,亦大偷窃。”收闻乃曰:“伊常于《沈约集》中作贼,何意道我偷任昉。”任、沈俱有重名,邢、魏各有所好。武平中,黄门郎颜之推以二公意问仆射祖珽,珽答曰:“见邢、魏之臧否,即是任、沈之优劣。”收以温子升全不作赋,邢虽有一两首,又非所长,常云:“会须作赋,始成大才士。唯以章表碑志自许,此外更同儿戏。”自武定二年已后,国家大事诏命,军国文词,皆收所作。每有警急,受诏立成,或时中使催促,收笔下有同宿构,敏速之工,邢、温所不逮,其参议典礼,与邢相埒。
既而赵郡公增年获免,收知而过之,事发除名。其年又以托附陈使封孝琰,牒令其门客与行,遇昆仑舶至,得奇货猓然褥表、美玉盈尺等数十件,罪当流,以赎论。三年,起除清都尹。寻遣黄门郎元文遥敕收曰:“卿旧人,事我家最久,前者之罪,情在可恕。比令卿为尹,非谓美授,但初起卿,斟酌如此。朕岂可用卿之才而忘卿身,待至十月,当还卿开府。”天统元年,除左光禄大夫。二年,行齐州刺史,寻为真。
收以子侄少年,申以戒厉,著《枕中篇》,其词曰:吾曾览管子之书,其言曰:“任之重者莫如身,途之畏者莫如口,期之远者莫如年。以重任行畏途,至远期,惟君子为能及矣。”追而味之,喟然长息。若夫岳立为重,有潜戴而不倾;山藏称固,亦趋负而弗停;吕梁独浚,能行歌而匪惕;焦原作险,或跻踵而不惊;九陔方集,故眇然而迅举;五纪当定,想窅乎而上征。苟任重也有度,则任之而愈固;乘危也有术,盖乘之而靡恤。彼期远而能通,果应之而可必。岂神理之独尔,亦人事其如一。呜呼!处天壤之间,劳死生之地,攻之以嗜欲,牵之以名利,粱肉不期而共臻,珠玉无足而俱致;于是乎骄奢仍作,危亡旋至。然则上知大贤,唯几唯哲,或出或处,不常其节。其舒也济世成务,其卷也声销迹灭。玉帛子女,椒兰律吕,谄谀无所先;称肉度骨,膏唇挑舌,怨恶莫之前。勋名共山河同久,志业与金石比坚。斯盖厚栋不桡,游刃砉然。逮于厥德不常,丧其金璞。驰骛人世,鼓动流俗。挟汤日而谓寒,包溪壑而未足。源不清而流浊,表不端而影曲。嗟乎!胶漆谓坚,寒暑甚促。反利而成害,化荣而就辱。欣戚更来,得丧仍续。至有身御魑魅,魂沉狴狱。讵非足力不强,迷在当局。孰可谓画戒前倾,人师先觉。
闻诸君子,雅道之士,游遨经术,厌饫文史。笔有奇锋,谈有胜理。孝悌之至,神明通矣。审道而行,量路而止。自我及物,先人后己。情无系于荣悴,心靡滞于愠喜。不养望于丘壑,不待价于城市。言行相顾,慎终犹始。有一于斯,郁为羽仪。恪居展事,知无不为。或左或右,则髦士攸宜;无悔无吝,故高而不危。异乎勇进忘退,苟得患失,射千金之产,邀万钟之秩,投烈风之门,趣炎火之室,载蹶而坠其贻宴,或蹲乃丧其贞吉。可不畏欤!可不戒欤!
门有倚祸,事不可不密;墙有伏寇,言不可而失。宜谛其言,宜端其行。言之不善,行之不正,鬼执强梁,人囚径廷。幽夺其魄,明夭其命。不服非法,不行非道。公鼎为己信,私玉非身宝。过缁为绀,逾蓝作青。持绳视直,置水观平。时然后取,未若无欲。知止知足,庶免于辱。是以为必察其几,举必慎于微。知几虑微,斯亡则稀。既察且慎,福禄攸归。昔蘧瑗识四十九非,颜子几三月不违。跬步无已,至于千里。覆一篑进,及于万仞。故云行远自迩,登高自卑,可大可久,与世推移。月满如规,后夜则亏。槿荣于枝,望暮而萎。夫奚益而非损,孰有损而不害?益不欲多,利不欲大。唯居德者畏其甚,体真者惧其大。道尊则群谤集,任重而众怨会。其达也则尼父栖遑,其忠也而周公狼狈。无曰人之我狭,在我不可而覆。无曰人之我厚,在我不可而咎。如山之大,无不有也;如谷之虚,无不受也;能刚能柔,重可负也;能信能顺,险可走也;能知能愚,期可久也。周庙之人,三缄其口。漏卮在前,欹器留后。俾诸来裔,传之坐右。
其后群臣多言魏史不实,武成复敕更审,收又回换。遂为卢同立传,崔绰返更附出。杨愔家传,本云“有魏以来一门而已”,至是改此八字;又先云“弘农华阴人”,乃改“自云弘农”以配王慧龙自云太原人。此其失也。
寻除开府、中书监。武成崩,未发丧。在内诸公以后主即位有年,疑于赦令。诸公引收访焉,收固执宜有恩泽,乃从之。掌诏诰,除尚书右仆射,总议监五礼事,位特进。收奏请赵彦深、和士开、徐之才共监。先以告士开,士开惊辞以不学。收曰:“天下事皆由王,五礼非王不决。”士开谢而许之。多引文士令执笔,儒者马敬德、熊安生、权会实主之。武平三年薨。赠司空、尚书左仆射,谥文贞。有集七十卷。
收硕学大才,然性褊,不能达命体道。见当途贵游,每以色相悦。然提奖后辈,以名行为先,浮华轻险之徒,虽有才能,弗重也。初,河间邢子才及季景与收并以文章显,世称大邢小魏,言尤后也。收少子才十岁,子才每曰:“佛助寮人之伟。”后收稍与子才争名,文宣贬子才曰:“尔才不及魏收。”收益得志。自序云:“先称温、邢,后曰邢、魏。”然收内陋邢,心不许也。收既轻疾,好声乐,善胡舞。文宣末,数于东山与诸优为猕猴与狗斗,帝宠狎之。收外兄博陵崔岩尝以双声嘲收曰:“愚魏衰收。”收答曰:“颜岩腥瘦,是谁所生,羊颐狗颊,头团鼻平,饭房苓笼,著孔嘲玎。”其辩捷不拘若是。既缘史笔,多憾于人。齐亡之岁,收冢被发,弃其骨于外。先养弟子仁表为嗣,位至尚书膳部郎中。隋开皇中,卒于温县令。
【译文】
魏收,宇伯起,小字佛助,钜鹿下曲阳人。曾祖魏缉,祖父魏韶。父亲子建,字敬忠,追赠仪同、定州刺史。魏收十五岁,已经能写文章。跟随父亲去守边后,又爱好骑射,想以武艺求得仕途。荣阳郑伯取笑他说:“魏郎弄戟多少?”魏收感到惭愧,于是改习武为发奋读书。夏天,坐在木板坐榻上,在树荫下诵读,多年,板床磨损了许多,而他的学习精力不减。魏收以文笔华丽著称。
最初魏收任太学博士。尔朱荣在河阴滥杀朝廷大臣,魏收也在包围圈中,因为天色晚而得以幸免。吏部尚书李神俊看重魏收的才学,启奏授以司徒记室参军的官职。永安三年,任北主客郎中。节闵帝立,精选近侍,命魏收试写《封禅书》,魏收下笔即成,不打草稿,全文近千字,改动的没有几处。当时黄门郎贾思同在旁站立,深感惊奇,告诉节闵帝说:“即使是七步吟诗的才能,也不能超过他。”升散骑侍郎,不久命他掌管起居注,并修国史,兼中书侍郎,当时仅二十六岁。
孝武帝初年,又诏命魏收兼理本职,文诰繁多,处理均合主上之意。黄门郎崔忮跟随齐神武入朝,在当朝气势逼人,魏收起初不去拜访他。崔憧作帝登基的赦令,说“朕托体于孝文帝”,魏收嘲笑他的率直。正员郎李慎将此事告诉崔忮,崔忮非常忿怒忌恨。当时节闵帝去世,令魏收作韶书。崔忮便扬言:魏收在普泰之世出入宫廷,整日写韶,善于作韶书,然而起义之士都是悖理之人;另外魏收的父亲年老,应辞官侍候父亲。南台将要加以弹劾,靠尚书辛雄在中尉綦俊那裹为他说情,才得以解脱。魏收有贱生弟仲同,先前没有入籍,因此恐惧,入籍,遣他还乡侍候。孝武曾微调大批士卒,在嵩山之南狩猎十六天。当时天气寒冷,朝野上下颇有怨言。帝舆随从官及众妃主都奇装异服,大多不合礼法。魏收想说又害怕,想沉默又做不到,于是上《南狩赋》来劝谏,当时二十七岁,虽然用辞艳丽,而旨趣典雅纯正。帝亲手写韶书回覆魏收,对该赋大加赞扬。郑伯对魏收说:“你要是不遇到我,可能仍是一介武夫。”
当初控迭坚决辞让天柱大将军,魏帝命魏收作韶,满足神武的要求。神武想要加位相国,魏童问相国的品秩,魏收如实回答,帝便没有下韶。魏收既然没有迎合主相的心意,因此对造件事一直心裹不安,便要求解除职务,得到准许。过了很久,丝业任帝兄之子广平王亘赞的开府从事中郎,魏收不敢推辞,便写了《庭竹赋》来表白自己的心意。不久兼任中书舍人,与济阴逗王昱、迥翅型王丈齐名,世称三才。当时耋武猜忌神武,内部已经有了矛盾,魏收于是以有病为名,坚决辞掉了官职。舅父崔孝芬感到奇怪而问他,他说:“怕有晋阳之祸。”不久神武起兵南下,帝西走入关。
毯业兼任通直散骑常侍,作为王蚯的副使出使凿,王昕风雅善辩,魏收辞藻宏富超群,梁主及群臣对他们都很敬重。此前南北刚开始和好,李赞、卢元明初次担负通好的使命,二人的才干,都为邻国所器重。现在,二人到达之后,梁主称赞说:“卢、李闻名于世,王、魏中兴,不知后来的人又将如何?”魏收在梁朝馆舍,买了昱婢带进馆舍,他的部下有买奴婢的,魏收也叫去,进行奸淫,梁朝馆舍的官吏为此受到处罚。人们称赞他的才能而鄙视他的品德。在返回途中作(聘游赋》,文辞非常华美。出使回来,尚书右仆射高隆之向王听、魏收索取南方的货物,未能如愿,便暗示御史中尉高仲密将二人软禁在御史台,很长时间才得以释放。
孙搴死后,司马子如推荐魏收,被召往晋阳,用他作中外府主簿。因违背旨意,屡次受到斥责,甚至鞭打,长时间不得志。后逢司马子如奉命来到晋阳,魏收想要司马子如为他求情。子如乘宴会的机会,开玩笑地对神武说:“魏收曾是天子的中书郎,一国的大才,愿大王给他点面子。”魏收因此转为府属官,但仍未给予优待和礼遇。
魏收的堂叔季景,有才学,官职名声,位望在魏收之上,而魏收常欺凌他。季景、魏收初去并州,顿丘人李庶,是已故大司农李谐的儿子,以文辞华丽善辩为人称道,曾经对魏收说:“晋阳有二魏。”魏收轻率地说:“以堂叔见比,便是以竖输来比你。”耶翰是已故尚书令陈留公继伯的儿子,愚痴出名,喜欢自己去市场,以高价买东西,商贾都讥笑和捉弄他。魏收轻视季景,所以如此相比,不恭敬的事例大多如此。
魏收本以文才入仕,指望脱颖而出受到重用,而官位既不能如愿,便要求修撰国史。崔暹为他对文襄说:“国史之事极为重要,公家父子霸王功业,都须详细记载,非魏收撰写不可。”文襄上奏命魏收兼散骑常侍,撰修国史。武定二年,任正常侍,兼领中书侍郎,仍修撰国史。魏童宴请百官,间为何称人日,都不知道。魏收回答说:“晋议郎董勋《答问礼俗》上说:‘正月一日为鶸,二日为狗,三El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当时邢邵也在旁边,感到非常惭愧。自从魏、梁和好,梁给魏的文书最后总要写上:“想彼境内宁静,此率土安和。”梁后来的使者,其文书就去掉“彼”字,自称仍写“此”,想表示不将对方当成外人。魏监写答书说:“想境内清晏,今万国安和。”梁人覆信,也依照逭个体例。后来神武入朝,静帝授相国,控迭坚决辞让,令馥业写奏章。奏章写好呈上,塞塞当时也在旁侍奉,控茎指着馥说:“此人当是崔光再世。”武定四年,神武在西门豹翅宴会,对司马子如说:“垫监为史官,写我们的善恶,听说北伐时,朝廷诸贵常宴请史官,司区堡挝也没少宴会吧?”于是大家都大笑。又对魏监说:“你别看亘尘等人在我眼皮底下侍奉,以为我觉得他们很勤劳,我后世的身名在你手中,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不久便加垫些兼著作郎。
魏收从前在洛京,非常轻薄,人们称他为“魏收惊蛱蝶”。文襄曾经出游东山,让给事黄门侍郎颢等宴饮。文襄说:“魏收恃才而不能适中,须揭他的短处。”往返数次,魏收忽然大唱道:“杨遵彦理屈已倒。”杨情从容地说:“我绰绰有余,山立不动,若遇当涂,恐翩翩遂逝。”当涂,就是魏;翩翩,就是蛱蝶。文襄事先知道,大笑称善。文襄又说:“刚才的话还委婉,应当再指责他。”杨情应声说:“魏收在并州作一首诗,当众读毕,说:‘打堂叔季景出六百斛米,也不辨此。’远近所知,不敢妄言。”文襄高兴地说:“我也早有所闻。”众人都笑。魏收虽然自己申辩,不再抗拒,终身忌讳这些事。
侯景叛魏入梁,入侵南部边境,文襄当时在晋阳,命魏收写檄文五十余纸,不到一天便写成。又写声讨梁朝的檄文,命送给侯景,初夜执笔,三更便完成,文字超过七张纸。文襄赞赏他。魏帝曾在秋末举行大射礼,命百官赋诗,魏收的诗末尾说:“尺书征建邺,折简召长安。”文襄认为写得好,回头对众人说:“今Et有魏收在朝,便是国家的光彩,他的文笔雅俗共赏,纵横通达。我也让子才、子升时有所作,至于言辞的气魄,都比不上他。我有时有什么想法,忘了未说,或言而不尽,意有未及,魏收呈上文字,都表达得很周详,逭实在难得。”又命魏收兼任主客郎,接待梁的使臣谢埏、徐陵。侯景攻陷梁都,梁邮阳王萧范当时为合州刺史,文襄命魏收写信劝他投降。萧范收到信,便率部队西上,刺史崔圣念入据其城。文襄对魏收说:“今日平定一州,有你的功劳,遗憾的是‘尺书征建邺’还没有实现。”
文襄逝世,文宣到晋阳,命魏收与黄门侍郎崔季舒、高德正,吏部郎中尉瑾在北边府第掌管机密。改任秘书监,兼任著作郎,又任定州大中正。当时齐将要接受掸让,杨情启奏将魏收安置到馆舍,命他撰写禅代的诏册等各种文书,派徐之才守门,不让他外出。天保元年,任中书令,仍兼著作郎,封为富平县子。
二年,奉诏撰修魏史。四年,任魏尹,旨在使他得到优厚的俸禄,专心在史馆工作,不管郡事。当初帝令群臣各言其志,魏收说:“我愿在束观直笔写史,早些写成《魏书》。”所以帝让他专志着史。又韶令平原王高隆之总监修史之事,仅是挂名而已。帝命魏收说:“好好直笔写史,我决不会如魏太武那样诛杀史官。”起初,魏初邓彦海撰《代记》十余卷,其后崔浩主管修史,游雅、高允、程骏、李彪、崔光、李琰等人相继从事修史。崔浩为编年体,李彪开始分作纪、表、志、传,书还没有出。宣武时,命邢峦补撰《孝文起居注》,写到太和十四年,又命崔鸿、王遵业补续。写到孝明,事实都很详备。济阴王晖业撰写《辨宗室录》三十卷。魏收于是舆通直常侍房延佑、司空司马辛元植、国子博士刁柔、裴昂之、尚书郎高孝干专总斟酌处理,撰成<魏书》。辨别名称,考证材料,搜集遗漏,补续后事,成为一代史籍,上表奏闻。写成一代大典:全书十二纪,九十二列传,合计一百一十卷。五年三月表奏上呈。秋季,任梁州刺史。魏收因志尚未完成,上奏请求完成此事,得到准许。十一月,又奏呈十志:《天象》四卷,《地形》三卷,《律历》二卷,《礼乐》四卷,《食货》一卷,《刑罚》一卷,《灵征》二卷,《官氏》二卷,《释老》一卷,共二十卷,续于纪传之后,合为一百三十卷,分为十二册。其史三十五例,二十五序,九十四论,前后二表一启。
所引用的史官,魏收因担心受到合作者的欺凌逼迫,仅用同一学派又早就依附于他的人。其中房延佑、辛元植、眭仲让虽然早就在朝为官,并非史才。刁柔、裴昂之以儒学知名,根本不胜任编辑。高孝干以邪道求得仕途。修史者的宗族祖先姻亲多被写入,并加以美化。魏收性情很急,不能公平待人,素有怨恨的人,多不书其德。常说:“小子是什么东西,敢跟我魏收变脸,抬举则可上天,贬低便可入地。”当初,魏收在神武时任太常少卿,撰修国史,得到阳休之的帮助,因此感谢休之说:“难以感谢恩德,当为您作篇好传。”休之的父亲阳固,魏时局北平太守,因贪污暴虐被中尉李平所弹劾并判罪,载于《魏起居注》。魏收写道:“阳固为北平太守,甚有惠政,因公事有罪免官。”又说:“李干对他非常敬重。”尔朱荣在魏是奸臣,魏收因高氏出自氽朱荣部下,而且接受过尔朱荣放债所得息钱,所以少写他的恶而多写他的善,在评论中写道:“若能修养仁义道德的高尚品格,那么韦、彭、伊、霍又何足称道。”
当时舆论说魏收写史不公,文宣诏令魏收在尚书省与各家子孙共同讨论,前后投诉的有百余人,说“遗漏了他的家世官位”,或者说“其家不见记载”,或者说“有妄加毁谤之处”。魏收都一一答辩。范阳卢斐的父亲卢同附见于族祖卢宝《传》下,顿丘李庶家《传》称他本是梁国蒙人。斐、庶批评说:“史书不是直笔。”魏收性急,不胜愤慨,上奏诬告二人企图杀害他。帝大怒,亲自责问二人。卢斐说: “我父亲仕魏,官至仪同,功业显著,名闻天下,与魏收不沾亲带故,便不立传。博陵崔绰,官位仅是本郡功曹,更没有什么事迹,是魏收外亲,就列在《传》的首位。”魏收说:“崔绰虽然没有官位,名声可嘉,所以应当立传。”帝说:“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魏收说:“高允曾为崔绰作赞,称他有道德。”帝说:“司空是个才士,为人作赞,自然应当称道。也好比你为人作文章,说他好的岂能都是事实?”魏收无以答对,恐惧起来。但帝看重魏收的文才,不想加罪于他。当时太原王松年也毁谤史书,与斐、庶一起被定罪,鞭打之后发配到甲坊作苦役,或者因此致死,卢思道也被处以刑罚。但因众人议论纷纷,帝令《魏书》暂不流传,让百官广泛讨论。准许有事迹之家入传,有不实者陈诉。于是众人喧嚷,称《魏书》为“秽史”,投诉者相继而来,魏收无法抵挡。当时左仆射杨情、右仆射高德正二人势倾朝野,与魏收都很亲近,魏收便为其家都作了传。二人不愿说史书不实,所以压制和堵塞诉辞,终文宣之世再没有重论此事。又尚书陆操曾对杨情说:“魏收的《魏书》可谓博物宏才,有大功于魏。”杨情对魏收说:“此可谓无可更改之书,万古流传。可惜论及各家枝叶亲姻,过于繁琐,与旧史体例不同。”魏收说:“以往由于中原丧乱,人士谱牒,遗失略尽,因此详写其支流。望公观过知仁。以免受责。”
天保八年夏,任太子少傅、监国史,又参与修订律令。邺城三台建成,文宣说:“台建成了要有赋。”杨情事先告诉魏收,魏收呈上《皇居新殿台赋》,文辞非常优美。当时作赋的人,自邢邵以下都比不上他。魏收上赋前数Et,才告诉邢邵。邢邵后来告诉别人说:“魏收很让人讨厌,不早说这件事。”帝曾出游束山,命魏收作诏书,宣扬威德,譬喻关西,魏收顷刻而就,词理宏壮。帝对着百官大加赞赏。于是魏收兼任太子詹事。魏收娶其舅父之女,即崔昂之妹为妻,生了一女,没有儿子。魏太常刘芳的孙女,中书郎崔肇师的女儿,夫家因事获罪,帝都赐给魏收作妻子,当时人比之为贾充置左右夫人。但也无子。后来魏收病得很重,怕死后妻妾之间闸矛盾,便放了二姬。病好以后又怀念她们,作《怀离赋》来抒发自己的心意。文宣每到酒宴酣畅之时,就说:“太子性格懦弱,宗庙社稷之事重大,最终当传位给常山王。”魏收对杨情说:“古人说。太子国之根本,不可动摇。皇上三爵之后,常言传位给常山王,令臣下疑惑。若真有此意,便应果断行事。这不是戏言。魏收既为太子师傅,正当为太子而死,衹担心国家不得安宁。”杨情将魏收的话告诉皇上,皇上从此不再说这样的话。皇上多次因喜事举行宴会,魏收都作为侍从参预。皇太子纳郑良娣之时,主管官吏准备了食品,帝酣饮之后,起身将食品全部掀翻在地。对魏收说:“知道我的意思吗?”魏收说:“臣愚以为良娣既是束宫之妾,理不须飨食,圣上因此毁掉食品。”帝大笑,握着魏收的手说:“你知道我的心意。”窒鲤延塞纳产逊奎主巡的女儿为妃,后来皇上到李家赴宴,妃母宋氏进献两个石榴于帝前。问众人没有谁知道足什么意思,帝就将两个石榴扔了。魏收说: “石榴裹面多籽,安德王新婚,妃母想要子孙众多。”皇上大喜,令魏收说:“你再去把两个石榴拿来。”于是赐予魏收美锦二匹。天保十年,任仪同三司。皇上在宴席上,口头命他为中书监,命中书郎李情在树下作韶。李煊因逸业是当代享有盛名的文才,不便轻率从事,过了很久没有写完。到诏令写成,帝已经酒醒,便不再提此事,李情也不上奏,事情就此搁下。
皇上在晋阳去世,驿传召魏收及中山太守阳述之参议吉凶之礼,并掌管诏诰。仍任侍中,升任太常卿。塞宣的谧号及庙号、陵名,都是魏收提议的。孝昭在朝主持政事,命魏收在宫中写作各种诏令,连日不出。又改任中书监。皇建元年,穗监任兼侍中、右光禄大夫,仍为仪同、监国史。委泌先前作为王堑副使出使凿,两人关系不好。当时王昕弟王晞与孝昭十分亲密。孝昭别令阳休之兼中书,在置历掌管诏诰,魏业留在邺球,大概是王魉的主张。魏蝗大为不平,对太子舍人卢询祖说:“如果让你作文诰,我也不说了。”又任祖埏为著作郎,想用他代替魏收。司空主簿奎台,也是文词之士。他听说后告诉人说:“诏诰全归阳子烈,著作又派祖孝征,文史忽然失去,恐怕魏公要曲背。”这时韶令议二王三恪,魏业坚持王卢、丝预之义,以至、司垦压为二王,通曹备三恪。诏令众礼学之官,都坚持鄞直五代之议。耋旦赈姓五,议恪不欲广及,所以议从苏业之说。又任兼太子少傅,免去侍中。
皇上因魏史一直没有流传,诏令魏收进一步研究审核。魏收奉诏,对原书多有改正。后来韶命颁行魏史,魏收认为直接放入皇家藏书阁内,外人无法见到。于是下令送一本给并州,一本给邺下,任人抄写。
大宁元年,加开府。河清二年,兼右仆射。当时武成终日醉酒,朝廷政事都交给侍中高元海。高元海平庸,不能当大任。因魏收才能名望极高,都官尚书毕义云长于决断,所以虚心倚赖二人。魏收因畏避不能有所匡救,受到舆论的指责。皇上在华林另建了玄洲苑,山水台观颇为壮丽,诏令在苑内阁上画魏收的像,他被倚重达到这种地步。
开始魏收比温子升、邢邵官位稍低,后邢邵已被疏远出京,子升因罪幽禁而死,魏收便大受重用,独步一时。议论互相诋毁,各有朋党。魏收常说邢邵的文章浅陋。邢邵则说:“江南任防,文体本来就粗疏,魏收非但模拟,而且大加剽窃。”魏收听到后就说:“他常在《沈约集》中作贼,怎么还说我偷任防的。”任、沈都有极高的名声,而邢、魏各有所好。武平年间,黄门郎颜之推用二公看法问仆射祖埏,祖埏回答说:“见邢、魏的褒贬,就是任、沈的优劣。”魏收因温子升根本不作赋,邢邵虽有一两首,也非其所长,常说:“一定要能作赋,才能成大才士。仅以章表碑志自许,此外如同儿戏。”武定二年以后,国家大事的韶命,军国文书,都是魏收所作。每有紧急之事,接受韶命立即写成,有时宫中宦官催促,魏收笔下如同早有构思,其敏捷迅速的工力,为邢、温所不及,他在参议典制礼仪方面,与邢邵不相上下。
不久蠡缀李公统因事被杀,其母虚报年龄而免于为奴,魏业知情而放过她,事情告发后蕴监被除名。那年又托付出使驴的大臣堑耋垫,私带他的门客同行,遇到皇岂船到,得到奇货猓然褥表、盈尺美玉等数十件,罪当流放,最后以赎罪论处。河清三年,起用为清都尹。不久皇上派黄门郎元文遥告诉魏收说:“你是老臣,事奉我家时间最久,以前的罪过,情有可原。近来命你为尹,不算美职,但开始重新起用,考虑再三衹能如此。朕怎么可以用你的才能而忘记你这个人呢,等到十月,当恢复你的开府之官。”天统元年,任左光禄大夫。二年,代理齐州刺史,不久为正职。
魏收因子侄年少。向他们申述告诫劝勉,着《枕中篇》,其词如下:我曾经读管子的书,书中说:“责任之中没有比修养自身更重要的了,仕途之中没有比舌之祸更可怕的了,期望之中没有比长寿更长远的了。身负重任行走在可怕的道路上,又能达到长寿的期望,衹有君子才能够做到。”现在追忆和回味这些话,令人发出慨叹。像那矗立的大山算是稳重的吧,然而没有风雨侵蚀或加载土石而不倾坍的;深山的宝藏人们都认为藏得牢固,然而赴山取宝的人奔走不停;吕梁山独深,怎能边走边唱而没有警惕;焦原山险峻,又怎能攀登而不惊;天下刚刚平定,因此应以远大的目光迅速兴举大业;五纪均当正定,应深思远虑而征引古制。如果身负重任而言行有度,那么越负重任地位就越牢固;登危险之途而有首术,那就可以面对危险而不忧。期望实现远大的目标而又有前往的的途径,就一定能获得相应的结果。难道衹有神理是如此吗,人间的事情也是这样的。啊!人处于天地之间,辛劳在生死之地,身。被嗜欲所攻,被名利所牵,精美的饭食不用事先约定一起送到,珠玉没有长脚也一起到来;于是骄奢无度,危亡很快就会到来。然而那些上等智慧的大贤们,能洞察幽微的事理,或出世为官,或退处隐居,都能相机而动,不循常规。他们展示才能就能有助于社会而成就功业,他们敛才引退就能销声匿迹。对于珠玉丝帛和美女,芳香珍奇之物和音乐,以及谄媚阿谀之事决不先于别人;对于称肉度骨,挑拨是非,造成仇恨怨恶的事决不上前。功勋和名声与山河同样长久,志向和业绩与金石一样坚固。这大概称得上大梁不折,游刃有余了。至于那些德行无常的人,必定丧失他们所拥有的金玉。他们奔走于人世,影响着社会风气。拥有火热的太阳还说寒冷,财宝装满山谷还不满足。源头不清水流就会混浊,标尺不正日影就会邪曲。啊!胶漆岂能坚固,寒暑的更迭是很快的。那些不重修身正德的人必将反利而成害,变荣耀为耻辱。喜和忧交替而来,得和失轮流相续。甚至于以身试法,而死于监狱。遣难道不是因缺乏修养,足力不强而不能自拔,因而为现实的利益所迷吗。造就是所说的后车当以前车的倾覆为借鉴,人当以先知先觉者为师。
我从君子那襄听说过,那些正道之士,都钻研经学,饱读文史之书。下笔有超人之论,谈吐有胜人之理。他们是孝顺父母和敬爱兄弟的楷模,能够上通神明之理。审查道路而后行,衡量道路而后止。善于推己及物,先人后己。情不计较名利的荣枯,心不为喜怒所羁縻。不藉隐居山岩求得名望,不在闹市之中待价而沽。他们言行一致,始终谨慎如一。有一位这样的君子在此,就可以成为国家和朝廷的仪范。十敬居官职而展才任事,凡知道应该做的事情没有不努力去做的。不论在帝左还是帝右,都是这样的优异之士所适宜的。对于自己所作的事情没有悔恨和遗憾,因此能处于高位而不招致危险。不同于那些衹知道前进而不知道后退的人,不顾原则去获取利益而又生怕有所失,为了博得千金的财产,求得俸禄万钟的官位,竟投身风卷烈火的门中,进入火焰熊熊燃烧的危室,结果一开始就丧失了遗留后世的基业,或者屈身蜷体而丧失正道善行。逭难道不让人畏惧吗!难道不值得引以为戒吗!
门边有依傍的灾祸,处事不可以不严密;墙外有埋伏的贼寇,言语不可以有失。应该细察自己的言论,应该端正自己的行为。言语不善,行为就不正。恶鬼也会被强梁之神所捕食,恶人也将被径廷历级而谏的人所囚禁。对于干坏事的人和鬼,神明必将暗中夺其魂魄,明处折其性命。不做非法的事情,不干不合乎道义的行为。以公正为自己赢得信誉,而个人拥有的珠玉并非护身的法宝。染之过黑就会变成钳色,过蓝就会变成青色。要善于利用墨绳来审视直与不直,利用水平仪来观测干与不平。时机成熟了再获取,时机不到不要去想。知道适可而止,知道满足,大概可以免于受辱。
因此要想有所作为必须观察时机,要想有所举动必须谨慎于细微之处。善于观察时机又考虑仔细,那就很少有失败的。既善于观察时机又处事谨慎,那么福禄就会到来。从前蘧瑗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颜子近三月不违。一步一步不停地走下去,可以达到千里之远。用一竹筐盛土不断地累进,可以累成万仞的高山。所以说行远路从近处开始,登高山从低处开始,坚持不懈就可以实现大而长久的目标,与世长存而永不败亡。月亮满到如同用圆规画出来的一样时,此后的夜间就要亏缺了。槿树枝叶繁茂,到黄昏时候就要凋萎了。什么东西能够衹增加而不减少,谁能做到有损缺而无害?好处不要想得太多,利益不要求得太大。衹有居守德操的人才会害怕好处得的太多,体行真道的人才会畏惧利益得的太大。道德尊贵就会有各种诽谤集中而来,责任重大就会有众人的怨恨会聚其身。地位显达即使是孑子也会感到惶惶不安,忠心耿耿即使如周公也会遭疑忌而处境狼狈。不要说别人小看我,在我不可以报复。不要说别人厚待我,在我不可以指出他的过错。像山那样高大,无所不有;向谷那样空虚,无所不受;能刚能柔,可以担负重任;能伸能顺,可以经历危险;能智能愚,可以期望久长。要像周庙的金人那样,封口三重以谨防失言。将渗漏的酒杯放在座前以表示永受而不满,将倾斜易覆的盛水器放在座后以警惕自己盛满则覆。以上这些话要使子孙牢记不忘,作为座右铭世代相传。后来群臣多说魏史不实,武成再次下令重新审定,魏收又有所改写。于是为卢同立了传,崔绰改为附出。杨情家《传》,原说“有魏以来一门而已”,至此改掉这八个字;又先前说“弘农华阴人,改为‘自云弘农,,以配王慧龙自云太原人。这是魏收的失误。
不久为开府、中书监。武成去世,没有发丧。内宫诸公因后主即位多年,不知是否需要下减免刑罚和租赋的赦令。诸公将魏收召去询问,魏收坚持应当有赦令以示恩泽,就听从了他的意见。命魏收掌管诏诰,任尚书右仆射,总管讨论五礼之事,位特进。魏收奏请让赵彦深、和士开、徐之才与之共同监管。先告诉了和士开,和士开吃了一惊,以自己不学无术推辞。魏收说:“天下事都由王决定,五礼非王不能决定。”士开表示谢意,并答应了他。魏收又多召文士让他们执笔,儒学之士马敬德、熊安生、权会实际主管此事。武平三年去世,追赠司空、尚书左仆射,谧号文贞。有文集七十卷。
魏收是学识渊博的大才,然而心地狭窄,不能知命而行正道。见了当朝权贵,常用言语和脸色取悦他们。但是提携后辈,以名望和品德为先,浮华轻率之徒,虽有才能,也不予重视。当初河间邢子才及季景与魏收都以文章出名,世称大邢小魏,说是俊才。魏收比子才小十岁,子左常说:“佛助即魏收是官员中的伟人。”后来魏收渐与子才争名,文宣贬低子才说:“你的才能不及魏收。”魏收更加得志。自序说:“先称温、邢,后日邢、魏。”然而魏收内心认为邢邵浅陋,并不赞许。魏收为人轻浮,爱好声乐,擅长胡舞。塞宣末年,多次在墓山舆众伶人作獯猴与狗斗,帝宠信亲近他。魏收的表兄博陵崔岩以双声嘲弄魏收说:“愚魏衰收。”魏收对答说:“颜岩腥瘦,是谁所生,羊颐狗颊,头团鼻平,饭房芩笼,着孔嘲玎。”其能言善辩不拘小节就像这样。因为撰史,有很多人怨恨他,齐灭亡那年,魏收的坟墓被人掘开,尸骨被抛在野外。先收养的弟弟之子仁表为后嗣,官至尚书膳部郎中。隋开皇年间在温县令的官位上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