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字文若,颖川颖阴人也。祖父淑,字季和,朗陵令。当汉顺、桓之间,知名当世。有子八人,号曰八龙。彧父绲,济南相。叔父爽,司空。
彧年少时,南阳何颙异之,曰:"王佐才也。"永汉元年,举孝廉,拜守宫令。董卓之乱,求出补吏。除亢父令,遂弃官归,谓父老曰:"颖川,四战之地也,天下有变,常为兵冲,宜亟去之,无久留。"乡人多怀土犹豫,会冀州牧同郡韩馥遣骑迎之,莫有随者,彧独将宗族至冀州。而袁绍已夺馥位,待彧以上宾之礼。彧弟谌及同郡辛评、郭图,皆为绍所任。或度绍终不能成大事,时太祖为奋武将军,在东郡,初平二年,彧去绍从太祖。太祖大悦曰:"吾之子房也。"以为司马,时年二十九。是时,董卓威陵天下,太祖以问彧,彧曰:"卓暴虐已甚,必以乱终,无能为也"。卓遣李傕等出关东,所过虏略,至颖川、陈留而还。乡人留者多见杀略。明年,太祖领兖州牧,后为镇东将军,彧常以司马从。兴平元年,太祖征陶谦,任彧留事。会张邈、陈宫以兖州反,潜迎吕布。布既至,翅乃使刘翊告彧曰:"吕将军来助曹使君击陶谦,宜亟供其军食。"众疑惑。或知邈为乱,即勒兵设备,驰召东郡太守夏侯惇,而兖州诸城皆应布矣。时太祖悉军攻谦,留守兵少,而督将大吏多与邈、宫通谋。惇至,其夜诛谋叛者数十人,众乃定。豫州刺史郭贡帅众数万来至城下,或言与吕布同谋,众甚惧。贡求见彧,彧将往。惇等曰:"君,一州镇也,往必危,不可。"彧曰:"贡与邈等,分非素结也,今来速,计必未定;及其未定说之,纵不为用,可使中立,若先疑之,彼将怒而成计。"贡见彧无惧意,谓鄄城未易攻,遂引兵去。又与程昱计,使说范、东阿,卒全三城,以待太祖。太祖自徐州还击布濮阳,布东走。二年夏,太祖军乘氏,大饥,人相食。
陶谦死,太祖欲遂取徐州,还乃定布。彧曰:"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足以胜敌,退足以坚守,故虽有困败而终济大业。将军本以兖州首事,平山东之难,百姓无不归心悦服。且河、济,天下之要地也,今虽残坏,犹易以自保,是亦将军之关中、河内也,不可以不先定。今以破李封、薛兰,若分兵东击陈宫,宫必不敢西顾,以其闲勒兵收熟麦,约食畜谷,一举而布可破也。破布,然后南结扬州,共讨袁术,以临淮、泗。若舍布而东,多留兵则不足用,少留兵则民皆保城,不得樵采。布乘虚寇暴,民心益危,唯鄄城、范、卫可全,其余非己之有,是无兖州也。若徐州不定,将军当安所归乎?且陶谦虽死,徐州未易亡也。彼惩往年之败,将惧而结亲,相为表里。今东方皆以收麦,必坚壁清野以待将军。将军攻之不拔,略之无获,不出十日,则十万之众未战而自困耳。前讨徐州,威罚实行,其子弟念父兄之耻,必人自为守,无降心,就能破之,尚不可有也。夫事固有弃此取彼者,以大易小可也,以安易危可也,权一时之势,不患本之不固可也。今三者莫利,愿将军熟虑之。"太祖乃止。大收麦,复与布战,分兵平诸县。布败走,兖州遂平。
建安元年,太祖击破黄巾。汉献帝自河东还洛阳。太祖议奉迎都许,或以山东未平,韩逼、杨奉新将天子到洛阳,北连张杨,未可卒制。彧劝太祖曰:"昔?高祖东伐为义帝缟素而天下归心。自天子播越,将军首唱义兵,徒以山东扰乱,未能远赴关右,然犹分遣将帅,蒙险通使,虽御难于外,乃心无不在王室,是将军医天下之素志也。今车驾旋轸,?义士有存本之思,百姓感旧而增哀。诚因此时,奉主上以从民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雄杰,大略也;扶弘义以致英俊,大德也。天下虽有逆节,必不能为累,明矣。韩暹、杨奉其敢为害!若不时定,四方生心,后虽虑之,无及。"太祖遂至洛阳,奉迎天子都许。天子拜太祖大将军,进彧为汉侍中,守尚书令。常居中持重,太祖虽征伐在外,军国事皆与彧筹焉。太祖问彧:"谁能代卿为我谋者?"彧言"荀攸、钟繇"。先是,彧言策谋士,进戏志才。志才卒,又进郭嘉。太祖以彧为知人,诸所进达皆称职,唯严象为扬州,韦康为凉州,后败亡。
自太祖之迎天子也,袁绍内怀不服。绍既并河朔,天下畏其强。太祖方东忧吕布,南拒张绣,而绣败太祖军于宛。绍益骄,与太祖书,其辞悖慢。太祖大怒,出入动静变于常,众皆谓以失利于张绣故也。钟繇以问彧,彧曰:"公之聪明,必不追咎往事,殆有他虑。"则见太祖问之,太祖乃以绍书示彧,曰:"今将讨不义,而力不敌,何如?"彧曰:"古之成败者,诚有其才,虽弱必强,苟非其人,虽强易弱,刘、项之存亡,足以观矣。今与公争天下者,唯袁绍尔。绍貌外宽而内忌,任人而疑其心,公明达不拘,唯才所宜,此度胜也。绍迟重少决,失在后机,公能断大事,应变无方,此谋胜也。绍御军宽缓,法令不立,土卒虽众,其实难用,公法令既明,赏罚必行,士卒虽寡,皆争致死,此武胜也。绍凭世资,从容饰智,以收名誉,故士之寡能好问者多归之,公以至仁待人,推诚心不为虚美,行己谨俭,而与有功者无所吝惜,故天下忠正效实之士咸愿为用,此德胜也。夫以四胜辅天子,扶义征伐,谁敢不从?绍之强其何能为!"太祖悦。彧曰:"不先取吕布,河北亦未易图也。"太祖曰:"然。吾所惑者,又恐绍侵扰关中,乱羌、胡,南诱蜀汉,是我独以兖、豫抗天下六分之五也。为将奈何?"彧曰:"关中将帅以十数,莫能相一,唯韩遂、马超最强。彼见山东方争,必各拥众自保。今若抚以恩德,遣使连和,相持虽不能久安,比公安定山东,足以不动。钟繇可属以西事。则公无忧矣。"
三年,太祖既破张绣,东擒吕布,定徐州,遂与袁绍相拒。孔融谓彧曰:"绍地广兵强;田丰、许攸,智计之士也,为之谋;审配、逢纪,尽忠之臣也,任其事;颜良、文丑,勇冠三军,统其兵:殆难克乎!"彧曰:"绍兵虽多而法不整。田丰刚而犯上,许攸贪而不治。审配专而无谋,逢纪果而自用,此二人留知后事,若攸家犯其法,必不能纵也,不纵,攸必为变。颜良、文丑,一夫之勇耳,可一战而禽也。"五年,与绍连战。太祖保官渡,绍围之。太祖军粮方尽,书与彧,仪欲还许以引绍。彧曰:"今军食虽少,未若楚、汉在?荧?阳、成皋间也。是时刘、项莫肯先退,先退者势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众,画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进,已半年矣。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不可失也。"太祖乃住。遂以奇兵袭绍别屯,斩其将淳于琼等,绍退走。审配以许攸家不法,收其妻子,攸怒叛绍;颜良、文丑临阵授首;田丰以谏见诛:皆如彧所策。
六年,太祖就谷东平之安民,粮少,不足与河北相支,欲因绍新破,以其间击讨刘表。彧曰:"今绍败,其众离心,宜乘其困,遂定之;而背?克?、豫,远师江、汉,若绍收其余烬,承虚以出人后,则公事去矣。"太祖复次于河上。绍病死。太祖渡河,击绍子谭、尚,而高干、郭援侵略河东,关右震动,钟繇帅马腾等击破之。语在《繇传》。八年,太祖录彧前后功,表封彧为万岁亭侯。九年,太祖拔邺,领冀州牧。彧说太祖"宜复古置九州,则冀州所制者广大,天下服矣。"太祖将从之,彧言曰:"若是,则冀州当得河东、冯翊、扶风、西河、幽、并之地,所夺者众。前日公破袁尚,擒审配,海内震骇。必人人自恐不得保其土地,守其兵众也;今使分属冀州,将皆动心。且人多说关右诸将以闭关之计;今闻此,以为必以次见夺-旦生变,虽有(善守)[守善]者,转相胁为非,则袁尚得宽其死,而袁谭怀贰,刘表遂保江、汉之间,天下未易图也。愿公急引兵先定河北,然后修复旧京,南临荆州,责贡之不入,则天下咸知公意,人人自安。天下大定,乃议古制,此社稷长久之利也。"太祖遂寝九州议。
是时荀攸常为谋主。彧兄衍以监军校尉守邺,都督河北事。太祖之征袁尚也,高干密遣兵谋袭邺,衍逆觉,尽诛之,以功封列侯。太祖以女妻彧长子恽,后称安阳公主。彧及攸并贵重,皆谦?冲?节俭,禄赐散之宗族知旧,家无余财。十二年,复增彧邑千户,合二千户。
太祖将伐刘表,问彧策安出,彧曰:今华夏己平,南土知困矣。可显出宛、叶而间行轻进,以掩其不意。"太祖遂行。会表病死,太祖直趋宛、叶如彧计,表子琮以州逆降。
十七年,董昭等谓太祖宜进爵国公,九锡备物,以彰殊勋,密以咨彧。彧以为太祖本兴义兵以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太祖由是心不能平。会征孙权,表请彧劳军于谯,因辄留彧,以恃中光禄大夫持节,参丞相军事。太祖军至濡须,彧疾留寿春,以忧薨,时年五十。谥曰敬侯。明年,太祖遂为魏公矣。
子恽,嗣侯,官至虎贲中郎将。初,文帝与平原侯植并有拟论,文帝曲礼事彧。及彧卒,恽又与植善,而与夏侯尚不穆,文帝深恨恽。恽早卒,子甝、霬。以外甥故犹宠待。恽弟俣,御史中丞,俣弟诜,大将军从事中郎,皆知名,早卒。诜弟顗,咸熙中为司空。恽子甝,嗣为散骑常侍,进爵广阳乡侯,年三十薨。子頵嗣。霬官至中领军,薨,谥曰贞侯,追赠骠骑将军。子恺嗣。霬妻,司马景王、文王之妹也,二王皆与亲善。咸熙中,开建五等,霬以著勋前朝,改封恺南顿子。
【译文】
荀彧字文若,颍川郡颖阴县人。祖父荀淑,字季和,曾任郎陵县令,在汉顺帝、桓帝时,很有名望。荀淑生有八子,号称“八龙”。荀的父亲荀馄,曾任济南国相,叔父荀绲,曾任司空。
荀彧年少时,南阳人何 十分欣赏他,说:“这是个可以辅佐帝王的良才!”永汉元年(189),荀 被举为孝廉,授予守宫令。董卓之乱时,请求出任地方官,任亢父县令,终于弃官回乡,对父老们说:“颍川是四面受敌的兵家必争之地,天下有变,首当成为军事要冲,应赶紧离开这里,不要久留。”乡里很多人留恋故上,犹豫不决。适逢冀州牧同郡人韩馥派骑兵来迎接,无人跟他走,惟有荀 带领宗族迁到冀州。此时袁绍已夺了韩馥的官位,以上宾之礼待荀彧,荀彧的弟弟荀堪及同郡人辛评、郭图,都得到袁绍任用。荀彧预料袁绍最终不会成就大业。当时魏太祖任奋武将军,驻在东郡。初平二年(191),荀彧离开袁绍而随太祖。太祖很高兴,说:“你是我的张良啊!”任他为司马,这时荀才二十九岁。当时董卓以其权势威慑天下,太祖以此事询间荀彧,荀彧说:“董卓肆意暴虐,必将以乱亡告终,不会有什么作为。”董卓派李莈等出关东,所到之处大肆掳掠,直到颍川、陈留才返回。荀彧家乡留下来的大多遭到杀掠。第二年,太祖兼任兖州牧,后又任镇东将军,荀彧常作司马跟随。
兴平元年(194),太祖征讨陶谦,任命荀 主持留守事宜。适逢张邈、陈宫在兖州反叛,暗中迎奉吕布。吕布到后,张邈就派刘诩告诉荀 彧说:“吕将军来帮助曹使君攻打陶谦,应赶快供他军粮。”众人将信将疑。荀彧 知道张邈已经反叛,当即整肃军队,设置防务,速召东郡太守夏侯 ,而兖州各县已纷纷响应吕布了。其时太祖全军围攻陶谦,留守兵力少,而将领们多与张邈、陈宫通谋。夏侯 来到,当夜杀了谋反者几十人,将士们这才平定下来。豫州刺史郭贡率兵数万来到城下,有人说他与吕布是同谋,大家都很害怕。郭贡求见荀彧 ,荀彧 准备前往。夏侯 等人说:“您是一州的镇守者,前去必定危险,不能去!”荀说:“郭贡与张邈等人,本不是平素就有勾结,现在他来得很急,准是主意还没打定。趁他未定去说服他,即使不能为我所用,也可让他保持中立;如果先猜疑他,他将会被激怒而与张邀合谋。”郭贡看到荀彧 毫无惧意,认为鄄城不易攻下,因此领兵离去。荀彧 又与程昱计议,让他去说服范和东阿二县,最终保全了三座城,以等待太祖。太祖从徐州回师,在濮阳击败了吕布,吕布向东逃去。
兴平二年(195)夏天,太祖驻军乘氏县,发生饥荒,竟出现了人吃人的事。这时陶谦已死,太祖想趁机夺取徐州,回师再平定吕布。荀说:“先代汉高祖保守关东,光武帝占据河内,都是先巩固基地以控制天下,这样进可以制胜,退可以固守,所以虽有困难曲折却终于完成大业。将军本来是凭兖州起事,平定山东祸乱,百姓无不心悦诚服。况且兖州跨黄河、济水,是天下要冲,现虽残破,但还容易自保,此地就是将军您的关中、河内,不得不先稳定它。现在已击溃了李封、薛兰,如果分兵东击陈宫,陈宫必定不敢西顾,我们趁机组织队伍收割麦子,节约粮食,储备谷物,可以一举打垮吕布。然后向南联合扬州的刘繇,共讨袁术,以控制淮水、泗水一带。如果舍弃吕布不打而东攻徐州,多留守兵则攻城不够,少留守兵就会征百姓也来守城,不能打柴拾草。吕布乘机侵扰杀掠,民心将更恐惧,只有鄄城、范、卫三处可以保全,其余的地方都不为我们所有,这样就等于失去了兖州。要是徐州攻不下,将军将安身于何处?何况陶谦虽死,徐州也不易攻破。徐州已鉴于往年的失败,将会因畏惧而紧密联合,内外相应。现东方都已收麦,必会坚壁清野以防将军;将军久攻不下,抢掠又无收获,不出十天,十万人马尚未开战自己先已困乏了。上次讨伐徐州,实行了以暴力相惩罚,徐州子弟想到父兄被杀的耻辱,必定会誓死奋战,没有投降之心,即使能攻下徐州,还是不能占有它。天下确实有舍这取那的事,以大换小,是可以的,以平安换危险,是可以的;权衡一时的形势,不顾忌根基不稳固,也是可以的。现今三者无一有利,希望将军对这种情况细细权衡。”太祖这才打消了攻徐州的念头,大力收割麦子,再次与吕布交战,分兵平定各县。吕布败走,兖州因此而平定。
建安元年(196),太祖击败黄巾军。汉献帝从黄河以东返回洛阳。太祖想迎献帝迁都许县,有人认为山东尚未平定,韩暹、杨奉新近迎天子到洛阳,北面联合张杨,尚不能即刻控制他们。荀彧 劝太祖说:“从前晋文公迎周襄王返回而诸侯服从,汉高祖东征项羽,为义帝穿素服发丧而天下归心。自从天子蒙乱,将军您首先倡导义兵勤王,只是因为山东地区纷扰战乱,还不能远赴关右,但还是分派将领,冒险与朝廷通使节,虽挽救国难于朝廷之外,而心无时不系于王室,这是将军诚扶天下的一贯志向。现今天子已返回京城,而洛阳又狼藉不堪,一片荒芜,义士有保朝廷的想法,百姓感念旧主而更增哀伤,如能趁此机会,拥戴天子以顺从民心,这是大顺;秉持大公无私之心以使天下豪杰归服,这是大略;主持正义以纳英才俊杰,这是大德。这样,天下虽有人叛逆,必定不会成为我们的忧患,这是很清楚的。韩暹、杨奉岂敢为害?如不及时扶正朝廷,天下将生叛离之心,以后即使考虑此事,也来不及了。”于是太祖到了洛阳,迎接天子迁都许昌。天子任命太祖为大将军,提升荀彧 为汉侍中,代理尚书令。经常居于朝中理朝政,太祖虽征战在外,军国大事都要与荀筹划。太祖间荀彧 :“谁能替代您为我出谋划策了荀说:“荀攸、钟繇。”原先,荀彧 谈到出谋划策之士,曾举荐了戏志才。志才死后,又推荐了郭嘉。太祖认为荀知人善任,他所推荐的人大多是称职的,只有严象为扬州刺史,韦康为凉州刺史,后来兵败身亡。
自从太祖迎奉天子之后,袁绍心中不服。袁绍已经兼并了黄河以北各郡县,天下人都畏惧他的强大。太祖正在忧虑东边的吕布,抗拒南边的张绣,而张绣在宛县打败了太祖军。袁绍更加骄横,给太祖写信时,言辞无礼而傲慢。太祖大怒,出人举止不同于常,众人都说是因败于张绣的缘故。钟繇就这事间荀彧 ,荀彧 说:“曹公是聪明人,必定不会追咎往事,可能是为其他事忧愁。”于是见太祖而询间,太祖便将袁绍的信给荀彧 看,说:“我现在想讨伐不义,可力量敌不过他,怎么办了荀彧 说:“古来较量于成败场上的,如果真有才能,纵然弱小,也必将变得强盛;如果是庸人,纵然强大,也会变得弱小。刘邦、项羽的存亡,足以可以使人明白这个道理。现今与您争天下的人,只有袁绍了。袁绍这人貌似宽容而内心狭窄,任用人才却疑心太重,您明正通达,不拘小节,唯才是举,唯才是用,这在度量上胜过袁绍;袁绍遇事迟疑犹豫,少有决断,往往错过良机,您能决断大事,随机应变,不拘成规,这在谋略上胜过袁绍;袁绍军纪不严,法令不能确立,士兵虽多,却不能巧为任用,您法令严明,赏罚必行,士兵虽少,却都奋战效死,这在用兵上胜过袁绍;袁绍凭其名门贵族,装模作样,耍小技而博取名誉,所以士人中缺乏才能而喜好虚名者大多归附于他,您以仁爱之心待人,推诚相见,不求虚荣,行为谨严克己,而在奖励有功之人时无所吝惜,因此天下忠诚正直、讲求实效的士人都愿为您效劳,这在德行上胜过袁绍。凭借这四方面的优势辅佐天子,扶持正义,征伐叛逆,谁敢不从?袁绍强大有何用了太祖很高兴。荀彧 又说:“不先攻取吕布,河北也还是不易谋取。”太祖说:“你说得极是。我所困惑的,是又担心袁绍侵扰关中,引发羌人、胡人作乱,向南勾引蜀、汉中二郡的刘璋;那样我将单独以兖、豫二州抗击天下兵力的六分之五,那该怎么办呢?”荀彧 说:“关中将帅数以千计,没有人能统一起来,只有韩遂、马超最强。他们见崤山以东地区正在争战,必定各自拥兵自保。现在如果以恩德招抚他们,派遣使者与他们通好,维持和好,即使不能长久安定,但至少在您平定山东之前,足以不生变动。关西的事情可以托付给钟繇,这样您就可以放心出征了。”
建安三年(198),太祖已击破张绣,东擒吕布,平定徐州,进而与袁绍相抗衡。孔融对荀说:“袁绍地广兵强,有田丰、许攸等谋臣替他出谋划策,审配、逢纪等忠臣为他干事,颜良、文丑勇冠三军,为他统领军队,恐怕很难战胜啊!”荀彧 说:“袁绍兵虽众而法令不整肃,田丰刚惶而好犯上,许攸贪婪而不检束,审配专权而无谋,逢纪果决而刚惶自用,这两人料理后方,如果许攸家犯了法,一定不会放过,不宽纵,许攸必然叛变。至于颜良、文丑,不过匹夫之勇罢了,可以一战而擒!”建安五年(200),与袁绍连续交战。太祖保守官渡,被袁绍包围。太祖军粮将尽,写信给荀,与他商议可否退兵许县以引开袁绍军队。荀彧 回信说:“眼下军粮虽少,还比不上楚、汉在荥阳、成皋之间那样艰难。当时刘、项双方都不肯先退,先退的一方必定处于被动。您以仅及敌之十分之一的兵力,就地坚守,扼住敌人咽喉使其不能前进,已经半年了。敌人的底细已经清楚,锐气已经枯竭,局面必将有所变化,这正是使用奇谋的良机,不可失去啊!”太祖于是留了下来。进而以奇兵偷袭袁绍的其他军营,斩杀了他的大将淳于琼等,袁绍退走。审配因为许攸有不法行为,收捕其妻儿,许攸一怒之下背叛了袁绍;颜良、文丑被阵前斩首;田丰由于劝谏而被杀,一切正如荀彧 所预想的那样。
建安六年(201),太祖为筹粮到了东平国的安民县,粮食太少,不足以与河北相峙,想要趁袁绍刚败,利用这个空隙讨伐刘表。荀彧 说:“现在袁绍失败,部众离析,应趁此机会,一举平定河北;我们背靠兖州、豫州,如远征江、汉,这时袁绍要是收其残部,乘虚攻击我们的后方,您的大事就完了。”太祖于是再次驻军于黄河岸边。袁绍病死,太祖渡过黄河,袭击袁绍之子袁谭、袁尚;而高干、郭援侵略河东郡,关右震动,钟繇率马腾击败了他们。此事详情在作中繇子争中另有记载。建安八年(203),太祖登录荀前后的功绩,上表请封荀为万岁亭侯。
建安九年(204),太祖攻下邺城,兼任冀州牧。有人劝太祖:“应恢复古代区划,设置九州,那么冀州所控制的地盘广大,天下就会服从您了。”太祖将采纳这个建议,荀彧 说:“如果这样,冀州应包括河东、冯诩、扶风、河西、幽州、并州的地盘,所夺占囊括的地方众多。过去您打败袁尚,捉住审配,全国震惊,必定人人害怕不能保住自己的地盘,拥有自己的军队;现在使他们分属冀州,将会人心紧张。况且很多人在劝说关右诸将闭关自守;现在听到这个消息,以为是对他们一个一个地攻夺。一旦关西发生变乱,即使有守善之人,威迫之下也会为非作歹,那么袁尚得以宽限死期,袁谭也会心怀二意,刘表因此保守江、汉之间,天下就不那么容易平定了。希望您迅速领兵先平定河北,然后修复旧都洛阳,南征荆州,指责刘表不向朝廷进贡,那么天下都了解您的心意,人人安心;天下完全平定后,再计议恢复古制,这才是国家长久的利益。”太祖于是搁置了恢复古制的计划。
这时荀攸已经是太祖主要的谋士。荀彧 的哥哥荀衍任监军校尉驻守邺城,统领河北军事。太祖征讨袁尚时,高干暗地派士兵偷袭邺城,荀衍事先察觉,全部诛杀之,因功被封为列侯。太祖将女儿嫁给荀彧 的长子荀恽,后称安阳公主。荀彧 、荀攸均权重显贵,但都谦虚节俭,得到的赏赐、俸禄都分给宗族故里,自家并无余财。建安十二年(207),又增加荀彧 的封邑一千户,合计二千户。
太祖将征讨刘表,问荀彧 将采用什么计策,荀彧 说:“现在中原地区已经平定,南方的处境就困难了,可以明里出兵宛、叶二县,而暗中抄小路轻装行进,打他个出其不意。”太祖照办。恰好此时刘表病死,太祖按荀彧 的计策直趋宛、叶,刘表之子刘琮献出荆州而降。
建安十七年(212),董昭等人认为太祖应晋爵为国公,得到九锡的最高礼遇,以表彰他特殊的功勋,他们就此事秘密征求荀的意见。荀彧 认为太祖本是起兵以匡正朝廷,安定国家,怀着忠诚之心,保持退让的实际行动;君子爱人是爱其德行,不应该这样做。太祖从此心中对他产生了不满。正好遇上征讨孙权,太祖上表请派荀到谯县慰劳军队,乘机擅自留下荀,让他作侍中、光禄大夫,持节,参谋丞相军事。太祖军队到了濡须,荀彧 因病留在扬州寿春,忧郁而死,享年五十岁。追谥为敬侯。第二年,太祖就升为魏公了。
荀彧的儿子荀恽,嗣位侯爵,官做到虎贲中郎将。起初,文帝和平原侯曹植同时都有拟议事项,文帝曲礼事奉荀彧。等到荀彧死,荀彧的儿子荀恽又和曹植私交友好,而和夏侯尚不和,文帝因而深切的憎恨荀恽。荀恽早死,儿子甝、霬,因为是外甥的关系所以仍然受到宠幸的待遇(荀恽妻是太祖的女儿)。荀恽的弟弟荀俣,官做到御史中丞,荀俣的弟弟荀诜,官做到大将军从事中郎,均知名于当世,但都早死。荀诜的弟弟荀,在咸熙年中(常道乡公曹奂年号,共两年。公元264—265年)任司空职。荀恽的儿子荀甝,继父位为散骑常侍,进封爵位为广阳乡侯,年三十岁死。荀甝的儿子荀嗣位。荀霬官也做到中领军,死后谥号称贞侯,追赠骠骑将军。他的儿子荀恺嗣位。荀霬的妻子,是司马景王、文王的妹妹,二王均和他非常亲近友善。咸熙中,开始设立五等爵位,荀霬以前朝有大功勋,改封他的儿子荀恺为南顿子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