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礼字德达,涿郡容城人也。太祖平幽州,召为司空军谋掾。初丧乱时,礼与母相失,同郡马台求得礼母,礼推家财尽以与台。台后坐法当死,礼私导令逾狱自首,既而曰:"臣无逃亡之义。"径诣刺奸主簿温恢。恢嘉之,具白太祖,各减死一等。后除河间郡丞,稍迁荧阳都尉。鲁山中贼数百人,保固险阻,为民作害。乃徙礼为鲁相。礼至官,出俸谷,发吏民,募首级,招纳降附,使还为闲,应时平泰。历山阳、平原、平昌、琅邪太守。从大司马曹休征吴于夹石口,礼谏以为不可深入,不从而败。迁阳平太守,入为尚书。
明帝方修宫室,而节气不和,天下少谷。礼固争罢役。诏曰:"敬纳谠言,促遣民作。"时李惠监作,复奏留一月,有所成讫。礼径至作所,不复重奏,称诏罢民,帝奇其意而不责也。
帝猎于大石山,虎趋乘舆,礼便投鞭下马,欲奋剑斫虎,诏令礼上马。明帝临崩之时,以曹爽为大将军,宜得良佐,于床下受遗诏。拜礼大将军长史,加散骑常待。礼亮直不挠,爽弗便也,以为扬州刺史,加伏波将军,赐爵关内侯。吴大将军全琮帅数万众来侵寇,时州兵休使,在者无几。礼躬勒卫兵御之,战于芍陂,自旦及暮,将士死伤过半。礼犯蹈白刃,马被数创,手秉枹鼓,奋不顾身,贼众乃退。诏书慰劳,赐绢七百匹。礼为死事者设祀哭临,哀号发心,皆以绢付亡者家,无以入身。
征拜少府,出为荆州刺史,迁冀州牧。太傅司马宣王谓礼曰:"今清河、平原争界八年,更二刺史,摩能决之。虞、芮待文王而了,宜善令分明。"礼曰:"讼者据墟墓为验,听者以先老为正,而老者不可加以榎楚,又墟墓或迁就高敞。或徙避仇讐。如今所闻,虽皋陶犹将为难。若欲使必也无讼,当以烈祖初封平原时图决之。何必推古问故,以益辞讼?昔成王以桐叶戏叔虞,周公便以封之。今图藏在天府,便可于坐上断也,岂待到州乎?"宣王曰:"是也。当别下图。"礼到,案图宜属平原。而曹爽信清河言,下书云:"图不可用,当参异同。"礼上疏曰:"管仲霸者之佐,其器又小,犹能夺伯氏骈邑,使没齿无怨言。臣受牧伯之任,奉圣朝明图,验地著之界,界实以王翁河为限;而鄃以马丹候为验,诈以鸣犊河为界。假虚讼诉,疑误台阁。窃闻众口铄金,浮石沉木,三人成市虎,慈母投其杼。今二郡争界八年,一朝决之者,缘有解书图画,可得寻案擿校也。平原在两河。向东上,其间有爵提,爵堤在高唐西南,所争地在高唐西北,相去二十余里,可谓长叹息流涕者也。案解与图奏而鄃不受诏。此臣软弱不胜其任,臣亦何颜尸禄素餐。"辄束带著履,驾车待放。爽见礼奏,大怒。劾礼怨望,结刑五岁。在家期年,众人多以为言,除城门校尉。
时匈奴王刘靖部众强盛,而鲜卑数寇边,乃以礼为并州刺史,加振武将军,使特节,护匈奴中郎将。往见太傅司马宣王,有忿色而无言。宣王曰:"卿得并州,少邪?恚理分界失分乎?今当远别,何不欢也!"礼曰:"何明公言之乖细也!礼虽不德,岂以官位往事为意邪?本谓明公齐踪伊、吕,匡辅魏室,上报明帝之托,下建万世之勋。今社稷将危,天下凶凶,此礼之所以不悦也。"因涕泣横流。宣王曰:"且止,忍不可忍。"爽诛后,入为司隶校尉,凡临七郡五州,皆有威信。迁司空,封大利亭侯,邑一百户。礼与卢毓同郡时辈,而情好不睦。为人虽互有长短,然名位略齐云。嘉平二年薨,谥曰景侯。孙元嗣。
【译文】
孙礼,字德达,涿郡容城县人。太祖曹操平定幽州后,征召孙礼为司空军谋掾。当初丧乱时,孙礼与母亲走失,同郡人马台找到了孙礼的母亲,孙礼便把家财全部给了马台。马台后来犯法应处死刑,孙礼私下引导马台,让他越狱去陈说罪行,而绝无逃跑的想法。马台直接来到刺奸主簿温恢处投案陈说罪行。温恢赞许他们的行为,将这些情况如实向曹操汇报,各给他们降罪一等,免除死刑。
后来孙礼被提拔为河间郡承,不久又升为荥阳都尉。鲁国的山中有几百贼寇,凭借险固地势,扰民作害;于是被调任为鲁国相国。到任后,孙礼拿出官府的钱财和谷物,发动官吏和百姓,悬赏贼寇的脑袋,招纳归降的人,再让他们回去刺探情况,鲁国不久就恢复了太平。历任山阳、平原、平昌、琅笽诸郡太守。跟从大司马曹休在夹石征讨东吴军队,孙礼劝谏曹休不要恋战,曹休不听而以失败告终。任为阳平郡太守,又入朝任尚书。
魏明帝刚开始修建宫殿时,节气不调和,全国粮食歉收。孙礼力争,免除百姓的劳役,明帝下诏书说:“采纳正直的进言,迅速遣送百姓去从事农业生产。”此时李惠是修建宫殿的监工,他又上奏表要求将修建宫殿的百姓再留一日,等宫殿完成再说。孙礼直接来到修建工地,不再上奏表请示,口称明帝已下诏书免去百姓的劳役,让他们回去。明帝认为孙礼的意图很不寻常,所以没有责罚他。
明帝在大石山狩猎,有一只虎跑到他的车子旁,孙礼便扔掉鞭子下马,想挥剑斩杀老虎,明帝下令让他上马。明帝临死之时,任命曹爽为大将军,认为还应该有良将来辅佐,又让曹爽在病床边接受遗诏,任命孙礼为大将军长史,加授散骑常侍。孙礼为人诚信磊落,刚直不阿,曹爽认为他来辅佐自己多有不利,就让孙礼改任扬州刺史,加授伏波将军,赐给关内侯的爵位。东吴大将全琮率领几万军队侵犯骚扰,此时州里的兵士有的在体假,有的已派遣出去,留下来没多少人。孙礼亲自率领卫兵抵御,在芍陂与全琮交战,从早晨打到晚上,将士死伤过半。孙礼在兵刃中冲锋陷阵,战马多次被刺伤,他依然手执战鼓,奋不顾身,直至敌人退兵,皇帝下诏书慰劳,赏赐绢七百匹。孙礼为死于这场战事的将士们举行祭祀,集众举哀悼念,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失声痛哭,又把绢全部分给战死将士的家人,没有给自己一点。
孙礼被征召任命为少府,出任荆州刺史,转任冀州牧。太傅司马懿对孙礼说:“如今清河、平原二郡为地界已争执了八年,更换了两任刺史,还是没能解决;就像殷末虞国和丙国争夺地界由周文王来决断一样,应该政令完善,公正分明。”孙礼说:“诉讼者以荒废的家墓为凭证,听讼者以先辈长老为证据,而又不可能对先辈长老加以刑罚,家墓也有的为了靠近高敞之地而迁走,有的是为了避开仇敌而迁走,都不足以证。如今所说的这些事情,即使是皋陶也将很为难。如果想要了结这场争端,应当凭借列祖当初受封平原的地图来决断。又何必要推论古代询间过去,来增加诉讼的证据。过去周成王用桐叶与叔虞开玩笑,周公就把唐封给了叔虞。如今地图藏在朝廷的仓库中,可以根据它来决断,难道还要等到了州郡才解决吗?”司马懿说:“对啊,应当去辨别地图。”孙礼来到藏地图的仓库,根据地图,争执的上地应该属平原郡。而曹爽偏向清河郡,便下文书说:“地图不能用,应当检验一下虚实异同。”孙礼上疏说:“管仲是霸王的佐相,他的才能度量也很小,还能够夺取他哥哥的骄邑封地,使无怨言。我身为冀州牧,敬捧着圣朝明晰的地图,来验别二郡上地的分界,郡界确实以王翁河为界限;而纫县却以马丹候为凭据,偏要说以鸣犊河为界限。用虚假作伪的诉讼、疑惑来扰乱朝廷。我听说众口砾金,会不辨真假;浮石沉木,则令是非颠倒;三人成虎,是流言可以耸动视听;慈母扔掉她的织布梭,说明传闻可以动摇初始的信念。如今平原、清河争界八年,之所以一下就得到解决,就是因为有能解释分析的书和能够判断的地图,可以拿来研究考察,以取得证据,纠正疑误。平原在两河之间,沿河东上游,其间有爵畔,爵畔在高唐西南,而二郡所争之地却在高唐西北,两地相距二十多里,可谓令人慨叹惋惜、哭笑不得。根据分析与地图情况的判断而上奏表,而纫县却拒不接受诏令,这是我软弱不能胜任,我还有什么脸面再居位食禄而不理事!” 于是立即束好腰带穿上鞋子,驾车等待解职离任。曹爽看了孙礼上的奏表,大怒,弹劾孙礼对上司心怀不满,判处五年徒刑。孙礼在家一年,很多人为他上言说好话,于是又被任命为城门校尉。
当时匈奴王刘靖军队兵强马壮,势力强大,而鲜卑族又屡屡侵扰边境,于是任命孙礼为并州刺史,加授振武将军,让他持节行使护匈奴中郎将的职权。孙礼去见太傅司马懿,脸露怨怒,一言不发。司马懿说:“你得到了并州,觉得少吗?怨怒的理由是因为以前划分郡界而受到不公正的处分吗?如今将要远别,为什么不高兴啊!”孙礼说:“为何您说得如此乖巧细微呢!我虽无甚德行,难道还会把官位和往事放在心上吗?本来我认为您能向伊尹、姜太公的行为看齐,辅助魏室,向上回报明帝的重托,在下建立万代不灭的功勋。如今国家却处于危难之中,天下动荡不安,这是我所以不高兴的原因啊!”说完痛哭流涕。司马懿说:“暂且止住,我已忍无可忍。”曹爽被诛杀后,孙礼入朝任司隶校尉,凡是到过的州郡,都颇得威信。升任司空,封大利亭侯,食邑一百户。孙礼与卢毓是同郡人,又是同辈,关系不好,为人各有短长,但名声和官位大体上相同。嘉平二年(250)孙礼去世,追谥为景侯。孙子孙元继承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