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雍字元叹,吴郡吴人也。蔡伯喈从朔方还,尝避怨于吴,雍从学琴书。州郡表荐,弱冠为合肥长,后转在娄、曲阿、上虞,皆有治迹。孙权领会稽太守,不之郡,以雍为丞,行太守事,讨除寇贼,郡界宁静,吏民归服,数年,入为左司马。权为吴王,累迁大理、奉常,领尚书令,封阳遂乡侯,拜侯还寺,而家人不知,后闻乃惊。
黄武四年,迎母于吴。既至,权临贺之,亲拜其母于庭,公卿大臣毕会,后太子又往庆焉。雍为人不饮酒,寡言语,举动时当。权尝叹曰:"顾君不言,言必有中。"至饮宴欢乐之际,左右恐有酒失而雍必见之,是以不敢肆情。权亦曰:"顾公在坐,使人不乐。"其见惮如此。是岁,改为太常。进封醴陵侯,代孙邵为丞相,平尚书事。其所选用文武将吏各随能所任,心无适莫。时访逮民间,及政职所宜,辄密以闻。若见纳用,则归之于上,不用,终不宣泄。权以此重之,然于公朝有所陈及,辞色虽顺而所执者正。权尝咨问得失,张昭因陈听采闻,颇以法令太稠,刑罚微重,宜有所蠲损。权默然,顾问雍曰:"君以为何如?"雍对曰:"臣之所闻,亦如昭所陈。"于是权乃议狱轻刑。久之,吕壹、秦博为中书,典校诸官府及州郡文书。壹等因此渐作威福,遂造作榷酤障管之利,举罪纠奸,纤介必闻,重以深案丑诬,毁短大臣,排陷无辜,雍等皆见举白,用被谴让。后壹奸罪发露,收系延尉。雍往断狱。壹以囚见,雍和颜色,问其辞状,临出,又谓壹曰:"君意得无欲有所道?"壹叩头无言。时尚书郎怀叙面詈辱壹,雍责叙曰:"官有正法,何至于此!"
雍为相十九年,年七十六,赤乌六年卒。初疾微时,权令医赵泉视之。拜其少子济为骑都尉。雍闻,悲曰:"泉善别生死,吾必不起,故上欲及吾目见济拜也。"权素服临吊,谥曰肃侯。长子邵早卒,次子裕有笃疾,少子济嗣,无后,绝。永安元年,诏曰:"故丞相雍,至德忠贤,辅国以礼,而侯统废绝。朕甚愍之。其以雍次子裕袭爵为醴陵候,以明著旧勋。"
邵字孝则,博览书传,好乐人伦。少与舅陆绩齐名,而陆逊、张敦、卜静等皆亚焉。自州郡庶几及四方人士,往来相见,或言议而去,或结厚而别,风声流闻,远近称之。权妻以策女。年二十七,起家为豫章太守。下车祀先贤徐孺子之墓。优待其后。禁其淫祀非礼之祭者。小吏资质佳者,辄令就学,择其先进,擢置右职,举善以教,风化大行。初,钱唐丁谞出于役伍,阳羡张秉生于庶民。乌程吴粲、云阳殷礼起乎微贱,邵皆拔而友之,为立声誉。秉遭大丧,亲为制服结绖。邵当之豫章,发在近路,值秉疾病,时送者百数。邵辞宾客曰:"张仲节有疾,苦不能来别,恨不见之,暂还与诀,诸君少时相待。"其留心下士,惟善所在,皆此类也。谞至典军中郎,秉云阳太守,礼零陵太守,粲太子少傅。世以邵为知人。在郡五年,卒官,子谭、承云。
谭字子默,弱冠与诸葛恪等为太子四友,从中庶子转辅正都尉。赤乌中,代恪为左节度。每省簿书,未尝下筹,徒屈指心计,尽发疑谬,下吏以此服之。加奉车都尉。薛综为选曹尚书,固让谭曰:"谭心精体密,贯道达微,才照人物,德允众望,诚非愚臣所可越先。"后遂代综。祖父雍卒数月,拜太常,代雍平尚书事。是时鲁王霸有盛宠,与太子和齐衡,谭上疏曰:"臣闻有国有家者,必明嫡庶之端,异尊卑之礼,使高下有差,阶级逾邈,如此则骨肉之恩生,觊觎之望绝。昔贾谊陈治安之计,论诸侯之势,以为势重,虽亲必有逆节之累,势轻,虽疏必有保全之祚。故淮南亲弟,不终飨国,失之于势重也。吴芮疏臣,传祚长沙,得之于势轻也。昔汉文帝使慎夫人与皇后同席,袁盎退夫人之座,帝有怒色。及盎辨上下之仪,陈人彘之戒,帝既悦怪,夫人亦悟。今臣所陈,非有所偏,诚欲以安太子而便鲁王也。"由是霸与谭有隙。时长公主婿卫将军全琮子寄为霸宾客,寄素倾邪,谭所不纳。先是,谭弟承与张休俱北征寿春,全琮时为大都督,与魏将王淩战于芍陂,军不利,魏兵乘胜陷没五营将(秦儿),军,休、承奋击之。遂驻魏师。时琮群子绪、端亦并为将,因敌既住,乃进击之。淩军用退。时论功行赏。以为功驻敌之功大,退敌之功小。休、承并为杂号将军,绪、端偏裨而已。寄父子益恨,共构会谭。谭坐徙交州,幽而发愤,著《新言》仁十篇。其《知难篇》盖以自悼伤也。见流二年,年四十二,卒于交阯。
承字子直,嘉禾中与舅陆瑁俱以礼征。权赐丞相雍书曰:"贵孙子直,令问休休,至与相见,过于所闻,为君嘉之。"拜骑都尉,领羽林兵。后为吴郡西部都尉,与诸葛恪等共平山越,别得精兵八千人,还屯军章阬,拜昭义中郎将,入为侍中。芍陂之役,拜奋威将军,出领京下督。数年,与兄谭,张休等惧徙交州,年三十七卒。
【译文】
顾雍,字元叹,吴郡吴县人。蔡伯嘈从朔方返回后,曾到吴县躲避仇人,顾雍跟着他学琴习书。州郡都上表举荐他,成年后即任合肥县县长,后转任娄县、曲阿、上虞,每处都有政绩。孙权兼任会稽太守,不在郡府就任,以顾雍为郡承,代理太守职任,讨除贼寇,郡内安定平静,官民都归服他。几年后,他入朝任左司马。孙权为吴王时,顾雍逐步升任为大理奉常,兼任尚书令,封爵阳遂乡侯,封侯后回到官邸。而家中人尚不知道,后来听说才感到惊奇。
黄武四年(225),顾雍到吴郡迎来母亲。母亲来到后,孙权亲自前往庆贺,并在厅堂上向他母亲行拜礼。公卿大臣们全来聚会,后来太子又前往庆贺。顾雍为人从不饮酒,沉默寡言,举止得当。孙权曾感叹地说:“顾君不言,言必在理。”到饮宴欢乐之时,左右的人都怕酒后言行有失而被顾雍见怪,故此不敢放纵尽情。孙权又说:“顾公在座,人不敢乐。”他就是这样的让人敬畏。这一年,顾雍被改任为太常,晋封醛陵侯,替代孙邵为丞相,兼管尚书事。他所选择任用的文武官吏都能各尽所能,心无不适之意。他常到民间察访征询,遇上有政务上应采用的地方,就当即秘密呈报。如能被采纳施行,则归功于主上,如果未被采纳,则永远不泄露其中情况。孙权由此十分敬重他。然而他在朝廷上有所陈述与建议,言辞表情虽然恭顺,但所坚持的原则正直不屈。孙权曾咨询朝政得失,张昭趁时将自己收集到的意见陈述出来,颇以为法令太严,刑罚过重,应该有所减损。孙权听了不作声。他回头间顾雍:“您认为怎样了顾雍回答说:“我所听到的情况,也像张昭说的那样。”于是孙权才讨论讼狱减轻刑罚。过了一个时期,吕壹、秦博为中书,主管审核各官府及州郡上报的文书。吕壹等因此逐渐作威作福,于是开始建置机构卖酒、关隘征税牟取暴利,检举他人罪过,细微的小事也上报朝廷,再加重案情进行诬陷,毁谤大臣,排斥陷害无辜之人,顾雍等人都曾受到他们的举报告发,并因此遭到谴责。后来吕壹邪恶罪行暴露,收押在廷尉府中。顾雍前往审理此案,吕壹以囚犯身份见顾雍,顾雍和颜悦色,间他诉讼言辞。临走时,又对吕壹说:“你心里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吕壹只是叩头无话可说。当时尚书郎怀叙当面斥骂羞辱吕壹,顾雍批评他说:“官府有明确的法令,何必如此呢?”
顾雍任丞相十九年,享年七十六岁,赤乌六年(243)去世。起初起病轻微时,孙权命令医官赵泉前往诊视,任命他的小儿子顾济为骑都尉。顾雍听到这个任命,悲伤地说:“赵泉善于诊别生死,我的病一定好不了,故此皇上想让我亲眼看到顾济受命任职。”孙权身穿丧服亲临吊唁,谥号为“肃侯”。顾雍长子顾邵早死,次子顾裕身患顽疾,少子顾济承袭爵位。顾济无后,故绝嗣。永安元年(258),孙休下诏说:“已故丞相顾雍,品德最为高尚,忠诚贤能,以礼仪辅佐国政。但他的侯爵后继无嗣,朕极为怜悯,现以他的次子顾裕袭爵为醛陵侯,以表彰顾雍生前的功勋。”
顾邵,守孝则,博览经传,喜论人物。他年少时与舅舅陆绩齐名,而陆逊、张敦、卜静等都次于他们。自州郡贤士到四方俊杰,都与他相见来往,有的与他言谈议论而去,有的与他结下深交而别,声名流播,远近称扬。孙权将孙策的女儿许给他为妻。顾邵二十七岁时,离家出任豫章郡太守。他来到豫章一下车就去祭祀前代贤士徐孺子的坟墓,优待徐家后人;同时禁止那些不合礼仪胡乱奉祀的祭奠。手下小官吏中凡资质良好者,就令他们去就学读书,从中择选成绩突出者,提拔安排在更高的重要职位上,以此扬善推广教化,使民风民俗大为改进。其初,钱塘人丁谓出身于行伍,阳羡人张秉生长于庶民,乌程人吴粟、云阳人殷礼来自低贱阶层,顾邵都予以提拔并与他们亲近,给他们树声扬名。张秉遇到父母大丧,顾邵亲自穿着丧服束上麻带去吊唁。顾邵将往豫章,已经要上路进发,正值张秉生病,当时送行的人数以百计,顾邵向宾客解释说:“张仲节有病,苦于不能来与我告别,我也遗憾不能见到他,暂且让我回去与他辞行,各位稍待少时。”他关心下面贤士,以善相待,都像这样。丁青官至典军中郎,张秉官至云阳太守,殷礼官为零陵太守,吴桀官任太子少傅。世人都认为顾邵能知人。他在郡任职五年,死在任上,他的儿子顾谭、顾承。
顾谭,字子默,成年后与诸葛恪等为太子四友,从中庶子转任辅正都尉。赤乌年间,他替代诸葛恪为左节度。每次审阅账簿,未曾下筹计算,只靠屈指心计,就能全部找出其中错谬之处,手下官员们由此很佩服他。加任奉车都尉。薛综为选曹尚书时,坚持让位给顾谭,说:“顾谭思虑精细行事慎密,通贯道义,晓达微情,才华照人,德孚众望,这些确实不是我赶得上的。”后来顾谭终于替代了薛综。祖父顾雍去世几个月后,顾谭被任为太常,接替顾雍兼理尚书事。当时鲁王孙霸深受恩宠,与太子孙和齐名抗衡,顾谭上疏说:“为臣听说有国有家者,必须明确嫡庶的区分,区别尊卑的礼节,使高下有别,等级有隔。这样则骨肉之间的恩情相生,非分的企图绝断。从前贾谊陈说治国安邦的大计,评论诸侯的势力,认为他们的权势重大,虽是亲属之间也一定有逆犯名节的弊端;权势轻弱,虽是疏远之人也一定有保全自身的福祥。故此淮南王是汉文帝的亲弟,不能永享封国,就失在权势过重;吴丙是外姓臣子,却将长沙王位传给子孙,就得在权势轻微。从前汉文帝让慎夫人与皇后同坐一席,袁盎撤去慎夫人座位,文帝面显怒色,及至袁盎明辨尊卑的礼仪,说明戚夫人成为‘人彘’的教训,文帝当下怒气即消,慎夫人也醒悟过来。现在为臣说明这些,并非有什么偏心偏爱,确实是想让太子安定其位而鲁王有所得益!”由是孙霸与顾谭有了嫌隙。当时长公主的丈夫卫将军全琮之子全寄正为孙霸的宾客,全寄一向行为不端,为顾谭所不容之人。在此之前,顾谭的弟弟顾承与张体都北征寿春,全琮当时为大都督,与魏国将领王凌大战于芍陂,战事不利,魏兵乘胜消灭了五营将秦晃的部队,张体、顾承奋力抗击,终于制止住魏军的进攻。当时全琮的儿子们全绪、全端也同样为军中将领,他们乘敌军被制止住后就出兵攻击,王凌军队因此退却。当时论功行赏,认为使敌军停止进攻的功劳大,使敌军撤退的功劳小,故张体、顾承一道被升为杂号将军,全绪、全端只升为偏将而已。全寄父子更为忌恨,共同构陷顾谭。顾谭由此获罪被流放到交州,他幽居发愤,撰作《新言》二十篇。其中《知难篇》即用来自我哀伤。他被流放两年,于四十二岁时,在交队去世。
顾承,字子直。嘉禾年间与舅舅陆瑁都被礼仪征召。孙权赐予顾雍丞相信中说:“您的孙儿顾子直,有宽容乐善之名声,及至与他相见,才知比传闻还要强得多,我真为您感到高兴并加以表彰。”于是任命他为骑都尉,统率羽林军。后来顾承为吴郡西部都尉,与诸葛恪等共同平定山越,各得精兵八千人,还军驻屯章阮,被任为昭义中郎将,入朝为侍中。芍陂战役,被升为奋威将军,外出兼任京下督。几年后,与哥哥顾谭、张体等一道流放到交州,三十七岁时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