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孔子语尧舜则曰:垂衣裳而天下治。语汤武则曰:顺乎天而应乎人。斯言可以该古今帝王受命之理也。尧禅舜以德,舜禅禹以功。以德帝也,以功亦帝也,然而德下一等则入於功矣。汤伐桀以放,武伐纣以杀。以放王也,以杀亦王也,然而放下一等则入於杀也。是知时有消长,事有因革,前圣後圣非出乎一途哉?天与人相为表 。天有阴阳,人有邪正,邪正之由系乎上之所好也。上好德则民用正,上好佞则民用邪,邪正之由有自来矣。虽圣君在上,不能无小人,是难其为小人。虽庸君在上,不能无君子,是难其为君子。自古圣君之盛,未有如唐尧之世,君子何其多耶?时非无小人也,是难其为小人,故君子多也。所以虽有四凶,不能肆其恶。自古庸君之盛,未有如商纣之世,小人何其多耶?时非无君子也,是难其为君子,故小人多也。所以虽有三仁,不能遂其善。是知君择臣,臣择君者,是系乎人也。君得臣,臣得君者,是非系乎人也,系乎天者也。贤愚人之本性,利害民之常情,虞舜陶於河滨,傅说筑於岩下,天下皆知其贤,而百执事不为之举者,利害使之然也。吁!利害丛於中,而矛戟森於外,又安知有虞舜之圣而傅说之贤哉?河滨非禅位之所,岩下非求相之方,昔也在■万人之下,而今也在■万人之上,相去一何远之甚耶?然而必此云者,贵有名者也。易曰:坎,有孚,维心亨,行有尚,中正行,险,往且有功,虽为无咎。能自信故也,伊尹以之,是知古之人患名过实者有之矣,其间有幸与不幸者,虽圣人,力有不及者矣。伊尹行冢宰,居责成之地,借使避放君之名,岂曰不忠乎?则天下之事去矣!又安能正嗣君,成终始之大忠者乎?吁!若委寄予匪人,三年之间,其如嗣君何?则天下之事亦去矣!又安有伊尹也?坎,有孚,维心亨,不亦近之乎?易曰: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刚健主。豫动而有应,群疑乃亡,能自强故也,周公以之。是知圣人不能使人无谤,能处谤者也。周公居总,己当任重之地,借使避灭亲之名,岂曰不孝乎?则天下之事去矣!又安能保嗣君,成终始之大孝乎?吁!若委寄予匪人,七年之间,其如嗣君何?则天下之事亦去矣!又安有周公也?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不亦近之乎?夫天下将治,则人必尚行也。天下将乱,则人必尚言也。尚行则笃实之风行焉,尚言则诡谲之风行焉。天下将治,则人必尚义也。天下将乱,则人必尚利也。尚义则谦让之风行焉,尚利则攘夺之风行焉。三王尚行者也,五伯尚言者也,尚行者必入於义也,尚言者必入於利也,义利之相去一何远之?若是耶,是知言之於口,不若行之於身。行之於身,不若尽之於心。言之於口,人得而闻之。行之於身,人得而见之,尽之於心,神得而知之。人之聪明犹不可欺,况神之聪明乎?是知无愧於口不若无愧於身,无愧於身不若无愧於心。无口过易,无身过难。无身过易,无心过难。心既无过,何难之有?吁!安得无心过之人而与之语心哉?是知圣人所以能立无过之地者,谓其善事於心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