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法以治民不贵乎扰

类别:子部 作者:宋·陈傅良 书名:永嘉八面锋

    详于法者,有法外之遗奸;工于术者,有术中之隐祸。药所以治病也,用药已过,则药之所病,甚于未药。耘所以治苗也,耘之数数,则蹂践之害,酷于稂莠。凡天下用意过当之事,往往旧害未除,而新弊复作者,其患正在此尔。

    曹参为齐相,避正堂,舍盖公,咨以治道,得清净之说,用以治齐,不扰狱市。粹然有君子长者之风。其后继萧何为相,举事无所变更。择郡国吏木讷于文辞、重厚长者为丞吏。吏之言文深刻、欲务声名者,斥去之。见人有细过,专务掩匿覆盖之。其相业犹治齐也。后之议者,谓参幸当与民更始之际,不能立法度、兴礼乐,为汉建长久之计,苟幸其一旦之安,而废其经远之虑。盖不知参为汉建无穷之基者,正此也。

    自春秋战国以及秦项之际,纵横捭阖之说行,而天下之俗浮;刑名法家之说胜,而天下之俗薄。浮薄之风相扇相激,而极为秦项之祸。大汉之兴,民始息肩,知有生人之乐也。如病者出于九死之余,惟当屏绝外事,安坐饮食,以惭复其已耗之血气。虽未衣冠佩玉、进趋揖逊,君子固不以为废礼也。汉于斯时,当洗涤吾民之疮痍,而抚摩其痛痒,劳来其呻吟,与之相生养之具,假以岁月,以极其涵养之功;而措之既庶既富、养生送死无憾之地。不然,变画一而为纷更,舍清净而为烦苛。饮淖之牛,必欲易之以清净之水,如汉儒所谓改正朔、易服色、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建封禅者,果足以救之耶?参虽饮酒不事事,其所好恶举措养天下忠厚浑朴之俗,以变二三百年轻浮锲薄之习。为虑深矣!至于孝文之时,告讦之俗易,流风笃厚,禁网疏阔,断狱数百,几致刑措。当是时,稽古礼文之事,缺然未备,顾何损于治道也哉?后世言治与文景以恭俭厚下之效,推其涵养变化之功,实参发之也。

    曹参代萧何为相,属其后相曰:“以齐狱〔市〕为寄,慎勿扰也。”后相者曰:“治无大于此者乎?”参曰:“不然。夫狱、市者,所以并容也。今若扰,奸人安所容乎?”班超为西域都护,后有代之者问策于超,超戒以不扰。其人以平平笑之。卒如超所料。

    物之生林然熙然。孰吾荣乎?孰吾枯乎?已然而莫知其然者,其性也。旦而曝之,夜而濡之;一日风之,二日霖之,三之日荡然矣。惟人亦然。无撄则宁,无拂则全。驱之以刑,齐之以政,临之以德,而天下之性荡然矣。尧之治天下,不举善,不去恶,不治小,不教大,民视尧亦天耳。天何心于我哉?舜之治天下也,必治之而后安。虽然,犹未始与民相撄也。三王之于民,如恐赤子之啼而亟乳之。至五霸则又鞭朴随其后也。大道何从而行乎?唐太宗尝指殿屋而谓侍臣曰:“治天下如建此屋,营创既成,勿数改易。苟移一榱,正一瓦,践履动摇,必有所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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