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患,莫大于不可为,亦莫大于可为而不虑其所终。不计其所成,简略而始之,利未见而害随踵矣。天下之事,非简略之所能久也。以简略而成,必以简略而败。古之圣人创制立法,为万世帝王程式,必周详而不敢轻、谨密而不敢忽者,非为其始之不足以成,而忧夫终之易败也;非为其始之不足以得,而忧夫终之易失也;非为其始之不足以合,而忧夫终之易散也。天下之事,如是足以成矣,如是足以得矣,如是足以合矣;而必曰未也。又从而节文之,纪纲委曲而为之表饰。是以至于今而不废。及其后世,求速成之功,而倦于持久。故其欲成也,止于足以成;欲得也,止于足以得;欲合也,止于足以合。其始不详,其终不胜其弊。
呜呼!有以文、武、周公之所以造周者告之乎?三代令主维持天下之具,莫详于周。吾尝求其制度规模矣。凡纪之《书》、歌于《诗》,纤悉曲具。列之于《周礼》,所谓礼乐之本、教化之端、桑农之政、任用之机,以至刑禁之条目、财货之源流,班班可考者,皆其维持天下之具也。夫文、武、周公岂不能略为之法、简为之制,优游容与于远舜词贾初,而乃汲汲若是耶!天下之势,其成之也有基,其立之也有本。惟其栽培封殖之既固,则枝叶未易以委枯。惟其疏浚堤防之尽力,则流派未易以溃裂。万世子孙有所凭借扶持而不至于陵迟大坏者,皆出于此。
若夫汉高帝之宽仁,足以扫秦之禁网,信义足以胜楚之威力。其资美矣,独于万世子孙之计有愧于三代。是岂非苟为之心入之?而远酥初,遂至于简且略耶!(礼)〔乐〕由天作,(乐)〔礼〕以地制。先王以是而穷一性之源本、陶万汇之中和,又岂可轻为而轻视?帝乃甘于亡秦卑陋之习,俯首于叔孙绵蕞之仪,至有“度吾能行”之语。吁!贬道从己,一至于此。稽之《王制》,宁有不愧!惟高帝创法立制之原,每每如此。是以继世之君,如文帝之贤,宜可与语王道也;然闻释之之奏,乃甘心于秦汉之卑论。观贾生之策,而未遑于礼乐之大典。如宣帝之贤,宜可与语王道也;然有汉家之制,而安于杂霸,不法先王之统,而敢于持刑。岂非高帝之规模不远、苟略苟成而有以启文、宣之弊欤!
昔叔孙通与弟子共起朝仪,高帝曰:“得无难乎!”通曰:“臣愿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上曰:“可试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为之。”张释之补谒者。既朝毕,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无甚高论。令今可行也。”于是释之言秦汉之间事,文帝称善。
昔有善陶者,直必百金也。尝苦其难售,然其器终生而不隳。邻之陶者,直才数金,人之市者踵至;然朝用而夕随倾之,不能终以岁月。是孰为之取舍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