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成大功者,必不败功;能成大名者,必不败名。且毋审其智能,毋论其权用。出身必有所主,行道必有所由,立于不败之地,行于不穷之道,乃可以恣我之为也。功名之道,无幸无不幸,智者必成,不成必非智;智者必不败,败必非智。是何也?两合则成,两违则败,见可成则就之,见不可成则避之。成败去就,谨于所择者,功名之门也。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画也,善雕者必于楸檀,善画者必于垩素。有工于此,取彼腐材墨质,率然而运斤,率然而施采,及其无成,人皆曰:非其技之不良,所遇之非材也。智者必笑曰:是尚不能辨材别质,卽其技可知矣。贫贱者,人之常处也。璞玉不出,于玉无伤。有拙工者剖而琢之,不能名器,玉乃伤矣。苟无其遇,宁伏于户牖,食于贱业,保其妻孥,不慕荣贵,所以守璞也。万金之贾行于道涂,必挟善射者为之卫,盗至则引弓待之,不轻发也,发必洞胸,必穿胁、必贯颅,一发不中,则刃镞已加其体矣。天下之大,非特万金之富也;万人之敌,非特一盗之智也;豪杰之身,非特一矢之用也,是何轻于委身者之不如发矢也!是故君子有不受任者五:不遇其时不受,不得其主不受,用违其才不受,任属不专不受,权臣持之、嬖幸市之不受。君子非不勇于受任也,其重若此者,恐其堕功毁名、辱国残命也。士当巷居,隐见惟己,人不得致也。出而干主,任之犹轻,言之犹浅,去留亦惟己,人不得泥也。若夫入室而谋,处幄而议,食以其食,衣以其衣,属之以心腹,倾之以密机。当是之时,国安与安,国危与危,国亡与亡,义不可去矣。
唐子之治长子也,有讼夺其妻者,曰:糜虫许嫁我矣。夺妻者曰:糜虫昨日嫁我矣。问糜虫以谁愿也,不愿夺妻者。唐子曰:汝休矣,朝夺而夕讼焉,犹可也。主义之旣厚,犹女子之旣宿也;道不行而欲去之,是糜虫之悔也。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能愼于初,则有终矣。君子之始得君也,观其聪明,观其用舍,观其诚伪,观其度量,观其将相之臣,观其左右之人。皆可矣,试之以言论;既合矣,博之以仁义;既合矣,进之以奇谋。直之不怒也,深之不疑也,专之不参也,夫然后可以效死而不去。是以谏受,言悟,才达,智顺,功名可成,福禄可长也。
汪子(琬)着申甫之传,曰:申甫居嵩山之中,学古兵法,长于用车。愍帝使之将,既无车又无战士,驱市人以当强敌,以是败死。非其不善用兵也。唐子曰:申甫善用车,请以车喻:有车于此,圆其轴、方其毂,茅其纒牵,躄其骖服,善御者将笑而去之乎,抑鞭毙牛马而强驱之乎?以此决事,知申甫之无能为矣。
昔者唐子问于陈盟(入清为僧,名德藏)曰:先生熟明事,敢问明之亡也,亦有人乎?曰:有孙传庭者,虽古良将不能过也。其在关中,休兵不动,曰:卒未练,未可用也。朝使数趣之,不得已引兵而出,一战大败,贼遂入关。惜哉,孙子不败,明其未亡乎!唐子曰:先生之言失于此矣。善用兵者,生卒亦胜;不善用兵者,练卒亦败;善用兵者,怯者亦死;不善用兵者,勇者亦走。且孙子之所将,未必皆市人也。大敌卒至,亦可以未练谢乎?凡用兵之道,危伏于安,安伏于危,死伏于生,生伏于死,惟达变者能见其微而用其巧。是姑勿论,论孙子之所处,若果不可出,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宁伏剑而死,必不辱身;宁伏剑而死,必不辱名;宁伏剑而死,必不辱军;寜伏剑而死,必不辱君。古之白起是也。奈何驱千万人之肉,委于虎狼之口,而身受败军之辱?以此决事,知孙子之无能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