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汉、唐以来,国家爱民之厚,未有过于我圣清者也。请言其实:三代有粟米、布缕、力役之征,盛唐有租、庸、调三等之赋,最称善政,已列多名。以后秦创丁口之钱、汉行算缗之法、隋责有司以增户口、唐括土户以代逃亡,唐及五季、宋初有食盐钱,中唐、北宋有青苗钱,宋有手实法,金有推排民户物力之制,皆出于常例田赋、力役之外。明万历行一条鞭法,丁、粮尚分为二,明季又有辽饷、剿饷、练饷。至我朝康熙五十二年,奉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之旨;雍正四年,定丁银并入钱粮之制;乾隆二十七年,停编审之法。于是历代苛征,一朝豁除。赋出于田,田定于额,凡品官士吏、百工闲民,甚至里宅货肆、钱业银行,苟非家有田产、运货行商者终身不纳一钱于官。
顺治元年,即将前明三饷除免;康熙中,复减江苏地丁银四十万;雍正三年,减苏松一道地丁银四十五万、南昌一道地丁银十七万;乾隆二年,减江省地丁银二十万;同治四年,减江南地丁银三十万、减江南漕粮五十馀万石、浙江漕粮二十六万馀石。初制已宽,损之又损,是曰薄赋,仁政一也。
前代赐复蠲租,不过一乡一县。我朝康熙、乾隆两朝普免天下钱粮八次、普免天下漕粮四次。嘉庆朝复普免天下漕粮一次。至于水旱蠲缓,无年无之,动辄数百万。损上益下,合而计之,已逾京垓以上。是曰宽民,仁政二也。
历代赈恤,见于史传者为数有限,或发现有之仓,或移民就食。宋河北之灾,富弼仅劝民出粟十五万斛,益以官廪;曾巩仅请赐钱五十万贯,贷粟一百万石。杭州之灾,苏轼仅请度牒数百道。本朝凡遇灾荒,仁恩立霈,动辄巨万。即如光绪以来,赈恤之举岁不绝书。丁丑、戊寅之间,晋、豫、陕、直之灾,赈款逾三千万金。此外畿辅、苏、浙、川、楚各省,每一次辄数百万或百馀万,从古罕闻。以今日度支之匮乏、洋债之浩繁,而独于赈恤之款虽多不惜,甚至减东朝之上供,发少府之私钱,出自慈恩,以期博济。是曰救灾,仁政三也。
前代国家大工大役,皆发民夫行赍居送,官不给钱。长城、驰道、汴河之工无论矣,隋造东都,明造燕京,调发天下民夫工匠,海内骚动,死亡枕藉。以及汉凿子午、梁筑淮堰、唐开广运、宋议回河,民力为之困敝。本朝工役皆给雇值,即如河工一端,岁修常数百万,有决口则千馀万,皆发库帑。沿河居民,不惟无累,且因以赡足焉,是曰惠工,仁政四也。
前代官买民物,名曰和买、和籴,或强给官价,或竟不给价,见于唐、宋史传、奏议、文集,最为民害。本朝宫中、府中需用之物,一不累民,苏杭织造、楚粤材木,发帑购办,商民吏胥皆有沾润。但闻商贾因承办官工、承买官物而致富者矣,未闻商贾因采办上供之物而亏折者也。子产述郑商之盟曰“无强贾,无丐夺”,于今见之,是曰恤商,仁政五也。
任土作贡,唐虞已然,汉之龙眼荔支,唐之禽鸟,明之鲥鱼,皆以至微之物,而为官民巨害,其他贵重者可知。本朝此义虽存,所贡并无珍异,广东贡石砚、木香、黄橙、干荔之属,江南贡笺扇、笔墨、香药之属,湖北贡茶、笋、艾葛之属,他省类推,由官发钱,不扰地方。又如宋真宗修玉清昭应宫,所需木石、金锡、丹青之物,征发遍九州,搜罗穷山谷,致雁荡之山由此开通,始为人世所知,史书之曰:“及其成也。民力困竭。”宋徽宗兴花石纲,破屋坏城,等于劫夺。民不聊生,遂酿大乱。今内府上用,民不与知。是曰减贡,仁政六也。
前代游幸最为病民,汉、唐、宋以来,东封西祀,四海骚然。若明武宗北游宣大,南到金陵,狂恣败度,尤乖君德。至于秦、隋,更无论矣。本朝屡次南巡,亦间有东巡、西巡之事,大指皆以省方观民为主,勘河工、阅海塘、查灾问民瘼、召试求人才,所过郡县必免钱粮。其桥道供张,除内帑官款外,大率皆出自监商,或豁免积亏,或予以优奖。至今旧闻私记,但道其时市廛之丰盈、民情之悦豫,从无几微烦扰愁苦之词。是曰戒侈,仁政七也。
前代征伐多发民兵,汉选江淮之卒以征匈奴,唐劳关辅之师以讨南诏,田园荒芜,室家仳离,死伤过半,仅得生还。唐之府兵、明之屯卫,书生称为良法。然而本系农夫,强以战斗,征戍之苦,愁怨惨凄。司马温公尝论之矣,于忠肃尝改之矣。北宋签官军,刺义勇,练保甲,当时朝野病之。本朝军制不累农民,除八旗禁旅外,乾隆以前多用绿营,嘉庆以后参用乡勇。其人由应募而来,得饷而喜,从无签派之事。是曰恤军,仁政八也。
前代国有大事,财用不足则科敛于民,汉、唐以来皆然,今土司犹仍其俗。即如宋宣和将伐辽,则派天下出免夫钱六千二百万缗[见蔡条《铁围山丛谈》]。宣和中创经制钱,绍兴以后又有经总制钱、月桩钱、板帐钱、折帛钱,岁得数千万缗,并无奖叙。明季用兵,初加辽饷,继加剿饷,又加练饷,共加赋二千万。果如此法,筹饷易耳。本朝每遇河工、军旅,则别为筹饷之策,不以科派民间。历年开设捐输,奖以官爵,并加广其学额、中额。朝廷不惜为权宜之策,而终不忍朘小民之生。是曰行权,仁政九也。
自暴秦以后,刑法滥酷,两汉及隋,相去无几,宋稍和缓,明复严苛。本朝立法平允,其仁如天,具于《大清律》一书。一、无灭族之法;二、无肉刑;三、问刑衙门不准用非刑拷讯,犯者革黜;四、死罪中又分情实缓决,情实中稍有一线可矜者,刑部夹签声明请旨,大率从轻比者居多;五、杖一百者折责实杖四十,夏月有热审减刑之令,又减为三十二;六、老幼从宽;七、孤子留养;八、死罪系狱不绝其嗣;九、军流徒犯,不过移徙远方,非如汉法令为城旦鬼薪,亦不比宋代流配沙门岛,额满则投之大海;十、职官妇女收赎,绝无汉输织室,唐没掖庭,明发教坊诸虐政。凡死罪必经三法司会核,秋审句决之期,天子素服,大学士捧本,审酌再三,然后定罪,遇有庆典则停句减等,一岁之中,句决者天下不过二三百人,较之汉文帝岁断死刑四百,更远过之。若罪不应死而拟死者谓之“失入”,应死而拟轻者谓之“失出”,失入死罪一人,臬司、巡抚、兼管巡抚事之总督降一级调用,不准抵销;失出者,一案至五案止降级留任,十案以上始降调,仍声明请旨,遇有疑狱,则诏旨驳查复讯,至于再三,平反无数,具见于历朝圣训。是曰慎刑,仁政十也。
昔南北分据之朝,中外阻绝之世,其横遭略卖没蕃陷虏之民,朝廷不复过问。本朝仁及海外,凡古巴诱贩之猪仔、美国被虐之华工,特遣使臣,与立专约,保护其身家,禁除其苛酷,此何异取内府之金以赎鲁人、拔三郡之民以归汉地耶?是曰覆远,仁政十一也。
前代黩武之朝残民以逞,本朝武功无过康熙、乾隆两朝,其时逞其兵力,何求不得?然雅克萨既下而界碑定,恰克图交犯而商市开,越南来朝而即赦其罪,浩罕畏威而不利其土,自道光以至今兹,外洋各国屡来构衅,苟可以情恕理遣,即不惜屈己议和,不过为爱惜生民,不忍捐之于凶锋毒焰之下。假使因大院君之乱而取朝鲜,乘谅山之胜而收越南,夫亦何所不可者?是曰戢兵,仁政十二也。
本朝待士大夫最厚,与宋代等,两汉多任贵戚,北朝多任武将,六朝专用世家,赵宋滥登任子,甚至魏以宦寺、厮役典州郡,唐以乐工、市侩为朝官,明以道士、木匠为六卿,若元代则立法偏颇,高官重权,专用蒙古、色目人,而汉人、南人不与。本朝立贤无方,嘉惠寒畯,辟雍驾临,试卷亲览,寒士儒臣与南阳近亲,丰镐旧族一体柄用。又汉、魏诛戮大臣,习为常事,唐则捶楚簿尉、行杖朝堂,明则东厂、北司毒刑廷杖,专施于忠直之臣,碧血横飞,天日晦暗,尤为千古未有之虐政。本朝待士有礼,既无失刑,亦不辱士。又唐、宋谪官于外,即日逐出国门,程期不得淹留,亲友不得饯送;明代宰相被逐,即日柴车就道。且前代每有党锢学禁,罚及累世,株连亲朋。本朝进退以礼,不以一眚废其终身,是曰重士,仁政十三也。
历代亲贵佞幸,骄暴横行最为民害,汉之外戚、常侍,北魏之王族、武臣,唐之贵主禁军、五坊小儿、监军敕使,元之僧徒、贵族,明之藩府矿使、边军缇骑、方士乡官,胁辱官吏、残虐小民,流毒遍于天下。本朝一皆无之,政令清肃,民安其居,是曰修法,仁政十四也。
本朝笃念勋臣,优恤战士,其立功而袭封者无论矣,凡战阵捐躯者,但有一命,无不加赠官阶,给予世职,自三品轻车都尉至七品恩骑尉。即至外委生监殉难者,亦皆有之。本职或袭二十馀次,或袭三四次,袭次完时,均予恩骑尉,世袭罔替,皇祚亿万,其食禄即与为无穷。咸丰至今,京师顺天府及各省奏请忠义恤典,已至数百案。又职官虽非战功而没于王事,或积劳病故,亦官其子一人,名曰“难荫”,自汉迄明,其待忠义死事之臣有如是之优渥者乎?是曰劝忠,仁政十五也。
此举其最大者,此外良法善政不可殚书,列圣继继绳绳,家法、心法相承无改二百五十馀年,薄海臣民日游于高天厚地之中,长养涵濡,以有今日。试考中史二千年之内,西史五十年以前,其国政有如此之宽仁忠厚者乎?中国虽不富强,然天下之人,无论富贵贫贱皆得俯仰宽然,有以自乐其生;西国国势虽盛,而小民之愁苦怨毒者郁遏未伸,待机而发,以故弑君刺相之事岁不绝书,固知其政事亦必有不如我中国者矣。当此时世艰虞,凡我报礼之士、戴德之民,固当各抒忠爱,人人与国为体,凡一切邪说暴行,足以启犯上作乱之渐者,拒之勿听,避之若浼,恶之如鹰鹯之逐鸟雀。大顺所在,天必岉之。世岂有无良之民,如《小雅》所讥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