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之苦不平等者,莫若無端立級哉!其大類有三︰一曰賤族,二曰奴隸,三曰婦女。夫不平之法,不獨反于天之公理,實有害于人之發達,觀印度而知之矣。印人在昔有四種︰
一曰婆羅門,為淨行者,或出家,或在家修淨行而涅盤者;
二曰剎帝利,為王種,奕世君臨,統轄其余之三姓者;
三曰吠舍,舊曰毗舍,為商賈,貿易有無者;
四曰戍陀羅,舊雲首陀,為農民及奴身勤稼穡者。首陀內分賤族七十余,今略舉數種如下︰
一曰配哈,為工,服役于剎帝利者,不食肉蔥,不飲酒;
二曰摭麻,作下工,一切肉皆食;
三曰巫士哈,打獵,食蛇鼠,作路工;
四曰拖卑,洗衣者;
五曰咩打,作掃地除糞之工者;
六曰冬,抬死人而燒之者。
以上皆賤役,而以咩打及冬為最下。賤族之中,皆不得為官為士,而各賤族各專其職,不得改役他業,不得通婚姻,子子孫孫世為之。
凡此各種族皆分級隔絕,不得通婚、交接;皆限其位業,不得逾越上達。故苟生于下族,雖有至聖人豪,不得為仕宦師長,不知不識以了其生。故印度人雖有二萬萬,除婦女嚴禁外,實一萬萬;而此一萬萬人者,除去諸劣下種外,僅婆羅門、剎帝利不過一二千萬人耳。全國命之所寄在此一二千萬人中,其余二萬萬人,雖有智勇,無能為役,此其國所以一敗涂地而不可振救也。蓋不平等之法,自棄其種族甚矣。自埃及、巴比倫、希臘皆有族級奴隸之別,東方亦然。歐洲中世有大僧、貴族、平民、奴隸之異,壓制既甚,故以歐人之慧,千年黑暗,不能進化。法大革命,實為去此階級,故各國效之而收大效。近百年則平民之權日興,奴隸之制盡釋,雖有貴族、大僧,而事權日落,與君權而並替。蓋平等之理日明,故富強之效日著,此其大驗矣。日本昔有封建,于是有王朝公卿,有藩侯,有士族,有平民,頗與春秋時相類;自維新後一掃而空,故能驟強。今埃及、突厥、波斯、俄羅斯有君主、大僧、世爵、平民、奴隸五等,故突厥弱,俄雖外強而中僵。美之人民至平等,既不立君主而為統領。自華盛頓立憲法,視世爵為叛逆,雖有大僧而不得入衙署、干公事。林肯之放黑奴也,動兵流血,力戰而爭之,故美國之人舉國皆平民,至為平等,雖待黑人未平,亦升平世之先聲矣,故至為治強富樂。中國當春秋以前有封建世爵,諸侯既世其國,大夫又世其家,故雖以蕞爾之諸侯,而魯之三桓,鄭之七穆,楚之屈、景,齊之國、高,宋之華、蕩,皆以世卿為之;士人、民家,則雖以孔子之至聖,僅攝相事;顏、閔之上賢,不得一命。當時無印度之弊,頗類歐洲之中世、日本維新以前矣,自孔子創平等之義,明一統以去封建,譏世卿以去世官,授田制產以去奴隸,作《春秋》、立憲法以限君權,不自尊其徒屬而去大僧,于是中國之俗,階級盡掃,人人皆為平民,人人皆可由白屋而為王侯、卿相、師儒,人人皆可奮志青雲,發揚蹈厲,無階級之害。此真孔子非常之大功也,蓋先歐洲二千年行之,中國之強盛過于印度,皆由于此。惟君權雖有義理以責任之而專制不除,奴隸雖經光武用孔教之義頻免為良人,而明以後投大戶者不絕,及樂戶、丐戶、蛋戶之名,尚有不盡得為平民者;而婦女之禁抑未解。三者尚未改,故平等之義未盡,而愚弱亦從之。雖然,人民男子之自由至矣,但一間未達耳,真可以一變至道者也。夫人類之生,皆本于天,同為兄弟,實為平等,豈可妄分流品,而有所輕重,有所擯斥哉!且以事勢言之,凡多為階級而人類不平等者,人必愚而苦,國必弱而亡,印度是矣;凡掃盡階級而人類平等者,人必智而樂,國必盛而治,如美國是也。其它人民、國勢之愚智、苦樂、強弱、盛衰,皆視其人民平等不平等之多少分數為之,平之為義大矣哉!故孔子之于天下,不言治而言平,而于《春秋》三世進化,特以升平、太平言之也。
方今各國,奴隸之制盡解,賣買人口之風已禁,即俄最多奴,亦已除免。我國孔子創無奴之義,光武實施免奴之制,實于大地首行之,其于平等之道有光哉!林肯以鐵血行之,風動大地,然尚為光武之後學而已。然方今中國奴制未除,以同為黃帝之子孫,不幸貧而見蠰,遂抑及世世子孫不得比于人列,傷哉!同類自相踐踏,何其愚也!夫林肯于黑奴之異類異狀,猶以人類平等之義,捐白人無量之肝腦膏血而救之,而我國奴隸皆出三皇五帝神明之裔,考其遠祖皆為弟兄,而忍以一日之貧,凌辱其兄弟無量世冑,此其愧于林肯,豈可言哉!故以天下之公理言之,人各有自主獨立之權,當為平等,不當有奴;以人之事勢言之,平等則智樂而盛強,不平等則愚苦而衰弱,不可有奴;以中國人類之譜系言之,則同出一祖,同為族屬兄弟,不忍有奴。上之失孔子之聖制,下之愧光武、林肯之仁心。故免奴之制,他國即不行,而中國當先行者也;中國今而不行,可為大恥也。
今以中國之奴制考之,自古戰爭,俘掠人口,于是用以為奴隸;又有蠰賣人口者,收為奴婢以供富貴者之用。然三代皆有井田以授民,人人有百畝之田,安有為奴者。孔子手定《六經》,滅去奴隸,其于人類,有天子、諸侯、大夫、士、庶民之等,無有為奴者也。故《六經》無“奴隸”字,《論語》“箕子為奴”,蓋攻紂之暴以叔父為奴用耳,非真奴也。戰國及秦、漢之爭,多虜掠人口,而又有髡鉗為奴之罰,故復有奴。劉歆偽為《周官》,以漢制飾之,乃托為罪隸、閩隸、蠻隸,夷隸、貉隸諸名,以為周公之制。然光武尊用儒術,特舉大典,累下詔書,免奴婢為良人。今以《後漢書?光武本紀》按之︰建武六年十一月丁卯,“詔王莽時吏人沒入為奴婢不應舊法者,皆免為庶人”。建武十三年平蜀,十二月,“詔益州民自八年以來被略為奴婢者,皆一切免為庶民,或依托為人下妻欲去者悉听之;敢拘留者,以略人法從事”。建武十四年十二月癸卯,“詔益、涼二州奴婢,自八年以來自訟在所官,一切免為庶民,賣者無還直”。嗟乎,孔教之行,免奴之制,中國先創二千年矣,真于大地最光哉!
其後蒙古以兵力滅服各國,虜其人民以為奴隸。蓋胡狄之俗專以強力,故以奴為常,人臣庶民之家能虜人者,即以為奴,而人主亦以群臣為奴,而中國實無是也。不幸有劉歆偽《周官》之制,故人忘孔子之大義,以為周公所有,故明世復盛行之。糧稅日重,人皆投大戶以求免稅,故近世奴隸雖不多而不能絕焉。然十八行省中,惟廣東、江、浙略有之,余省亦殆無奴矣。至八旗之制既以奴才為稱,而旗戶之下復有包衣;又于罪罰者,有“發黑龍江披甲為奴”之制,此皆為蒙古之遺風,而復秦、漢虜掠人口為奴、髡鉗為奴之制,是退化也,違公理而失孔子之聖制甚矣。吾先祖連州公(諱贊修)嘗為連州訓導,有子弟自安南買得奴還,皆放之;又在連州得奴,還其券而遣之,謂“豈可以數十金抑人累世乎!”仁哉!今中國之奴不多,即有之,皆以名分抑之,但供祠墓灑掃之役,非一私人所役使者也。有之,于人民之所益無幾;免之,于人民之所損無幾,蓋舉國皆用雇役久矣。廣東大姓之奴隸多有千數百人,亦自力田服賈,除以歲時供祠墓之役,皆與主人無關,近多有出洋致富者矣。雖謂購奴有費,而用之數世,償之已多。今宜發明公理,用孔子之義,引光武之制,將所有奴籍悉予除免,盡為良人,悉听于原地雜居,庶黃帝子孫同盡平等,而才杰之民得以奮興,既免有奴之恥,又得多民之益,一舉而三善備,孰有過于此乎!夫人為天所生,民為國所有,非一家一民所能私也。免奴之制固所宜然,而購奴之費究有自來,驟出令免之,有奴之家必生怨心,宜有以分別處之。
一、奴之已有子孫者及已聚族眾者,其服已久,足償所費,以仁人之心,豈宜沿惡俗而多求,是宜概行豁免,不許苛責。惟奴于本主及其祖宗究有恩義,宜當報效,可各捐銀十元或五元以酬原主,許其分年攤交以代掃除祠墓之費,則其原主可無怨矣。
一、新買之奴改為雇僕,不論買價多少,以十年為例,攤算扣除。其年限滿者準其免工,未滿者準照年限捐贖,無力捐贖者再從工役,如其年限。其奴之名義先為除免,婢亦同此,改為雇役,免除婢名。皆以年限扣除,準其以銀捐贖。其有主人加以烙灼苛暴者,許其告所在有司,立予免除,不扣年限。
一、自定除免奴婢例後,不許買賣人口。蓋人者天之所生,民者國之所有,買者侵人自主獨立之權,賣者失己自主獨立之權,皆不可也。其有犯者罪之。
一、蛋戶、樂戶、丐戶之別異流品,不過以其執業過賤而抑之耳。然蛋戶操舟,與為農工何異。樂戶執鑰,尤為雅業,何賤之有!丐戶則宜編于恤貧院,督以作工而教誨之,豈可永遠黜棄、擯出平民,俾其世代子孫賤不得伸焉?若夫優倡、皂隸,並斥流外,原其執業太賤而身近官人,恐其轉瞬變化,即服官在上,以濁流雜清流、以賤人凌貴人耳。此在君權獨私之世,故慮防宜深,若憲法既立,清議盈涂,報紙溢國,豈易私一下流而授以官哉!若夫優者實為樂人,古之賢者所托,而今各國學校之所學,風俗教化恆必由之,今中外貴人亦多戲友,此更無待于擯斥矣。皂隸雖役于官,然力抑其進上之途,則彼愈無發揚之望。夫人必有希望之心,乃有進上之志,今既絕之于進上之途,則彼不叢惡而包羞、作奸而犯法,將何為矣?是迫之使為惡,甚不然也。立法者將導人以上達,則人爭向上而為義;將抑人以下達,則人爭向下流而為惡,夫何事導人為惡哉!今中國皂隸之無恥而為惡至矣,民受其害甚矣,為良吏者開口輒言嚴胥差,蓋由習俗之深而先以惡人待之也。夫皂隸既不能免,則豈可使環官之左右者皆惡人,而待官之一人嚴之乎?此亦立法者之過也。古之府史胥徒,皆為庶人在官,漢之吏役,並與登進,各國同之。然則擯黜皂隸,乃近世不平之法也。人權之自立既明,男女絕無怨曠之苦,時無倡家,可不須禁。然則向來所有蛋戶、樂戶、丐戶、優倡、皂隸,皆多為品流,有害平等之義,有損生民之用,宜予蠲除,概為平民,一變至道,近于太平矣。
印度種族階級之制最害,故其眾多種族,貴之若婆羅門、剎帝利、吠舍、戍陀羅,賤之若首陀中之配哈、摭麻、巫士哈、拖卑、咩打、冬等名目族級,宜予淘汰刪除,概為平等。先獎以通業,次導以通姻,化之既久,平等成風,然後大同可期也。埃及、突厥、波斯尚有奴俗,皆當一律鏟除,以昭太平之化。各國奴風既掃,盡為平民,惟世爵未除,大僧尚尊,皇族尚在。數百年後,民權日盛,各國之為民主日多,必從美國之例,世爵亦除而禁之,視為叛逆矣。天演之哲學日明,耶、佛、回教日少日弱,新教日出,大僧日少而日衰,久必化為平等矣。各國既盡改為民主統領,亦無帝王,亦無君主,自無皇族,不待平而已平,男女之權又已獨立。至于是時也,全世界人類盡為平等,則太平之效漸著矣。
同種國既合一矣,既大同矣,而民族之混同為難。然其教化相等,面目相等,既經混一之同教同養,即無自分其民族之高下,則平等相親,固自易易。若歐洲之羅馬、條頓、斯拉夫族,本自全同,固易合一;即亞洲之華夏族、蒙古族、日本族,一被同等之教化,其智能皆相類,面目亦相同,則亦至易合同而化矣。所最難合同而化者,人種顏色絕殊異者也。今世界中有白色種者,有黃色種者,有棕色種者,有黑色種者,面色絕異,神氣迥殊,如之何而能化之也?
于全世界中,銀色之人種橫絕地球,而金色之人種尤居多數,是黃白二物據有全世界。白種之強固居優勝,而黃種之多而且智,只有合同而化,亦萬無可滅之理。吾見吾國人久游英、澳,或在國中而精選飲食,能采西法之良而養生者,顏如渥丹,與歐人同。凡日食用煎牛肉半生熟、血尚紅滴者,行之數月,面即如涂脂矣。若多行太陽之中,挹受日光,游居通風之地,吸受空氣,加以二三代合種之傳,稍移南人于北地,更易山人于江濱,不過百年,黃種之人,皆漸為白色,加以通種,自能合化,故不待大同之成,黃人已盡為白人矣。是二種者已合為一色,無自辨別,惟棕、黑二種與白人遠絕,真難為合者也。
棕色者,目光黯然,面色昧然,神疲氣 ,性懶心愚,耗矣微哉,幾與黑人近矣!然頭尚端正,下頦不出,則腦質非極下也,但多近熱帶,發泄過多;或崎嶇山谷,服食不良致然耳。欲補救之,一曰移地,二曰通種,先變為黃人,則再變為白人不難矣。移地之法,凡熱帶棕人皆移居冷帶近海沿江之地,改其服食,易腥食者為熟食,去其蟲草之不宜于人胃者,改其宮室之太溫而不通風透日者,則二三百年代為改良,可進化為黃色不難也。通種之法,則高懸賞令,凡有黃、白之女與棕人之男合婚者,則優賞而厚禮之,贈以仁人寶星,名曰“改良人種”,若是則進為黃種人尤易易也,經大同後三數百年可矣。
惟黑種之人,鐵面銀牙,目光 ,上額向後,下頦向前,至蠢極愚,望之可憎可畏;其與白人、黃人資格之相遠也,有若天仙之與地獄之鬼也,豈止西旅、南威之與無鹽、嫫母哉!印度尚可,非洲尤甚,幾無妙藥可以改良矣。蓋生當熱帶之極,積百千世傳種之所成,故其黑如漆,熱氣發泄,傳種既愚,愈傳而愈甚,誠非一日之可變易也,此真聖醫之所束手矣。雖欲易種,而誰與易之,黃、白二色人豈肯與通婚哉?雖重賞無濟矣。倫敦昔開人種會,有學問之女與非洲黑人交者,此偶試之耳,必無多人願之矣。美國人言平等,而不肯舉黑人入仕,不許黑人入客店,不許黑人坐頭等車,同席有黑人者,雖宦學必不齒焉。即有賢總統力扶之而無補也,實色不同也。然則如之何?然而轉移之亦非絕不可也,但多需歲月耳。以吾觀英人之久居印度二三世者,面即黃藍,華人亦然,則皆以土地移人面色而已。以英人之白而易變退化若此,則黑人之進化改良者,當亦以移地而得之矣。擬空全球熱帶之地,不以居產婦、嬰兒,但供農、工、商、牧之用。其現居熱帶之黑人皆移居美洲、加拿大中及瑞典、挪威之北,以實空虛,改其服食,去其食生蟲、毒草之脹腹而害體者,經二三百年,傳四五世後,顏色必可變為棕色。更懸重賞,令棕人之婦女與之合婚,其賞仁人寶星亦曰“改良人種”,經數百年必可大改色矣。
大抵由非洲奇黑之人數百年可進為印度之黑人,由印度之黑人數百年可進為棕人,不二三百年可進為黃人,不百數十年可變為白人。由是推之,速則七百年,遲則千年,黑人亦可盡為白人矣。服食既美,教化既同,形貌亦改,頭目自殊。虎入海而股化為翅,魚入洞而目漸即盲,積世積年,移之以漸。故經大同後,行化千年,全地人種,顏色同一,狀貌同一,長短同一,靈明同一,是為人種大同。合同而化,其在千年乎!其在千年乎!當是時也,全世界人皆美好,由今觀之,望若神仙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