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部 神仙之术多诈

类别:子部 作者:清·空空主人 书名:岂有此理

    (一)

    神仙服饵,见于杂书者不一,然其为术也,多诈。

    尝见一人服松脂十余年,肌肤充溢,精神强固,自以为得力。然久而觉腹中小不适,又久而病燥结,润以麻仁之类,不应。攻以硝黄之类,所遗者细仅一线。乃悟松脂粘挂于肠中积渐凝结愈厚,则其窍愈窄,故束而至是也。无药可医,竟困顿至死。

    又见一服硫黄者,肤裂如磔,置冰上,痛乃稍减。古诗“服药求神仙,多为药所误”,岂不信哉!

    张道陵者,沛国人也,本太学书生,博通五经。晚乃叹曰:“此无益于年命。”遂学长生之道,得黄帝九鼎丹法,欲合之。用药皆糜费钱帛。陵家素贫,欲治生,营田牧畜,非己所长,乃不就。闻蜀人多纯厚,易可教化,且多名山,乃与弟子入蜀,住鹄鸣山。著作《道书》二十四篇,乃精思炼志。忽有天人下,千乘万骑,金车羽盖,骖龙驾虎,不可胜数。或自称柱下史,或称东海小童,乃授陵以“新出正一明威之道。”陵受之,能治病,于是百姓翕然,奉事之以为师。弟子户至数万,即立祭酒,分领其户,有如官长。并立条制,使诸弟子,随事轮出米绢器物纸笔樵薪什物等。领人修复道路,不修复者,皆使疾病。县有应治桥道,于是百姓斩草除溷,无所不为,皆出其意,而愚者不知是陵所造,将为此之从天上下也。陵又欲以廉耻治人,不喜施刑罚。乃立条制,使有疾病者,皆疏记生身已来所犯之,乃手书投水中,与神明共盟约,不得复犯法,当以身死为约。于是百姓计念:邂逅疾病,辄当首过,一则得愈,二使羞惭,不敢重犯,且畏天地而改。从此之后,所违犯者,皆改为善矣。陵乃多得财物,以市其药,合丹,丹成,服半剂,不愿即升天也,乃能分形作数十人。其所居门前水池,陵常乘舟戏其中,而诸道士宾客,往来盈庭巷,座上常有一陵,与宾客对谈,共食饮,而真陵故在池中也。其治病事,皆采取玄素,但改易其大较,转其首尾,而大途犹同归也。行气服食,故用仙法,亦无以易。故陵语诸人曰:“尔辈多俗态未除,不能弃世,正可得吾行气道引房中之事,或可得服食草木数百岁之方耳。其有九鼎大要,唯付王长,而后合有一人从东方来,当得之。此人必以正月七日日中到。”其说长短形状,至时果有赵升者,从东方来,生平未相见,其形貌一如陵所说。陵乃七度试升,皆过,乃受《升丹经》。七试者,第一试:升到门不为通,使人骂辱。四十余日,露宿不去,乃纳之。第二试:使升于草中守黍驱兽。暮遣美女非常,托言远行,过寄宿,与升接床,明日又称脚痛不去,遂留数日,亦复调戏,升终不失正。第三试:升行道,忽见遗金二十瓶,升乃走过不取。第四试:令升入山采薪,三虎交前,咬升衣服,唯不伤身。升不恐,颜色不变,谓虎曰:“我道士耳,少年不为非,故不远千里,来事神师,求长生之道,汝何以尔也?岂非山鬼使汝来试我乎?”须臾,虎乃起去。第五试:升于市买十余匹绢,付直讫,而绢主诬之,云未得,升乃脱己衣,买绢而偿之,殊无色。第六试:升守田谷,有一人往叩头乞食,衣裳破弊,面目尘垢,身体疮脓,臭秽可憎。升怆然,为之动容,解衣衣之,以私粮设食,又以私米遗之。第七试:陵将诸弟子,登云台绝岩之上,下有一桃树,如人臂,傍生石壁,下临不测之渊。桃大有实。陵谓诸弟子曰:“有人能得此桃实,当告以道要。”于时伏而窥之者三百余人,股战流汗,无敢久临视之者,莫不却退而还,谢不能得。升一人乃曰:“神之所护,何险之有?圣师在此,终不使吾死于谷中耳。师有教者,必是此桃有可得之理故耳。”乃从上自掷,投树上,足不磋跌,取桃实满怀,而石壁险峻,无所攀缘,不能得返。于是乃以桃一一掷上,正得二百二颗,陵得而分赐诸弟子各一,陵自食,留一以待升。陵乃以手引升,众视之,见陵臂加长三二丈,引升,升忽然来还,乃以向所留桃与之,升食桃毕,陵乃临谷上,戏笑而言曰:“赵升心自正,能投树上,足不磋跌。吾今欲自试投下,当应得大桃也。”众人皆谏,唯升与王长嘿然。陵遂投空,不落桃上,失陵所在。四方皆仰,上则连天,下则无底,往无道路,莫不惊叹悲涕。唯升长二人,良久乃相谓曰:“师则父也,自投于不测之崖,吾何以自安?”乃俱投身而下,正堕陵前,见陵坐局脚床斗帐中。见升长二人笑曰:“吾知汝来。”乃授二人道毕。三日乃还,归至旧舍,诸弟子惊悲不息。后陵与升长三人,皆白日冲天而去,众弟子仰视之,久而乃没于云霄也。

    (二)

    神仙之术,以长生为说,又谬为不死之药以欺人,故前代帝王及大臣多好之,然卒无验,且有服药以丧其身者。盖由富贵之极,惟恐一旦身殁不能久享其乐,是以一心好之。假使其术信然可以长生,何故四海之内千百年间,曾无一人得其术而久住于世者?若谓神仙混物,非凡人所能识,此乃欺世之言,初不可信。

    汉淮南王刘安,汉高帝之孙也,其父厉王长,得罪徙蜀,道死。文帝哀之,而裂其地,尽以封长子,故安得封淮南王。

    时诸王子贵侈,莫不以声色游猎犬马为事。唯安独折节下士,笃好儒学,兼占候方术。养士数千人,皆天下俊士。作《内书》二十二篇,又《中篇》八章,论变化之道,凡十万言。武帝以安辩博有才,属为诸父,甚重尊之。特诏及报书,常使司马相如等共定草,乃遣使,召安入朝。尝诏使为《离骚经》,旦受诏,食时便成,奏之。安每宴见,谈说得失,及献诸赋颂。晨入夜出,乃天下道书及方术之士,不远千里,卑辞重币请致之。

    于是乃有八公诣门,皆须眉皓白,门吏先密以白王,王使阍人,自以意难问之曰:“我王上欲求延年长生不老之道,中欲得博物精义入妙之大儒,下欲得勇敢武力扛鼎暴虎横行之壮士。今先生年已耆矣,似无驻衰之术,又无贲育之气,岂能究于三坟五典,八索九丘,钩深致远,穷理尽性乎?三者既乏,余不敢通。”

    八公笑曰:“我闻王尊礼贤士,吐握不倦,苟有一介之善,莫不毕至。古人贵九九之好,养鸣吠之技,诚欲市马骨以致骐骥,师郭生以招群英。吾年虽鄙陋,不合所求。故远致其身,且欲一见王,虽使无益,亦岂有损?何以年老而逆见嫌耶?王必若见年少则谓之有道,皓首则谓之庸叟,恐非发石玉,探渊索珠之谓也。薄吾老,今则少矣。”

    言未竟,八公皆变为童子,年可十四五,角髻青丝,色如桃花。门吏大惊,走以白王。

    王闻之,足不履,跣而迎登思仙之台。张锦帐象床,烧百和之香,进金玉之几,执弟子之礼,北面叩首而言曰:

    “安以凡才,少好道德,世务,沉沦流俗,不能遣累。负笈山林,然夙夜饥渴,思愿神明,沐浴滓浊,精诚浅薄,怀情不畅,邈若云汉,不期厚丰。道君降屈,是安禄命,当蒙拔擢,喜惧屏营,不知所措。唯愿道君哀而教之,则螟蛉假翼于鸿鹄,可冲天矣。”

    八童子乃复为老人,告王曰:

    “余虽复浅识,备为先学。闻王好士,故来相从,未审王意有何所欲。吾一人能坐致风雨,立起云雾,画地为江河,撮土为山岳;一人能崩高山,塞深泉,收束虎豹,召致蛟龙,使役鬼神;一人能分形易貌,坐存立亡,隐蔽六军,白日为暝;一人能乘云步虚,越海凌波,出入无间,呼吸千里;一人能入火不灼,入水不濡,刃射不中,冬冻不寒,夏曝不汗;一人能千变万化,恣意所为,禽兽草木,万物立成,移山驻流,行宫易室;一人能煎泥成金,凝铅为银,水炼八石,飞腾流珠,乘云驾龙,浮于太清之上,在王所欲。”

    安乃日夕朝拜,供进酒脯,各试其向所言,千变万化,种种异术,无有不效。遂授《玉丹经》三十六卷。药成,未及服。而太子迁好剑,自以人莫及也,于时郎中雷被,召与之戏,而被误中迁,迁大怒,被怖,恐为迁所杀,乃求击匈奴以赎罪。安闻不听,被大惧,乃上书于天子云:“汉法,诸侯壅阏不与击匈奴,其罪入死。”

    安合当诛,武帝素重王,不咎,但削安二县耳。安怒被,被恐死。与伍被素为交亲,伍被曾以奸私得罪于安,安怒之未发。二人恐为安所诛,乃共诬告,称安谋反。天子使宗正持节治之。八公谓安曰:“可以去矣,此乃是天之发遣王。王若无此事,日复一日,未能去世也。”

    八公使安登山大祭,埋金地中,即白日升天。

    八公与安所踏山上石,皆陷成迹,至今人马迹犹存。

    八公告安曰:“夫有藉之人,被人诬告者,其诬人当即死灭。伍被等今当复诛矣。”

    于是宗正以失安所在,推问云:“天仙去矣。”

    天子怅然,乃讽使廷尉张汤,奏伍被,云为画计。乃诛二被九族,一如八公之言也。

    汉史秘之,不言安得神仙之道,恐后世人主,当废万机,而竞求于安道,乃言安得罪后自杀,非得仙也。按左吴记云:安临去,欲诛二被,八公谏曰:“不可。”安乃止。

    又问八公曰:“可得将素所交亲俱至彼,便遣还否?”

    公曰:“何不得尔,但不得过五人。”

    安即以左吴、王眷、傅生等五人。至玄洲,便遣还。

    吴记具说云:安未得上天,遇诸先伯,安少习尊贵,稀为卑下之礼,坐起不恭,语声高亮,或误称“寡人”。于是仙伯主者奏安云不敬。应斥遣去。八公为之谢过,乃见赦。谪守都厕三年。后为散仙人,不得处职,但得不死而已。武帝闻左吴等随王仙去更还,乃诏之,亲问其由,吴具以对,帝大懊恨,乃叹曰:“使朕得为淮南王者,视天下如脱屣耳。”

    遂便招募贤士,亦冀遇八公,不能得。而为公孙卿、栾大等所欺,意犹不已,庶获其真者。以安仙去分明,方知天下实有神仙也。时人传八公、安临去时,余药器置在中庭,鸡犬舐啄之,尽得升天。故鸡鸣天上,犬吠云中也。

    呜呼!所谓神仙,人之羽化升飞者也,安有鸡犬随之而冲云者也?是以予常疑之。神仙之术,自古惑人,淮南王之升仙,吾恐实为汉武所害,为免伤亲之恶名,遂为此鸡犬升天无稽之谈,既成安之美誉,又掩天下人之耳目,是一举而数得。后世不得其要,以讹传讹。而持神仙术者,遂以此妄谈为正说,欺人取钱,无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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