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部 鬼类

类别:子部 作者:清·空空主人 书名:岂有此理

    人间一世界也,鬼域亦一世界也。人以类聚,鬼以群分。

    鬼之暴而刚者曰狠鬼,鬼之顽而劣者曰兽鬼,鬼之美而艳者曰色鬼,鬼之贪而淫者曰风流鬼,在山曰山鬼,在水曰水鬼,长眠者曰睡鬼,述局者曰赌鬼,醉而不醒者曰酒鬼,有气无声者曰阴鬼,富而吝啬者曰小气鬼,贫而负债者曰穷酸鬼,横死者曰屈死鬼,索命而急者曰催死鬼,率直无拘者曰冒失鬼。

    李戴仁尝维舟于枝江县曲浦中。月色皎然,忽见一妪一男子,出水面四顾,失声云:“此有生人!”遽驰水面,若履平地,登岸而去。

    当阳令苏居江陵,尝夜归,月明中,见一美人被发,所著裾裾,殆似水湿。戏云:“非江伥耶?”妇人怒曰:“唤我作鬼!”奔而逐之,走,遇更巡方止,见妇却返所来之路。是岂水鬼邪?

    吴兴袁乞,妻临亡,把乞手云:“我死,君再婚否?”乞曰:“不忍。”后遂更娶。

    白日见其妇语云:“君先结誓,为何负言?”因以刀割阳,虽不致死,人理永废也。是岂狠鬼邪?

    王湛判冥事,初叔玄式,任荆州富阳令,取部内人吴实钱一百贯,后诬以他事,决杀之以灭口。式遇别优,并有上下考,五选不得官。以问,湛白为叔检之,经宿曰:“叔前任阳令日,合有负心事,其案见在,冥司判云:‘杀人之罪,身后科罚,取钱一百贯,当折四年禄。’”叔曰:“诚有此事,吾之罪也。”是岂冤鬼邪?

    唐陈导者,豫章人也,以商贾为业。龙朔中,乃泛舟之楚。夜泊江浦,见一舟,逆流而来,亦宿于此。导乃移舟近之。见一人,眉大鼻,如吏,在舟检勘文书,从者三五人。导以同旅相值,因问之曰:“君子何往?幸喜同宿此浦。”眉人曰:“某以公事到楚,幸此相遇。”导乃邀过船中,眉亦随之。导备酒馔,饮经数巡,导乃问以姓氏。眉人曰:“某姓司徒,名弁。被差至楚,已来充使。”导又问曰:“所主何公事也?”弁曰:“公不宜见问。君子此行,慎勿以楚为意,愿适他土耳。”导曰:“何也?”弁曰:“吾非人也,冥司使者。”导惊曰:“何故不得之楚?”弁曰:“吾往楚行灾,君亦其人也,感君之惠,故相报耳。然君须以钱物计会,方免斯难。”导恳苦求之。弁曰:“但俟吾从楚回,君可备缗钱一二万相贶,当免君家。”导许诺,告谢而别。

    是岁,果荆楚大火,延烧数万家,荡无孑遗。

    导自别弁后,以忧虑系怀。及移舟而返,既至豫章,弁亦至矣。导以吝啬为性,以他事,未办所许钱。使者怒,乃令从者,持书一缄与导。导开读未终,而宅内掀然火起,凡所财物悉尽。是夕无损他室,惟烧导家,弁亦不见。盖以导吝啬,负前约而致之也,是岂小气鬼邪?

    浮梁张令,家业蔓延江淮间,累金积粟,不可胜计。秩满,如京师,常先一程致顿,海陆珍美必具。

    至华阴,仆夫施幄,陈樽垒,疱人炙羊方熟,有黄衫者,据盘而坐。仆夫连叱,神色不挠。店妪曰:“今五坊弋罗之辈,横行关内,此其流也。不可与竟。”仆夫方欲求其帅以责之,而张令至,具以黄衫者告。张令曰:“勿叱。”召黄衫者问曰:“来自何方?”黄衫但唯唯耳。促暖酒,酒至,令以大金钟饮之,虽不谢,似有愧色。饮讫,顾炙羊,著目不移。令自割以劝之,一足尽,未有饱色。令又以奁中十四五啖之,凡饮二斗余,酒酣,谓令曰:“四十年前,曾于东店得一醉饱。以至今日。”令甚讶,乃勤恳问姓氏。对曰:“某非人也,盖直送关中死籍之吏耳。”令惊问其由。曰:“太山召人魂,将死之籍付诸岳,俾某部送耳。”令曰:“可得一观乎?”曰:“便窥亦无患。”于是解革囊,出一轴,其首云:“太山主者牒金天府。”其第二行云:“贪财好杀,见利忘义人,前浮梁县令张某。”即张君也。令见名,乞告使者曰:“修短有限,谁敢惜死?但某方强仕,不为死备,家业浩大,未有所付。何术得延其期?某囊橐中,计所直不下数十万,尽可以献于执事。”使者曰:“一饭之恩,诚宜报答,百万之贶,某何用焉?今有仙官刘纲,谪在莲花峰。足下宜匍匐径往,哀诉奏章,此则无计矣。某昨联金天王与南岳博戏不胜,输二十万,甚被逼逐。瞳下可诣岳庙,厚数以许之,必能施力于仙官。纵力不及,亦得路于莲花峰下。不尔荆榛蒙密,川谷阻绝,无能往者。”

    令于是赍牲牢,驰诣岳庙,以千万许之。然后直诣莲花峰,得幽径,凡数十里,至峰下,转东南,有一茅堂,见道士隐几而坐,问令曰:“腐骨秽肉,魂亡神耗者,安得来此?”令曰:“钟鸣漏尽,露顷刻,窃闻仙官能复精魂于朽骨,致肌肉于枯骸。既有好生之心,岂惜奏章之力?”道士曰:“吾顷隋朝权臣一奏,遂谪居此峰。尔何德于予,欲陷吾为寒山之叟乎?”令哀祈愈切,仙官神色甚怒。

    俄有使者赍一函而至,则金天王之书札也。仙览书,笑曰:“关节既到,难为不应。”召使者反报,曰:“莫又为上帝谴责事?”乃启玉函,书一通,焚香再拜以遣之。

    凡食顷,天符乃降。其上署“彻”字,仙官复焚香再拜以启之。云:“张某弃背祖宗,窃假名位,不顾礼法,苟窃官荣,而又鄙僻多藏,诡诈无实。百里之任,已是叨居,千乘之富,今因苟得。令按罪已实,待戮余魂,何为奏章,求延厥命?但以扶危拯溺者,大道所尚;纾刑宥过者,玄门是宗。尔一,我全弘化。希其悛恶,庶乃自新。贪生者量延五年,奏章者不能无罪。”仙官览毕,谓令曰:“大凡世人之寿,皆可致百岁。而以喜怒哀乐,汨没心源。爱恶嗜欲,伐生之根。而又扬己之能,掩彼之长,颠倒方寸,顷刻万变,神倦思怠,难全天和。如彼淡泉,汨于五味,欲致不坏,其可得乎?勉导归途,无堕吾教。”令拜辞,举手已失所在。

    复寻旧路,稍觉平易,行十余里,黄衫吏迎前而贺。令曰:“将欲奉报,愿知姓字。”吏曰:“吾姓钟,生为宣城县脚力,亡于华阴,遂为幽冥所,递符之役,劳苦如旧。”令曰:“何以免执事之困?”曰:“但金天王愿,请置予为阍人,则吾饱神盘子矣。天符已违半日,难更淹留,便与执事别。”入庙南柘林三五步而没。

    是夕,张令驻车华阴,决东归。计酬金天王愿,所费数逾二万,乃语其仆曰:“二万可以赡吾十舍之资粮矣。安可受祉于上帝,而私谒于土偶人乎?”

    明旦,遂东至偃师,止于县馆,见黄衫旧吏,赍牒排闼而进,叱张令曰:“何虚妄之若是?今祸至矣!由尔偿三峰之愿不果,俾吾答一饭之恩无始终,悒悒之怀,如痛毒蜇。”言讫,失所在。顷刻,张令有疾,留书遗妻子,未讫而终。是岂催命鬼邪?

    太原王垂与范阳卢收友善。唐大历初,尝乘舟于淮浙往来。至石门驿旁,见一妇人于树下,容色殊丽,衣服甚华,负一锦囊。王卢相谓曰:“妇人独息,妇囊可图耳。”乃弥棹伺之。妇人果问曰:“船何适?可容寄载否?妾夫病在嘉兴,今欲省之,足痛不能去。”二人曰:“虚舟且便,可寄尔。”妇人携囊而上,居船之首。

    又徐挑之,妇人正容曰:“附,何得不正耶?”二人色怍。垂善鼓琴,以琴悦之,妇人美艳粲然。二人振荡,乃曰:“娘子固善琴耶?”妇人曰:“少所习。”王生拱琴以援,乃抚轸泛弄泠然。王生曰:“未尝闻之。有以见文君之诚心矣。”妇人笑曰:“委相如之深也!”遂稍亲合。其谈谐慧辩不可言。相视感悦。是夕与垂偶会船前,收稍被隔碍,而深叹慕。

    夜深,收窃探囊中物视之,满囊骷髅耳。收大骇,知是鬼矣。而无因达于垂,听其私狎,甚缱绻。

    既而天明,妇人有故下。收告垂,垂大慑曰:“计将安出?”收曰:“宜伏箦下。”如其言。须臾,妇人来,问王生安在。收绐之曰:“适上岸矣。”妇人甚剧,委收而追垂。

    望之稍远,乃弃于岸,棹倍行。数十里外,不见来。夜藏船处闹。半夜后,妇人至,直入船,拽垂头。妇人四面有眼,腥秽甚,啮咬垂,垂困。二人大呼,众船皆助,遂失妇人。明日,得纸梳于席上,垂数月而卒。是岂色鬼邪?

    唐俭少时,乘驴将适吴楚,过洛城,渴甚。见路旁一小室,有妇人年二十余,向明缝衣,投之乞浆,则缝袜也。遂问别室取浆,曰:“郎渴甚,为求之。”逡巡,持一盂至。俭视其室内,无厨灶。及还而问曰:“夫人之居,何不置火?”曰:“贫无以炊,侧近求食耳。”言既,复缝袜,意绪甚忙。又问何故急速也,曰:“妾之夫薛良,贫贩者也。事之十余年矣,未尝一归侍舅姑。明早郎来迎,故忙耳。”俭微挑之,拒不答。俭愧谢之,遗饼两轴而去。

    行十余里,忽记所要书有忘之者,归洛取之。明晨复至此,将出都,为途刍之阻,问何人,对曰:“货师薛良之柩也。”骇其姓名,乃昨妇人之夫也。遂问往,曰:“良婚五年而妻死,葬故城中。又五年而良死,良兄发其柩,将先茔耳。”俭随观焉。至其殡所,是求水之处。俄而启殡,棺上有饼两轴,新袜一双。俭悲而异之,遂东去。

    舟次扬州禅智寺东南,有士子二人,各领徒,相去百余步,发故殡者。一人惊叹久之,其徒往往聚笑。一人执锸,碎其柩而骂之。俭遽造之。叹者曰:“璋姓韦,前太湖令。此发者,璋之亡子。空十年矣。适开易其棺,棺中丧其履,而有妇人履一只。彼乃裴冀,前江都尉。其发者爱姬也,平生宠之,裴到任二年而卒,葬于此一年。今秩满将归,不忍弃去,将迁于洛。既开棺,丧其一履,而有丈夫履一只。两处互惊,取合之,彼此成对。盖吾不肖子淫于彼,往复无常,遽遗之耳。”

    俭闻言,登舟静思之曰:“货师之妻死五年,犹有事舅姑之心。逾宠之姬,死尚如此,生复何望哉!士君子可溺于此辈而薄其妻也!”是岂风流鬼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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