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曰:“穷则变,变则通。”知天下事未有久而不变者也。上古之天下,一变而为中古;中古之天下,一变而为三代。自祖龙崛起,兼并宇内,废封建而为郡县,焚书坑儒,三代之礼乐典章制度,荡焉泯焉,无一存焉,三代之天下至此而又一变。自汉以来,各代递嬗,征诛禅让,各有其局,虽疆域渐广,而登王会列屏藩者,不过东南洋诸岛国而已,此外无闻焉。自明季利玛窦入中国,始知有东西两半球,而海外诸国有若棋布星罗。至今日,而泰西大小各国无不通和立约,叩关而求互市,举海外数十国,悉聚于一中国之中,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几于六合为一国,四海为一家,秦、汉以来之天下,至此而又一变。呜呼!至今日而欲办天下事,必自欧洲始。以欧洲诸大国为富强之纲领、制作之枢纽,舍此,无以师其长而成一变之道。中西同有舟,而彼则以轮船;中西同有车,而彼则以火车;中西同有驿递,而彼则以电音;中西同有火器,而彼之枪炮独精;中西同有备御,而彼之炮台、水雷独擅其胜;中西同有陆兵水师,而彼之兵法独长。其他则彼之所考察,为我之所未知;彼之所讲求,为我之所不及,如是者直不可以偻指数。设我中国至此时而不一变,安能埒于欧洲诸大国,而与之比权量力也哉?然而一变之道难矣,以今日西国之所有,彼悍然不顾者,皆视以为不屑者也。其言曰,我用我法以治天下,自有圣人之道在。不知道贵乎因时制宜而已,即使孔子而生乎今日,其断不拘泥古昔,而不为变通,有可知也。今观中国之所长者无他,曰因循也,苟且也,蒙蔽也,粉饰也,贪罔也,虚骄也,喜贡谀而恶直言,好货财而彼此交征利。其有深思远虑矫然出众者,则必摈不见用,苟以一变之说进,其不哗然逐之者几希。盖进言者必美其词曰,中国人才之众也,土地之广也,甲兵之强也,财力之富也,法度之美也,非西国之所能望其项背也。呜呼!是皆然矣。特彼知人才之众,而不知所以养其人才以为我用;知土地之广,而不知所以治其土地以为我益;知甲兵之强,而不知练其甲兵以为我威;知财力之富,而不知所以裕其财力,开源节流,以出诸无穷而用之不匮;知法度之美,而不知奉公守法,行之维力,不至视作具文。凡此皆其蔽也。故至今日而言治,非一变不为功。变之之道奈何?其一曰取士之法宜变也。帖括一道,至今日而所趋益下,庸腐恶劣,不可向迩。乃犹以之取士,曰制科,岁取数千百贸然无知之人,而号之曰士。将来委之以治民,民其治乎?故我曰取士之法不变,则人才终不出。其一曰练兵之法宜变也。今之陆营、水师,其著于籍者,有名而无实,当事者以兵不足恃,又从而募勇,能聚而不能散。今天津驻防之兵至十万,虽足以拱卫神京,翼保畿辅,以壮声威而遏觊觎,而他处海防均须整顿,绿旗满营,水师战舰,皆当易器械,更船舶,使之壁垒一新,而不得仍以戈矛弓矢从事。苟仍其旧而不早为之计,是谓以不教民战,无殊驱之就死地也。故我曰,兵法不变则兵不能强。其一曰学校之虚文宜变也。今所设教谕训导,小邑一人,大邑两人,虚糜廪粟,并无所事。且其人,类皆阘冗无能,龙钟寡耻,不足为士之表率。书院山长只取声誉,以所荐之荣辱为去留,而每月所课,不过奉行故事而已。是朝廷有养士之名,而无养士之实也。是反不若汉时所立国子监,天下士子犹得读书于其中也。其一曰律例之繁文宜变也。昔高祖入关,其与民约,不过曰法三章耳。近世之吏,上下其手,律例愈密而愈紊,不过供其舞文弄法已耳。拘牵文义,厥弊日滋,动曰成例难违,旧法当守,而一切之事都为其所束缚驰骤矣。是朝廷有行法之名,而无奉法之实也。是不如减条教,省号令,开诚布公,而与民相见以天也。凡是四者,皆宜亟变者也。四者既变,然后以西法参用乎其间,而其最要者,移风易俗之权操之自上,而与民渐渍于无形,转移于不觉。盖其变也,由本以及末,由内以及外,由大以及小,而非徒恃乎西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