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士大夫所当汲汲焉讲求者,孰有过于西学者哉?顾第曰:“西学而汲汲焉讲求。”或以管窥或以臆度,或浅尝而辄止或泛骛而不专,宜兴?
有轮舟而不能驶,有机器而不能用,皆必有西人为之指示焉,推焉,而华人之从事于轮舟机器者视为固然,不求甚解,遂使西学之奥窍终未尽窥,西学之精微终未尽抉也。
然则言西学者,凡一切水学、火学、气学、光学、声学、电学、力学、算学、化学、医学、兵学、机器学、植物学、天文学,必别户分门,设科校士,各精一艺各擅一长,而后西学可以大兴也。且夫西学之所当效法者,有缓急有本末,当今之时谋人家国事必以通商练兵二者为尤亟。
通商以为富,练兵以为强,国富兵强,于西学乎何有?所谓通商者,岂商贾懋迁舟车通达而已乎?所谓练兵者,岂枪炮储备,步伐整齐而已乎?
闲尝探其源,图共要,以为制造一事为通商练兵之纲领。泰西通商所以致富者在材货之充盈耳,泰西练兵所以致强者在器械之精利耳。材货器械非制造不为功,我中国所产之材货所用之器械由泰西制造者为多,将使我中国袭其故智、效其成法。泰西所制造者我中国皆能制造之,则可以尽制造之能事乎未也。心思愈用而愈出,机括愈变而愈精,天下之物无穷,天下之理亦无穷。
而吾心之灵遂求其间而入焉?必也。取泰西所制造者其常理而穷其故,因泰西所已制之物,进而求泰西所未制之物。我中国地大物博,将见于青出于蓝、冰寒于水,驾泰西而上之,制造之道于是乎得焉,不言富而富在其中,不言强而强在其中矣。
虽然,是必使天下有志之士皆殚思竭精,极深研几,以从事于制造而后可。
我中国辟门吁俊,学古入官率由旧章昭示来世,无敢有侈口陈词酿新法扰民之祸者,其又安能令天下有志之士皆殚思竭精,极深研几,以从事于制造也乎?然则制造一事终不可兴乎?曰:是有术焉。为民上者,以名利二字驱使天下,而天下之民趋之若鹬,奔走恐后者,无他,术为之也。泰西于制造一事既精而益精,日新而又新,谓非有木以驱使之乎?泰西人士往往专习致志,惨淡经营,自少而壮而老,穷毕生之材力、心思以制造一物。
其祖若父有志未成,则子若孙接踵而起,复志心致志,惨淡经营,自少而壮而老,穷毕生之材力、心思以制造一物,必使豁然有得,得大功告成而后已。此其驱使之者,谁也?曰:名也,利也。
泰西立法无论士商军民,有能制造一物者以初造式样上诸议院,考验察试,以为利于民便于民,则给领凭票,定限数年,令其自制自售独专其利,他人有依傍仿效以争利者,征究不怠。彼制造者于数年之间既以独专其利,而获利无算,所呈式样什袭珍藏,后世有摩挲斯物者以为创于某人,犹相与叹赏,不置是利之中有名在焉?此所以泰西制造之精且新者层见叠出,炫异争奇日新月异而岁不同也。
我中国人士于名利二字蟠据固结于胸怀间,终其身不可解,积习相沿牢不可破,仿泰西驱使之法行之,又何患,天下有志之士不殚思竭精,极深研几,以从事于制造也乎?此论颇中肯。余尝考日本技艺书院,自创设至今仅十有七年,设立大学院不过十年,而目前由学塾以升入学院者彬彬济济,于工艺之道无不各造精微,此皆广设书字教育得宜之效也。堂堂华夏乃远逊之,是诚中国之耻也。如耻之莫若师泰西之所长而夺其所恃。今我苟欲发奋自强必自留意人才始,而人才非加意教养不能有成。夫师夷制夷,今日之留心时务者类能知之能言之,然有七年之病而不蓄三年之艾,则因循颓废,锢疾果何日廖乎?余夙欲创办机器技艺院及教养穷民工艺院,以期技艺日精、漏巵可塞,且藉此教养无限,穷民使无外。
向恨经费过巨,力不从心,业托英美诸工师各将其国工艺书院章程抄寄来华,拟续刊之以备富道采择。
泰西不独新造之物准其专利若干年,即著书者亦有此权利,盖著一书穷年累月费尽心神方得成兹不刊之作。向日无刻字印书之法,初则书于羊皮,继而创行纸张,遂书于纸。每书抄录非易,于是名山述作未容轻易传示于人,其后印法创行,作者遂能专利。每成一书,只准自刊自读,不准他人翻刻,违者治以罪或罚锾以归书主。后英廷以严禁翻刻,销路不宏,遂于康熙三十年驰其禁令,一时牟利之徒纷纷翻刻成书,亥豕鲁鱼,殊多纰缪。名家患之,请于议院再颁前禁,议定作书之人准独享利息十四年,至十四年后方准他人翻刻。嘉庆十九年重定新章,许作书者独享书利二十八年。后复展其限,许作者终身享利,没后及其子孙七年方准他人重刊。迨道光二十二年,颁定国例,作者于所作告成后,报明国家,所著何书,即须刊卖,可卖至四十二年,此后方许坊肆翻刻。如其人不欲久专书利,亦可将售书执照售于他人,骤得巨款,惟执照卖后则作者于其书毫无利权矣。我国亦宜仿行,若所著新书有益于世者,更如法国之奖赏,以示鼓励,则人材自然辈出矣。
工艺一道为国家致富之基,工艺既兴物产即因之以饶裕。中国文明早启,向重百工,《周礼》云:“太宰以九职任万民……五日百工,饬庇八材。”
《考工记》云:“凡攻木之工七,攻金之工六,攻皮之工五,设色之工五,刮磨之工五,抟植之工二”,又“价师各掌其次之货贿之治,辨其物而均平之,展其成而奠其价。”遐稽三代,治道郅隆,庶富之麻,蒸蒸日上。乃沿革至今,故步自封,罕有竭耳目心思以振兴新法者,何怪乎国中贫情而外侮日乘也。
兹欲救中国之贫莫如大兴工艺,其策大略有四:一宜设工艺专科也。中国于工作一门向为夫所轻易,或鄙为雕虫小技或詈为客作之儿。明熹宗以天子之尊而刻木飞鸢,史册犹多遗议。致天下有志之士不敢以艺自鸣,国家何能致富乎?今拟设立工艺专科,即隶于工部,其为尚书侍郎省均须娴习工艺。
诏各省人民有新造一器新得一法为他人所无者为上等,或仿照成法能驾而上之者为中等,若智巧犹人才具开展者为下等。此三等人皆得与试取列,后可以为工务官员。其有自愿售技者,国家准予保护,令专利二十年;一宜开工艺学堂也。
大造生材无地蔑有,而谓华人之巧必逊于西人,此扣盘扪烛之见耳。今宜仿欧西之例,设立工艺学堂,招集幼童,因才教育,各分其业。艺之精者以六年为学成,粗者以三年为学成,其教成各师由学堂敦请。凡声、气、电、光、铁路、镕铸、雕凿等艺悉责成于工部衙门;一宜派人游学各国也。
俄王大彼得以一国之君而屈贵降尊,至何兰、英吉利厂中学习技艺,厥后俄国人材辈出国势大张,史册犹津津乐道。
日本以弹丸小国有志维新,当其初见货物之有入无出也,乃分遣亲藩大臣游历各国,访其政俗、人情,今之伊藤诸臣即当时随派之肆业学生也。
今中国亦宜亲派大臣率领幼童肄业各国,习学技艺,师彼之所长,补吾之所短,国中亦何虑乎才难乎?一宜设博览会以励百工也。欧洲博览会始于法国一千七百六十年以前,至乾隆二十六年英国创雅物会,专赛玩物。嘉庆三年,法王拿破仑第一兴新物会,一千八百十九年,法国共有会场十余处,于是德意志奥各国相继行之。咸丰元年,英创万国通商大会,其最大者为法之巴黎斯会,同治十二年之维也纳会,光绪二年美费拉特费之会。日本在明治初年,子弟工艺学成,于横须贺设立劝工场,以赛新物,其佳者准其专利,虽至微之物皆优奖之,故国本大张,得列公法大国之内。
今中国亦宜于各省会市镇各设劝工场,备列各省出产货物、工作器具,纵人入观,无分中外。一以察各国之好恶,一以考工艺之优劣,使工人互相勉励,自然艺术日新。余尝与陈君敬如拟有上海博览会章程,面呈商务大臣盛宗丞,惟望奏请朝廷严饬各省切实举行,并将出产若干种,人工制造若干种,每年奏报。若出口之土产增多,工匠制造新器增多者,地方官吏及工师分别保奖,不办者予以处分,则无形之奖励多矣。诚所谓西人之富在工而不在商,盖商者运已成之货,工者造未成之货,粗者使精,贱者在贵,朽废者使有用,有工艺然后有货物,有货物然后有商贾耳。大率富强之道,无论何事,皆须平日官为提倡,如农工商务当创新法,开新埠之时必先官设学堂以为教,官创机厂以为式,官助资本以扶持,然后农工商之利可开。
本欲阜财必先费财,西洋各国皆然,而日本为尤著。否则一旦有急,安得人才兵械而用之?纵使可购,亦不过废杂之枪,价且极昂,虚糜而兼误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