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既作《科举论》,向难余者又曰:“天之生斯人也,如置器然。苟生金玉,必不置之于泥途。苟生贤才,必不使之阨穷于牖下也。科名特寄径耳,子何患焉?”曰:“金玉之生于山川也,制之而后生焉,范之而后成焉。不遇良工,则没于丹矸朽石之下而已矣,子何从知之?由今之道而不变,吾虑人材之日没也。”难者又曰:“今朝廷之所求者奇士耳,非中人也。经义能困中人,岂能困奇士乎?”曰:“南宫三岁一试士,士之释褐者必三百人,不知此三百人者皆奇士乎?抑中人杂出其间乎?如中人杂出其间,则其败天下士多矣。所学非所用,所用非所学也。”又曰:“贤良方正之科,固将器人于文辞之外也。信如子说,不过严责保任而已,而取士之法终不能有异于汉世之对策,是以行求之而以言取之也。”曰:“岂独汉世哉?敷奏以言,虽尧舜不外是也。今天子赫然震动,引见阙廷而亲策之,假以言色,通以问难,则人之贤不肖出矣。夫人才之赴人主,如百鸟之追鸑鷟也。”又曰:“学校之官,吾何以识其贤而用之乎?”曰:“如东汉之先试博士可也。如虞集所云,令长各自礼聘亦可也。其任必久,其擢必优,所以广教化、隆儒术也。”又曰:“凡学之掌教者三人焉,试且聘之,则不胜其扰矣。”曰:“固也。吾以为三人者,可省其二也。无已,则虚其二焉以待。教谕之择贤者而聘之,亦我国初之制也。”又曰:“胄监入赀,不自今日始也。罗圭峰玘尝以赀入矣,已而为文人,为名臣。近则学校之有文者入焉,何必禁也?”曰:“玘不足法也。为入赀滥觞者,未必非玘罪也。我国家近有珰祸,献谄颂功者多出太学诸生,何无一人如范滂、陈东者乎?史推东汉之乱而不亡,归功于太学数君子。靖康、建炎之间,三学生义声震天下,彼皆养士之效也。今则非止失养而已,其溷淆而挫辱之,抑亦甚矣。有文之士入焉者,倦于场屋、厌于考较,不得已而入焉也,非宜入也。”又曰:“子之论则美矣,然子之论骑射也,犹谓待学校兴乃可徐议。今一旦欲于二三场责经史时务之实学,于荐举责贤良方正之全材,于太学、乡学责有道之师儒、率教之生徒,不已亟乎?吾将以子之矛入子之盾也。”曰:“宋臣叶适有言:今宜暂息天下之多言,进举无亲策,制举无记诵,无论著,稍稍忘其故步,一旦天子自举之,三代之英才未可骤得,亦不至如近世之冗长无取也。我明高皇帝已行科举法,仍停至十余年,其时人材益出。今能远采叶适之言,上师我高皇帝通变宜民之意,何为不成?何求不得?余之前论,特平平者尔。虽然,使以余之论告当路,则骇笑而目以为狂者不知凡几矣。时势之变,日新月异,而天下大事独曰守常,痛乎成俗之难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