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官》:“外史掌三皇、五帝之书。”《伪孔安国尚书序》云:“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谓之《五典》,言常道也。孔子睹史籍之烦文,惧览者之不一,讨论《坟典》,断自唐、虞以下。”後之儒者皆尊其说;余独以为不然。夫古帝王之书果传於後,孔子得之,当何如而表章之,其肯无故而删之乎!《论语》屡称尧、舜,无一言及於黄、炎者,孟子溯道统,亦始於尧、舜,然则尧、舜以前之无书也明矣。《周官》一书,所载制度皆与经传不合,而文亦多排比,显为战国以後所作,先儒固多疑之,不足据也。《春秋传》云:“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邱》。”杜氏注云:“皆古书名。”悉不言为何人所作。使此序果出於安国,杜氏岂容不见。而林氏尧叟乃取《伪序》之文以释《左传》,甚矣宋儒之不能阙疑也!《虞书》曰:“慎徽五典,五典克从。”又曰:“天叙有典,敕我五典。”是知尧、舜之世已有五典之名;盖即五伦之义,书之策以教民,所谓“敬敷五教”者也。不得舍《经》所有之五典,而别求五典以实之也。典籍之兴,必有其渐。仓颉始制文字;至於大挠,然後作甲子以纪日;至於羲、和,然後以闰月定四时成岁以纪年:必无甫有文字即有史官之理。以情度之,亦当至唐、虞以降然後有史书也。自《易》、《春秋》传始颇言羲、农、黄帝时事,盖皆得之传闻,或後人所追记。然但因事及之,未尝盛有所铺张也。及《国语》、《大戴记》,遂以铺张上古为事,因缘附会,舛驳不可胜纪。加以杨、墨之徒欲绌唐、虞、三代之治,藉其荒远无征,乃妄造名号,伪撰事迹,以申其邪说;而阴阳神仙之徒亦因以之。由是司马氏作《史记》,遂始於黄帝。然犹颇删其不雅驯者,亦未敢上溯於羲、农也。逮谯周《古史考》,皇甫谧《帝王世纪》,所采益杂,又推而上之,及於燧人、包羲。至《河图》、《三五历》、《外纪》、《皇王大纪》以降,且有始於天皇氏、盘古氏者矣。於是邪说讠皮词杂陈混列,世代族系紊乱庞杂,不可复问,而唐、虞、三代之事亦遂为其所淆。窃谓谈上古者,惟《易》、《春秋》传为近古,而其事理亦为近正;以此证百家之谬,或亦有不可废者。故余杂取《易》、《春秋》传文,以补上古之事。司马氏曰:“学者载籍极博,犹考信於《六艺》。”是余之志也夫!
右前录四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