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周本纪》云:“後稷母曰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弃。”其说盖因《大雅》“履帝武”之文而附会之者。郑氏笺《诗》,遂用其说。至宋,欧阳永叔、苏明允出,皆从毛氏,以为从帝喾之行,而驳《史记》、《郑笺》之非;然後经义始明,圣人之诬始白。而朱子作《诗传》独从郑氏,且云:“古今诸儒多是毛而非郑,然按《史记》亦云然,则非郑之臆说矣。”又云:“稷、契皆天生之:非有人道之感,不可以常理论也。汉高祖之生亦类此。”又引张子厚之言云:“天地之始,固未尝先有人也,则人固有化而生者矣:盖天地之气生之也。”余按:生民之初固由气化,然气化则纯以气化,必无以半形半气相杂而化者。气既可以为父,宁独不可以为母,而必待人然後能孕乎!气化如蚤虱,生於土,生於襦之缝,不生於雌之腹中也。形化如鸡鹜,无雄则卵而卵段矣。故凡不本於雄,则必不孕於雌;若孕於雌,必本於雄;无古今,无灵蠢,皆若是而已矣。且鸟卵者,气耶?形耶?人之精血为人道,鸟之卵何以独为天地之气乎!巨人者何耶?鬼神耶,则不得有足迹;有迹,是有形也;有形,是亦一物而已,安得为天地之气乎!凡物皆以同类相交为正,异类相交为妖;况不待交而但以卵与迹,是戾气之所锺耳。丹朱冯身,龙孕女,其说虽不经,然其意犹以为妖也。吞卵践迹,何以独得为瑞乎!至於汉高之生,母与龙交,亦出《史记》说耳,不得即以迁言证迁言也。假令果有此事,则其母为不贞而太公不得为高帝父矣。若之何欲以此诬圣人哉!天主之教,邪教也,其说荒诞难凭,故自诬其始为教之人,曰不父而孕。儒者不当为是言也。况其所称者,女也,非妇也,则是犹以有夫者为不可也。儒者何反不逮焉!由是言之,毛、郑之说是非判然。朱子乃以《史记》之故,独非毛而从郑。迁与康成皆汉人也,出之郑氏为臆说,出之司马氏独非臆说耶!司马氏之诬多矣,其显与经传异及前後自相矛盾者无虑数百,奈何欲尽以为实乎!甚矣说之贵於怪也:怪则人信之,不怪则人不信之矣!嗟乎,苏明允之议论,纰缪者盖不乏矣,朱子之解经,最为纯粹者,然至稷、契之事,则苏之论反纯粹而朱子之说反荒唐,斯诚理之不可解者矣!故今不载践迹之事。说并见前《商契篇》中。
【补】“昔我先世後稷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弃稷弗务;我先王不用失其官而自窜於戎、翟之间。”(《周语》)
【附录】“文、武不先万。”(《左传》文公三年)
【备览】“不卒,子鞠立。鞠卒,子公刘立。”(《史记周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