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名《立政》,何以所言皆用人之事也?政,待人而後立者也。虽有善政,非贤莫行。不得其人则政徒为具文;而甚者反足以扰民。是以尧惟务举舜,舜惟务举禹、稷、契、皋陶,自能庶绩咸熙,地平天成;纣以多罪逋逃为大夫卿士,则暴虐於百姓而奸宄於商邑。唐之府兵,明之卫所,皆古寓兵於农之意,法非不善也;未百年而已不可用。是以其後变为广骑,增之召募。其尤甚者,隋苏威作《五教》以教民,亦何尝非唐、虞“敬敷五教”之意;然其後民相率杀其令长,曰“犹能令我诵《五教》不?”欲行善政而反失民心,故政非人不能行也。然人非用之难,知之为难。非有克知灼见而惟资诸荐引推毂之人,则钻营大臣以求显擢者有之?贿赂近习以为内援者有之,广交游,通声气以猎虚名者亦有之。故孟子曰:“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後察之:见贤焉,然後用之。”信乎克知灼见为最要也!如此,然後“帝臣不蔽”而上契於天心,使之为民牧长而百姓被其泽。故曰:“敬事上帝,立民长伯。”此文、武之所以德化流行而开八百年之业也。曰:何以言善政非人莫行也?曰:天下无必善之法,惟在乎其人耳。自汉以来,岂无良法;惟不得其人则民受其害。大抵三代以上之治皆恃人而不恃法;三代以下之治则恃法而不恃人。由是不务择人,惟期变法,是以其弊终不能革。何以言之?宋时,州县皆以民供役,大户往往有破家者。执政者不知其由於任人之失也,而以为法之过?遂改为免役之法,民出钱而官自召役。历代因之,以为善矣。然吏胥遂横行於州县,鱼肉小民,而官又信任之,遂致事权旁出,狱讼颠倒,民有资产者咸与交欢以图自保,无赖者结以为援,而风俗遂大坏。明初,州县之赋皆使大户输之京师,其後大户亦多破家。执政者不知其由於任人之失也,而以为法之过,遂改而令官自督赋,以为善矣。然追呼烦扰,官吏藉以侵渔,闾阎因之凋敝。此无他:得其人则法皆可行;不得其人则用此亦弊,用彼亦弊,虽岁改而月易之,无益也。故曰:善政非其人莫行也。昔宋王安石行新法,守令贤者多弃官去;邵尧夫以为不然,曰:“宽一分则百姓受一分之赐。”是则政虽不善,得其人,民犹不至大受其害;况行利民之政而得贤守令以布之,百姓有不共享其福者乎!是以文、武惟以得人为最要也。
“文王惟克厥宅心,乃克立兹常事司牧人,以克俊有德。”(《书立政》)“文王罔攸兼於庶言庶狱庶慎,惟有司之牧夫是训用违。庶狱庶慎,文王罔敢知於兹。”(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