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景帝王皇后,槐里王仲女也。名妹儿,母臧氏,臧茶孙也。初为仲妻,生一男两女,其中一女即后也。仲死,更嫁长陵田氏,生二男。后少孤,始嫁与金王孙,生一男矣。相工姚翁善相人,千百弗失。见后而叹曰:“天下贵人也,当生天子。”田氏乃夺后归,纳太子宫,得幸有娠,梦日人怀。景帝亦梦高 祖谓后曰:“王美人得子,可名为彘。”及生男,因名焉。是为武帝。
帝以乙酉年七月七日旦,生于漪兰殿。年四岁,立为胶东王。少而聪明,有智术,与宫人诸兄弟戏,善征其意而应之,大小皆得其欢心。及在上前,恭敬应对,有若成人。太后,下及侍卫,咸异之。是时,薄皇后无子,立栗姬子为太子。长公主嫖有女,欲与太子婚。栗姬妒,宠少衰,王夫人因令告栗姬曰:“长公主前纳美人,得幸于上,子何不私谒长公主结之乎。”时诸美人皆因长公主见得贵幸也,故栗姬怒不听,因谢长公主,不许婚。长公主亦怒,工夫人因厚事之,长公主更欲与王夫人男婚,上未许。后长公主还宫,胶东王数岁,公主抱置膝上,问曰:“儿欲得妇否?”长宫指左右长御百余人,皆云不用。指其女阿娇好否,笑对曰:“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长主大悦,乃苦要上,遂成婚焉。皇后既废,栗姬次,应立,而长主伺其短,辄微白之,上尝与栗姬语,属诸姬子曰:“吾百岁后善视之。”栗姬怒,弗肯应,又骂上老狗,上心衔之未发也。长主日谮之,因誉王夫人男之美。王夫人阴告长主,使大臣请立栗姬为后。上以为栗姬讽之,遂发怒,诛大臣,废太子为王。栗姬自杀,遂立王夫人为后,胶东王为太子,时年七岁。上曰。“彘者彻也。”因改名彻。廷尉上囚防年,继母陈氏杀年父,年因杀陈。依律,杀母大逆论。帝疑之,诏问太子,对曰:“夫继母如母,明其不及也,缘父之爱,故谓之母尔。今继母无状,手杀其父,贝下手之日,母恩绝矣,宜与杀人者同,不宜大逆论。”帝从之,议者称善。
太子年十四即位,改号建元。长主伐其功,求欲无厌,上患之,皇后宠亦衰。皇太后谓上曰:“汝新即位,先为明堂,太皇太后己怒,今又忤长主,必重得罪。妇人性易悦,深慎之。”上纳太后戒,复与长主和,皇后宠幸如初。建元六年,太皇太后崩,上始亲政事,好祀鬼神,谋议征伐。长主自伐滋甚,每有所求,上不复与。长主怨望,愈出丑言。上怒,欲废,皇后曰:“微长公主弗及此,忘德弗祥。且容之。”乃止。然皇后宠虽衰,娇妒滋甚。女巫楚服,自言有术能令上意回,昼夜祭祀,合药服之。巫著男子衣冠帻带,素与皇后寝居,相爱若夫妇。上闻,穷治侍御,巫与后诸妖蛊咒咀,女而男淫,皆伏辜,废皇后处长门宫。后虽废,供养如法,长门无异其宫也。长主以宿恩犹自亲近。后置酒主家,见所幸董偃,上为之起。偃能自媚于上,贵宠闻于天下。尝宴饮宣室,引公主及偃。东方朔、司马相如等并谏,上不听。但既富于财,淫于他色,与主渐疏。主怒,因闭于内,不复听交游,上闻之,赐偃死,后卒,与公主合葬。元朔元年,立卫子夫为皇后。初,上幸平阳公主家,置酒作乐。子夫为讴者,善歌,能造曲。每歌挑上,上喜,动起更衣,子夫因侍尚衣轩中,遂得幸。上见其美发悦之,遂纳于宫中。时宫女数千,皆以次幸。子夫新人在籍未,岁余不得见。上择宫人不中用者出之。子夫因泣涕请出。上曰:“吾昨夜梦子夫,中庭生梓树数株,岂非天意乎?”是日幸之,有娠生女。凡三幸生二女,后生男,即戾太子也。淮南王安招方术之上,皆谓神仙,上闻而喜女事,于是方士自燕齐至者数千人。齐人李少翁,年二百余岁,色若童子,拜为文成将军。岁余,术未验,上渐厌倦。会所幸李夫人死,上甚思悼之。少翁云能致其神。乃夜张帐,明烛陈酒食,令上居他帐中,遥见李夫人,不得就视也。上愈益想之,乃作赋曰:美连娟以修兮,命绝而不长,饰新宫以延伫兮,泯不归乎故乡。惨郁郁其芜秽兮,处幽隐而怀伤。
释舆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阳。
云少翁者诸方皆验,惟祭太乙积年元应。上怒,诛之。文成被诛,后月余使者籍资从关东还,逢于渭亭。谓使者曰:“为吾谢上,不能忍少日而败大事乎。上好自爱,后四十年求我于蓬山。方将共事,不相怨也。”于是,上大悔,复征诸方士。上常轻服为微行。时丞相公孙弘数谏弗从。弘谓其子曰:“吾年已八十余,陛下擢为宰相,士犹为知己死,况不世之君乎。今陛下微行不已,社稷必危。吾虽不逮史鱼,冀万一能以尸谏。”因自杀。上闻而悲之,自为诔。弘尝谏伐匈奴。为之少止。弘卒,乃大发卒数十万,遣霍去病讨匈奴。折兰过居延,获祭天金人于上林凿昆明池,又起柏梁台,以处神君。神君者,长陵女子也。先嫁为人妻,生一男数岁死,女子悲哀悼痛之亦死,死而有灵,其姒宛若(宛若姒之行也),祀之,遂关通言语,说人家小事颇有验。上遂祠神君请术。初,霍去病微时,数自祷于神君,神君乃见其形,自修饰,欲与去病交接。去病不肯。乃责之曰:“吾 以神君清洁,故斋戒祈福。今规欲为淫,此非神也。”因绝,不复往。神君亦惭。及去病疾笃,上命为祷于神君,神君曰:“霍将军精气少,寿命弗长。吾尝欲以太乙精补之,可以延年,霍将军不晓此意,遂见断绝。今病必死,非阿救也。’”去病竟薨。上造神君请术,行之有效,大抵不异文成也。神君以道授宛若,亦晓其术,年百余岁,貌有少容。卫太子未败,一年神君亡去。自柏台烧后,神稍衰。东方朔娶宛若为小妻,生三子,与朔同日死,时人疑化去未死也。自后,贵人公主慕其术,专为淫乱。大者抵罪,或夭死无复验云;东郡送一短人,长五寸,衣冠具足。上疑其精,东方朔至。朔呼短人曰:“巨灵阿母还来否?”短人不对。因指谓上:“王母种桃,三千年一结子。此儿不良,已三过偷之,失王母意,故被谪来此。”上大惊,始知朔非世中人也。短人谓上曰:“王母使人来告陛下,求道之法,惟有清静,不宜骚扰。”言终弗见。上愈怪,召朔问其道。朔曰:“陛下自当知。”上以其神人,不敢逼也。乃出宫女希幸御者二十人以赐之。朔与行道女子,并年百岁而死。惟一女子,长陵徐氏号仪君,善传朔术,至今上元延中,已百三十七岁矣,视之如童女。者侯贵人更迎致之,问其道术。善行交接之道,无他法也。受道者皆与之通。或传,世淫之陈盛父子,皆与之行道。京中好淫乱者争就之。翟丞相奏坏风俗,请戮尤乱甚者,今上弗听,乃徙女子于敦煌,后遂人胡,不知所终。乐成侯上书,言方士栾大胶东人,故曾与文成侯同师。上召见,大悦。大乃敢为大言,处之无疑。上乃封为乐通侯,赐甲第、童奴千人,乘舆车马帷幄器物以克其家。又以女公主妻之,送金千斤,更号当利公主。连年妖妄滋甚而不效,上怒,收大,腰斩之。上起明光宫,发燕赵美女二千人充之,率皆十五以上二十以下,年满三十者出嫁之。掖庭总籍,凡诸宫美女,万有八千,建章、未央、长安三宫,皆辇道相属,率使宦者妇人分属,或以为仆射,大者领四五百,小者领一二百人。常被幸御者则注其籍,增其俸秩,比六百石。宫人既多,极被幸者数年一再遇,挟妇人媚术者甚众,选二百人,常从幸郡国,载之后车,与上同辇者十六人,充数恒使满,皆自然美丽,不假粉白黛绿。侍尚衣轩者亦如之。尝自言,能三日不食,不能一日无妇人。善行导养术,故体常壮悦。其应有子者,皆记其时日,赐金千斤。孕者拜爵为容华,充侍衣之属。
上巡狩过河间,有紫青气自地属天。望气者以为其下当有奇女,天子之祥。上使求之,见有一女子在空馆中,姿貌殊绝,两手皆拳。上令开其手,数十人擘之莫能舒。上于是自披手,手即伸。由是得幸,号拳夫人,进为婕妤,居钧弋宫,解黄帝素女之术,大有宠。有娠,十四月而产,是为昭帝焉。从上至甘泉,因告上曰:“妾相连此,应为陛下生一男。年七岁,妾当死。今必死于此,不可得归矣。愿陛下自爱。宫中多巫蛊气,必伤圣体,幸慎之。”言终而卒。既殡,尸香闻十余里,因葬云陵。上哀悼之,又疑其非常人,乃发冢,开棺,空棺无尸,惟衣履存。上乃为起通灵台。于是上年六十余,发不白,更有少容,服食辟谷,希复幸女子矣。每见群臣,自叹愚惑,天下希有仙人,尽妖妄耳。节食服药差可少病,自是亦不服药,而体更瘠瘦,二三年中,惨惨不乐。行幸五柞宫谓霍光曰:“朕告老矣,公可立钩弋子。公善辅之。”光泣顿首曰:“陛下尚康豫,岂有此耶?”上曰:“吾病甚,公不知耳。”三月丙寅,上昼卧不觉,颜色不异,而身已无气。明日,色渐变,闭目,乃发丧,殡未央前殿。朝哺上祭,若有食之。常所幸御,葬毕,悉出茂陵园。自婕妤以下,上幸之如平生,旁人弗见也。光闻之,乃更出宫人,增为五百人,因是遂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