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谏议大夫李行修,娶江西廉使王仲舒女。贞懿贤淑,行修敬之如宾。王久有幼妹,尝挈以自随。行修亦深所鞠爱,如己之同气。
元和中,有名公与淮南节度李公论亲,诸族人在洛下。时行修罢宜州从事,寓居东洛。李家吉期有日,固请行修为傧。是夜礼竟,行修昏然而寐,梦己之再娶,其妇即王氏之幼妹。行修惊觉,甚恶之,遽命驾而归。入门,见王氏晨兴,拥膝而泣。行修寻究其由,家人皆曰:“老奴于厨中自说,五更作梦,梦阿郎再娶王家小娘子。”行修以符己之梦,尤恶其事,乃强喻王氏曰:“此老奴梦,安足信。”元何,王氏果以疾终。
王公悲恸且极。遂有书疏,意托行修续亲。行修伤悼未忘,固阻王公之请。有秘书卫随者,即故江陵尹伯玉之子,有知人之鉴,言事屡中,忽谓行修曰:“侍御何怀亡夫人之深乎?如侍御要见夫人,奚不问稠桑王老。”
后二三年,王公屡讽行修,托以小女,行修坚不纳。及行修除东台御史,是岁,汴人李介逐其帅,诏征徐泅兵讨之。行修缓辔出关,程次稠桑驿,已闻敕使数人先至,遂取稠桑店宿。至是日造曛瞑,往逆旅间,有老人自东而过,店之南北,争牵衣请驻。行修讯其由,店人曰:“王老善录命书,为乡里所敬。”行修忽悟卫秘书之言,密令召之。遂说所怀之事。老人曰:“十一郎欲见亡夫人,今夜可也。”乃引行修,使去左右,屣屦,由一径入土山中。又涉一坡,近数仞,坡侧,隐隐若见丛林。老人止于路隅,谓行修曰:“十一郎但于林下呼‘妙子’,必有人应。应即答云:‘传语九娘子,今夜暂将妙子,同看亡妻。’”行修如王老教,呼于林间,果有人应。仍以老人语传人。有顷,一女子出,行年十五,便云:“九娘子遣随十一郎去。”其女子言讫,便折竹一枝跨焉。行修观之,迅疾如马。须臾,与行修折一竹枝,亦令行修跨,与女子并驰。依依如抵西南。行约数十里,忽到一处,城阙壮丽,前经一大宫,宫有门。乃云:“但循西廊直北,从南第二院,则贤夫人所居。内有所睹,必趋而过,慎勿怪。”行修心记之。循西廊,见朱里堤幕下灯明,其内有横眸寸余数百。行修一如女子之言,趋至北廊。及院,果见行修十数年前亡者一青衣出焉,迎行修前拜,乃赍一榻云:“十一郎请坐,娘子续出。”行修比苦肺疾,王氏尝与行修备治疾皂英子汤。自王氏之亡也,此汤少得。至是,青衣持汤,令行修啜焉,即宛似王氏手煎之味。饮未竟,夫人遽出,涕位相见。行修方欲伸离恨之久,王氏固止之曰:“今与君幽显异途,深不愿如此,贻某之患。苟不忘平生,但得纳小妹鞠养,即于某之道尽矣。所要相见,奉托如此。”言讫,已闻门外女子叫:“李十一郎速出!”声甚切。行修仓卒而出,其女子且怒且责:“措大不别头脑,宜速返!”依前跨竹枝同行。有顷,却至旧所。老人枕块而寐,闻行修至,遽起云:“岂不如意乎?”行修答曰“然”。老人曰:
“须谢九娘子遣人相送。”行修亦如其教。
行修困惫甚。因问老人曰:“此等何哉?”老人曰:“此原上有灵应九子母祠耳。”老人行,引行修却至逆旅。壁荧荧,枥马啖刍如故,仆夫等昏惫熟寐。老人因辞而去。行修心帻然一呕,所饮皂英子汤出焉。
时王公亡,移镇江西矣。从是,行修续王氏之婚,后官至谏议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