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阴赵彝鼎字焕文,号谷虚,诸生。我朝末造,新政厉行,乡俗骤变。茂才居恒抑郁,扼腕诧叹,以为大乱将至。常诵文信国衣带赞孔孟仁义之语,而自谓笃守程朱性理之学,终不能移易,虽被姗笑弗顾也。宣统辛亥八月,武昌变作,九月朔,长沙继乱。各行省所谓新军者椘鹣煊Γ而江苏巡抚程德全首植白旗,拥戴某某于金陵,传檄郡县,悉以白布为标帜,自城邑至于乡僻,数日徧满。茂才闻变,悲愤不欲生,勺饮不入于口者三日,旋于十月十九日走出,不知所往。家人求索,竟夕不得,明日至常所讲学之三贤祠西楼,排阖入视,赫然投环死。面北向,若望阙以示志者。检其身,有书遗家人。其妻弟同邑孙□□茂才邦桢状其事,徧征题咏,合之传状墓志,编为《殉节记》一卷,乙卯八月排印本。声木谨案:我朝养士贰百余年,士习素淳厚,光绪中叶,已论议椘穑蔑弃礼义。及其末造,纲常名教,已扫地无余,宜乎宗社为墟,而高爵厚禄者,又复弹冠相庆。不谓成仁取义,孤忠劲节,震耀千古,乃在僻居江表,仅入邑庠之赵茂才。其能熟审于君臣之义,从容绝命,冀以正人心,息邪说,甘蹈首阳之节,视死如归。其撑拄纲常,有功名教,死诚有重于泰山者。予故节录《殉节记》中诸人所述,亦冀以挽回末世之人心,以成茂才殉节之志。其绝命书附钞于后,使天下后世之人共读之。
赵焕文茂才遗笔我妻我儿知之:我九月廿三日戌时生。家中之田皆低,意欲得高而宽阔之地葬之,近三贤庙。若力不能买,必葬我于母坟之旁。开半日丧,题主请正芳,四相用我学生,不必待丧司。若有欲费者,可以我言告之,贫而治丧,不循礼也。范姓已有领去之说,郭沈两姓,亦教他带去。乱未可知,当此时,带一个去,即少一挂念,我妻不可不听。两媳亦须带回,可与高亲翁斟酌,念我家寒,当降心相从。若高卜两允许,则我在地下亦心安矣。西边塌田两块作膳养,依我之言,则不提女分田。三宝、四宝各提平田三亩,娶妻攻书,余可照分均派。此特其大略而已。屋须起后乃可分,今且同居。各带一弟教之,须与他讲解,待有清头,可再从师。攀亲亦须勤俭略有根底之人家,盖有识见,有规矩,则到家少着闲气也。债项到明年,必须设法还之,拖债每多受累,切记切记。尔等务要勤恳,兄弟和好,不要堕了志气。若稍懒惰游荡,则区区薄产,必致倾覆矣。我已不能再教汝也,可以我言书之坐右,时时省察。此信亦不可失去,必须安置匣中,日后家事乃有序也。我作忠义之事,我妻亦不必悲伤,人固有一死,但求死合于义耳。虽曰『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但我比召忽之死,似尤合君臣之义。况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使人不得以汉外视我君为满也,则我一死之所争大矣。藏之藏之。
此家信原注:「正笏弟可钞一封藏之,恐家中或有遗失也。」我之不食,已三日矣,事事思之,不可将我言忽之也。婚嫁依我,则家无碍,否则恐难支持也。我之薄待妻子儿女,岳父处可代为告罪,然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岳父或亦谅之。一切家事,诸内弟必须照应。两儿请正笏弟择好好人家作媒,我当感之,目下且勿分家,我诸子多须教训。我儿必须听母舅,正人当亲。长者之言,必有道理,时时开道,庶不如我孤之陋寡闻也。郁咏棠先生可从,汝自择之,须品学兼优。答孙先生原注「雪亭」。「从前师事薛颂芬先生,评改文字,先生之介绍也」。子注。今生无以为报,此其所以报知己也,先生不为无眼力矣。训诸生尔等须读孔孟之书,忠君爱国;我已愿作圣清之鬼,求是去非。
自述一秀亦君恩,愿作圣清之鬼;《五经》由我读,岂为革党之民。岂不知匹夫匹妇之为谅,原注:「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使人不可以汉外视我君为满也,故我欲以任之。」但当此作义作忠之何人。国家养兵数百年,乃敢目君为满; 原注:「此理不可不明。」学堂掌教二三子,还思造士为清。 原注:「是所望于羣公。」愿国家大兵所至,反正者免,胁从者赦。吊我者勿作挽联,恐有清流之祸。钞我对者不可改一字,改则非吾意也。我心为国,故不死于家而死于此地,以会课在此,正欲以明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