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初,太宗谓侍臣曰:“人有明珠,莫不贵重。若以弹雀,岂非可惜?况人之性命甚于明珠,见金钱财帛不惧刑网,径即受纳,乃是不惜性命。明珠是身外之物,尚不可弹雀,何况性命之重,乃以博财物耶?群臣若能备尽忠直,益国利人,则官爵立至。皆不能以此道求荣,遂妄受财物,赃贿既露,其身亦殒,实可为笑。帝王亦然。恣情放逸,劳役无度,信任群小,疏远忠正,有一于此,岂不灭亡?隋炀帝奢侈自贤,身死匹夫之手,亦为可笑。”
贞观二年,太宗谓侍臣曰:“朕尝谓贪人不解爱财也。至如内外官五品以上,禄秩优厚,一年所得,其数自多。若受人财贿,不过数万。一朝彰露,禄秩削夺,此岂是解爱财物?规小得而大失者也。昔公仪休性嗜鱼,而不受人鱼,其鱼长存。且为主贪,必丧其国;为臣贪,必亡其身。《诗》云:‘大风有隧,贪人败类。’固非谬言也。昔秦惠王欲伐蜀,不知其径,乃刻五石牛,置金其后,蜀人见之,以为牛能便金。蜀王使五丁力士拖牛入蜀,道成。秦师随而伐之,蜀国遂亡。汉大司农田延年赃贿三千万,事觉自死。如此之流,何可胜记!朕今以蜀王为元龟,卿等亦须以延年为覆辙也。
贞观四年,太宗谓公卿曰:“朕终日孜孜,非但忧怜百姓,亦欲使卿等长守富贵。天非不高,地非不厚,朕常兢兢业业,以畏天地。卿等若能小心奉法,常如朕畏天地,非但百姓安宁,自身常得欢乐。古人云:‘贤者多财损其志,愚者多财生其过。’此言可为深诫。若徇私贪浊,非止坏公法,损百姓,纵事未发闻,中心岂不常惧?恐惧既多,亦有因而致死。大丈夫岂得苟贪财物,以害及身命,使子孙每怀愧耻耶?卿等宜深思此言。”
贞观六年,右卫将军陈万福自九成宫赴京,违法取驿家麸数石。太宗赐其麸,令自负出以耻之。
贞观十年,治书侍御史权万纪上言:“宣、饶二州诸山大有银坑,采之极是利益,每岁可得钱数百万贯。”太宗曰:“朕贵为天子,是事无所少之。惟须纳嘉言,进善事,有益于百姓者。且国家剩得数百万贯钱,何如得一有才行人?不见卿推贤进善之事,又不能按举不法,震肃权豪,惟道税鬻银坑以为利益。昔尧、舜抵璧于山林,投珠于渊谷,由是崇名美号,见称千载。后汉桓、灵二帝好利贱义,为近代庸暗之主。卿遂欲将我比桓、灵耶?”是日敕放令万纪还第。
贞观十六年,太宗谓侍臣曰:“古人云‘鸟栖于林,犹恐其不高,复巢于木末;鱼藏于水,犹恐其不深,复穴于窟下。然而为人所获者,皆由贪饵故也。’今人臣受任,居高位,食厚禄,当须履忠正,蹈公清,则无灾害,长守富贵矣。古人云:‘祸福无门,惟人所召。’然陷其身者,皆为贪冒财利,与夫鱼鸟何以异哉?卿等宜思此语为鉴诫。”
【 译文】
贞观初年,太宗对侍臣说:“人有明珠,没有不宝贵的,如果拿去弹射鸟雀,岂不是可惜?何况人的性命比明珠贵重,见到金银钱帛不畏惧法网,立即收受,这就是不爱惜性命。明珠是人身外的东西,尚且不能拿去弹射鸟雀,何况性命更加贵重,竟然拿去换取财物么?群臣如果能够全力效尽忠诚正直,有益于国家,利于百姓,那么官职爵位立即可以得到。一律不能用这种受贿的手段求取荣华富贵,随便就收受财物。赃物贿赂暴露以后,自身也将受到损害,确实是可笑的。帝王也是这样,任性放纵,无限度地征用劳役,信任小人,疏远忠诚正直的人,有这其中一件事,岂能不灭亡?隋场帝奢侈而自认为贤能,自身死在普通人的手里,也是可笑。”
贞观二年,太宗对侍臣说:“我曾经说过,贪财的人并不真正懂得吝惜财物。例如内、外朝官五品以上的,傣禄优厚,一年所得到的收入,那数目本来多。如果收受别人的财物贿赂,不过得到几万,一旦暴露出来,傣禄就会被削除,这难道是懂得吝惜财物?看见小的收入却失掉了大的利益。从前公仪休生性喜欢吃鱼,但他不收别人送的鱼,他就能长久吃得上鱼。而且做国君的贪财,必定丧失他的国家;做臣下的贪财,必定丧失他的性命。《 诗经》 说:‘大风生成因为有隧道,贪财的人败坏同类。’这确实不是错误的话。过去秦惠王想征伐蜀国,不知道去蜀国的路径,就雕刻了五头石牛,在牛尾后装着黄金,蜀国人见了,以为石牛会属金。蜀王派遣五个力士拉石牛进蜀。道路修成,秦军随后进攻,蜀国于是灭亡。汉朝大司农田延年贪赃三千万,事发后自杀身死。如此之类的事情,哪里能够记得完工我现在把蜀王作为借鉴别,你们也要记取田延年的教训,不能重蹈覆辙啊。”
贞观四年,太宗对公卿大臣说:“我整天努力不懈怠,不仅是忧虑同情百姓,也是希望使你们长久保持富贵。天不是不高,地不是不厚,我常常小心谨慎,畏惧天地。你们如果能够小心谨慎,奉公守法,经常像我畏惧天地一样,不但百姓安宁,你们自身也经常得到欢乐。古人说:‘贤人多财会损害他的意志,愚人多财会造成他的过错。’这话可以作为高度的警诫。如果询私舞弊,贪污财货,不仅败坏国法,损害百姓,即使在事情尚未暴露的时候,内心也岂能不常常感到恐惧?恐惧既然很多,也有因而导致死亡的。大丈夫岂能随随便便贪污财物,而危害自身性命,使子孙后代常常感到惭愧羞耻呢?你们应该认真思考这些话。”
贞观六年,右卫将军陈万福从九成宫前往京城,违反法规取用释站人家几石麦数。太宗赐给他麦鼓,命令他自己背出去,从而羞辱他。
贞观十年,治书侍御史权万纪上奏说:“宣州、饶州各山有很多银坑,开采它们利润很大,每年可以收入银钱几百万贯。”太宗说:“我是尊贵的天子,这些东西一点也不缺乏。只须好主意建议作好事,对百姓有好处的。而且国家多收入几百万贯钱,怎么比得上得得一个有才有德的人?没有看见你推荐贤人建议好事,又不能审察检举违法的人和事,使权贵豪族震惊敬肃,只会说出租出售银坑获取利润。从前尧、舜把玉璧抛进山林,把明珠投入深谷,因而美名被称颂千载。后汉恒帝、灵帝贪取财物,轻视道义,是近代昏庸的国君。你是想把我当作恒帝、灵帝吗?' ’当天即勒令他停职回家。
户部书戴宵死亡,太宗因为他的住宅破烂简陋,没有祭祀供奉的地方,命令有关部门特别给他建造家庙。
温彦博任尚书右仆射,家里贫穷没有正室,等到死时候,停枢在侧室。太宗听说后很感叹,立即命令有关部门给他造正室,要优厚赠给财物资助办理丧事。
岑文本任中书令,住宅低矮简陋,没有帷帐掩饰。有人劝他买置家产,岑文本叹息说:“我本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百姓,从来没有出征作战的功劳,只凭文字工作,官职做到中书令,这也是顶点了。享有很高的傣禄,忧惧已经很多,还能再说添置产业吗?" 劝告的人感叹地退了下去。
魏微的住宅里,原来没有正堂。到生病时,太宗正准备建造小殿,就停工用小殿的材料给魏微建造正堂,五天竣工。太宗派遣宫廷使者带着白色褥子和布料被子去赐给魏微,以满足他崇尚节俭的志向。
尚书左仆射杜如晦呈奏说:“监察御史陈师合上奏《 拔士论》 ,说是一个人的思考能力有一定限度,一个人不能兼掌多职,据此非议臣等人。”太宗对戴宵说:“我用最公正的原则治理天下,现在任命房玄龄、杜如晦,不是因为他们是有功劳的旧部下,而是因为他们有才能有德行。陈师合这个人胡乱进行诽谤,只是想离间我们君臣。从前蜀后主昏庸懦弱,齐文宣帝狂暴悖乱,但是国家得到治理,是因为任用诸葛亮、杨遵彦而不猜疑他们。我现在任用杜如晦等人,也还是按照这个办法。”于是把陈师合流放到岭南去。
贞观年间,太宗对房玄龄、杜如晦说:“我听说自古以来帝王能够上合天意,达到天下太平的,都是依靠臣下辅佐的力量。我近来开辟直言劝谏的途径则希望知道百姓的冤屈,想听到臣下的规谏。所有上密奏的人,都是告发各级官吏,事情微不足道,没有值得采纳的。我一一列举前代君王来考察,只要是国君猜疑大臣,那么下情就不能上达,想要臣下竭尽忠心,怎么能够得到呢?而没有见识的人,专门搞谗言中伤,使君臣互相猜疑,实在对国家无益。从今以后,有上书攻击别人小过失的,应当以谗言诬陷人的罪行处罚他。”
魏微任秘书监,有人控告他谋反。太宗说:“魏徽过去是我的仇人,只因为忠于职守,我就提拔任用他。怎么能胡乱讲坏话诬陷?”终于没有追究魏徽,立即杀掉诬告的人。
贞观七年,太宗驾幸蒲州,刺史赵元楷征令老年人穿黄纱单衣,准备在路旁迎接拜见皇帝;并大肆修饰官署的房屋,修整城楼、难谍来馅媚讨好。又暗地饲养百多头羊、几千条鱼,准备送给皇亲贵戚。太宗知道后,召他来斥责说:“我巡察黄河、洛水之间的地方,经过几个州,凡是须用的东西,都是用官府的物资供应。你给我们饲养羊、鱼,雕饰庭院屋宇,这就是已被灭亡的隋朝的坏风气坏习惯,现在不能再实行。你应当理解我的心意,改变旧习惯。”因为赵元楷在隋朝任职时阿谈奉承不正派,所以太宗说这样的话来警戒他。赵元楷感到惭愧害怕,几天不吃东西就死了。
贞观十六年,太宗对侍臣说:“古人说:‘鸟栖在树林里,还担心树林不够高,再在树梢上构巢;鱼潜藏在泉水里,犹然担心泉水不够深,再在水窟底部筑洞穴。但是它们仍然被人所捕获,都是由于贪食诱饵的缘故。’现在臣下接受任命,居于高位,享有厚禄,应当办事忠诚正直,为官公正清廉,那么就没有灾难,长久保持富贵。古人说:‘祸福不定,由人自取。’而损害自身的人,都是因为贪图财利,这和那些鱼、鸟有什么不同呢?你们应该思考这些话,作为鉴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