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既入京,便当稍留,何为急遽奔回?毒热如此,可谓不自爱之甚矣!此时多才毕集,近老又到,正好细细理会,日淘日汰,胡为乎遽归哉!岂自以为至足,无复商度处耶?天下善知识尚未会其一二,而遂自止,可谓志小矣!
心斋刻本璧入,幸查收!此老气魄力量实胜过人,故他家儿孙过半如是,亦各其种也。然此老当时亦为气魄亏,故不能尽其师说,遂一概以力量担当领会。盖意见太多,窠臼遂定,虽真师真友将如之何哉!《集》中有与薛中离诸公辩学处,殊可笑咤,可见当时诸老亦无奈之何矣。所喜东崖定本尽行削去也,又以见儒者之学全无头脑。龙先生非从幼多病爱身,见得此身甚重,亦不便到此;然非多历年所,亦不到此。若近先生,则原是生死大事在念,后来虽好接引儒生,着《论语》、《中庸》,亦谓伴口过日耳。故知儒者终无透彻之日,况鄙儒无识,俗儒无实,迂儒未死而臭,名儒死节名者乎!最高之儒,名已矣,心斋老先生是也。一为名累,自入名网,决难得脱,以是知学儒之可畏也。
周濂溪非但希夷正派,且从寿涯禅师来,分明宗祖不同,故其无极、太极、《通书》等说超然出群。明道承之,龟山衍之。横浦、豫章传之龟山,延平复得豫章亲旨,故一派亦自可观,然搀和儒气,终成巢穴。独横浦心雄志烈,不怕异端名色,直从葱岭出路。慈湖虽得象山简易直截之旨,意尚未满,复参究禅林诸书,盖真知生死事大,不欲以一知半解自足已也。至阳明而后,其学大明,然非龙先生缉熙继续,亦未见得阳明先生之妙处。此有家者所以贵于有得力贤子,有道者所以尤贵有好得力儿孙也。
心斋先生之后,虽得波石,然实赖赵老笃信佛乘,超然不以见闻自累。近老多病怕死,终身与道人和尚辈为侣,日精日进,日禅日定,能为出世英雄,自作佛作祖而去,而心斋先生亦藉以有光焉故耳。故余尝谓赵老、罗老是为好儿孙以封赠荣显其父祖者也,王龙先生之于阳明是得好儿子以继承其先者也。文王虽至圣,得武、周而益显;怀让虽六祖之后已降称师,乃其传之马大师,仍复称祖。吾以是称诸老可谓无遗憾。今所未知者,阳明先生之徒如薛中离之外更有何人,龙之后当何人以续龙先生耳。若赵老则止有邓和尚一人,然邓终不如赵,然亦非赵之所开悟者也。
弟闲中无事,好与前辈出气,大率如此,奈孤居无倡,莫可相问处,以为至恨耳。
何心老英雄莫比,观其羁绊缧绁之人,所上当道书,千言万语,滚滚立就,略无一毫乞怜之态,如诉如戏,若等闲日子。今读其文,想见其为人。其文章高妙,略无一字袭前人,亦未见从前有此文字。但见其一泻千里,委曲详尽,观者不知感动,吾不知之矣。奉去二稿,亦略见追慕之切,未可出以示人,特欲兄知之耳。盖弟向在南都,未尝见兄道有此人也,岂兄不足之耶,抑未详之耶?若此人尚不足,天下古今更无有可足之人矣,则其所足者又可知也。
弟以贱眷尚在,欲得早晚知吾动定,故直往西湖下居,与方外有深意者为友,杜门深处,以尽余年,且令家中又时时得吾信也;不然,非五台则伏牛之山矣。盖入山不深,则其藏不密,西湖终非其意也。余观世间非但真正学道人少,稍有英雄气者亦未之见也,故主意欲与真山真水交焉。
外近作一册四篇奉正,其二篇论心隐者不可传。《类林》妙甚,当与《世说》并传无疑,余未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