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向在白下门,因焦弱侯得交我见泉潘君,然仅仅数语耳,其得见泉之行事志节,则皆弱侯历历为余道也。弱侯固乐道人善,然浮不得过二分三分;既已亲见见泉,面聆数语,则与弱侯言尽合,无半厘浮也,况二分三分乎!于是心中时时有一潘见泉。后余入滇,又三载,得告谢,忽闻见泉来守北胜,余自谓得再见我见泉,免心中时时有一见泉也,而君逝矣,作古人矣。呜呼见泉!其真不复再见矣!
后余游方至楚,又闻其公子廷试磊落奇气如见泉。偶一夕,有一姓潘者同一詹轸光举人偕至湖上见我,我留与一宿,至早欲别去,因问之曰:“君是婺源,曾识潘见泉先生否?”姓潘者立起应曰:“弟子名廷谟,是先君第四子也。”余惊讶,即起而呕之曰:“何不早道,使我得一夕欢喜耶!尔且能饮酒放歌,果是潘见泉之子,我当令人沽酒远村,与尔沉醉,不令尔一夜寂寞也。真拙人,真拙人!胡不早告我!”即令僧雏打扫净室,留二人读书其中。月余日,乃别去。
时见泉三儿廷试,正弃文就武,将所得其父精艺发身辽左,侵侵乎见知于诸大老,勃勃乎向用矣。闻其人全与父类,未面也。余乃戏廷谟曰:“尔与尔兄孰似尔先人?”廷谟乃更谦曰:“家兄得其似,余小子不肖矣。”余见其推让于兄,益使余又欲一见其兄。
岁丁酉、戊戌间,余复游方至燕、晋,而廷试在辽,犹未得面。南旋至白下,闻廷试徙大同为游击将军,官渐升矣,地益已远矣。我益老,终不得与廷试会矣。岂知我仍复偕马诚所侍御又抵潞河,而廷试遂参戎于此,终当一见也耶!
既见廷试,则大喜,乃与廷试索诸公所为见泉先生传志等观之。大抵南溟汪公志极详,弱侯祭文及传亦见交契,总之未得见泉之心也。见泉之心,我知之。余时有一肚皮话欲对见泉吐,恨未同,仍复吞之。虽复吞食此话,然终以见泉不可不闻吾此话也。何也?世间丈夫若潘见泉者少也,非见泉固不必告以此话,若是见泉又不可以不知此话也。我此话惟见泉可使知之,焦弱侯等虽相信,终不可告以此话也。有可告之人而终不得告,吾宁不思乎!吾谓若见泉者,倘得与鲁仲连、蔺相如辈游,则其光明俊伟,大有益于人国何如哉!惜哉犹有酸气,则以一种道学之习渐塞其天耳,然时时露出本色,则以其天者全也。今廷试其状貌类父,雄杰类父,而谦巽恭让,独能委曲和说,合乎上下之交,则余之恨不得与见泉言者,今皆不必与廷试言之矣。余宁不大喜,且为见泉喜乎!
夫文武不同,而忠孝则一,倘肯效忠尽孝,何人不可,何地不可,何官不可,况堂堂国之参戎欤!况通州京师门户,虏骑突如其来,不待信宿欤!有贤于此,朝廷之上始可高枕而卧,岂可遽以和好自安妥也?我太祖高皇帝亲置藩国于此,直塞口北之门于喉项之间;成祖文皇帝又亲建北京于此。圣子神孙,百官万姓,宗庙陵寝,与虏直隔一墙。如此其重也,而皆径以付与二三大臣与总兵、参将大将军,则见泉平生自负所欲为而不得者,今皆有儿以承之,而又真能克承之———我所欲言于见泉而不得者,今廷试皆已了了,又绝无俟余言。然则见泉其真可以自慰矣!
见泉者,佳公子,喜读书,尤好武事,不知在日曾与俞虚江、戚南塘二老游不。此二老者,固嘉、隆间赫赫著闻,而为千百世之人物者也。今恨无此二老耳,吾将以此二老者望于贤郎,不知见泉兄以为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