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曰:“不偏不党,王道荡荡。”言至公也。古有行大公者,帝尧是也。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得舜而传之,不私于其子孙也。去天下若遗,于天下犹然,况其细于天下乎?非帝尧孰能行之?孔子曰:“巍巍乎!惟天为大,惟尧则之。”易曰:“无首,吉。”此盖人君之至公也。夫以公与天下,其德大矣。推之于此,刑之于彼,万姓之所戴,后世之所则也。彼人臣之公,治官事则不营私家,在公门则不言货利,当公法则不阿亲戚,奉公举贤则不避仇雠,忠于事君,仁于利下,推之以恕道,行之以不党,伊吕是也。故显名存于今,是之谓公。诗云:“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此之谓也。夫公生明,偏生暗,端悫生达,诈伪生塞,诚信生神,夸诞生惑,此六者,君子之所慎也,而禹桀之所以分也。诗云:“疾威上帝,其命多僻。”言不公也。
吴王寿梦有四子,长曰谒,次曰余祭,次曰夷昧,次曰季札,号曰:延陵季子。最贤,三兄皆知之。于是王寿梦薨,谒以位让季子,季子终不肯当,谒乃为约曰:“季子贤,使国及季子,则吴可以兴。”乃兄弟相继,饮食必祝曰:“使吾早死,令国及季子。”谒死,余祭立;余祭死,夷昧立;夷昧死,次及季子。季子时使行不在。庶兄僚曰:“我亦兄也。”乃自立为吴王。季子使还,复事如故。谒子光曰:“以吾父之意,则国当归季子,以继嗣之法,则我适也,当代之君,僚何为也?”乃使专诸刺僚杀之,以位让季子,季子曰:“尔杀吾君,吾受尔国,则吾与尔为共篡也。尔杀吾兄,吾又杀汝,则是昆弟父子相杀无已时也。”卒去之延陵,终身不入吴。君子以其不杀为仁,以其不取国为义。夫不以国私身,捐千乘而不恨,弃尊位而无忿,可以庶几矣。
诸侯之义死社稷,大王委国而去,何也?夫圣人不欲强暴侵陵百姓,故使诸侯死国守其民。大王有至仁之恩,不忍战百姓,故事勋育戎氏以犬马珍币,而伐不止。问其所欲者,土地也。于是属其群臣耆老,而告之曰:“土地者,所以养人也,不以所以养而害其慈也,吾将去之。”遂居岐山之下。邠人负幼扶老从之,如归父母。三迁而民五倍其初者,皆兴仁义趣上之事。君子守国安民,非特斗兵罢杀士众而已。不私其身惟民,足用保民,盖所以去国之义也,是谓至公耳。
辛栎见鲁穆公曰:“周公不如太公之贤也。”穆公曰:“子何以言之?”辛栎对曰:“周公择地而封曲阜;太公择地而封营丘,爵士等,其地不若营丘之美,人民不如营丘之众。不徒若是,营丘又有天固。”穆公心惭,不能应也。辛栎趋而出。南宫边子入,穆公具以辛栎之言语南宫边子。南宫边子曰:“昔周成王之卜居成周也。其命龟曰:‘予一人兼有天下,辟就百姓,敢无中土乎?使予有罪,则四方伐之,无难得也。’周公卜居曲阜,其命龟曰:‘作邑乎山之阳,贤则茂昌,不贤则速亡。’季孙行父之戒其子也,曰:‘吾欲室之侠于两社之间也。使吾后世有不能事上者,使其替之益速。’如是则曰:‘贤则茂昌,不贤则速亡。’安在择地而封哉?或示有天固也。辛栎之言小人也,子无复道也。”
秦始皇帝既吞天下,乃召群臣而议曰:“古者五帝禅贤,三王世继,孰是?将为之。”博士七十人未对。鲍白令之对曰:“天下官,则让贤是也;天下家,则世继是也。故五帝以天下为官,三王以天下为家。”秦始皇帝仰天而叹曰:“吾德出于五帝,吾将官天下,谁可使代我后者。”鲍白令之对曰:“陛下行桀纣之道,欲为五帝之禅,非陛下所能行也。”秦始皇帝大怒曰:“令之前,若何以言我行桀纣之道也。趣说之,不解则死。”令之对曰:“臣请说之,陛下筑台干云,宫殿五里,建千石之钟,万石之,妇女连百,倡优累千,兴作骊山宫室至雍,相继不绝,所以自奉者,殚天下,竭民力,偏驳自私,不能以及人,陛下所谓自营仅存之主也。何暇比德五帝,欲官天下哉?”始皇闇然无以应之,面有惭色。久之,曰:“令之之言,乃令众丑我。”遂罢谋,无禅意也。
齐景公尝赏赐及后宫,文绣被台榭,菽粟食凫鴈。出而见殣,谓晏子曰:“此何为而死?”晏子对曰:“此餧而死。”公曰:“嘻!寡人之无德也,何甚矣!”晏子对曰:“君之德着而彰,何为无德也?”景公曰:“何谓也?”对曰:“君之德及后宫与台榭,君之玩物,衣以文绣,君之凫鴈,食以菽粟,君之营内自乐,延及后宫之族,何为其无德也?顾臣愿有请于君,由君之意,自乐之心,推而与百姓同之,则何殣之有?君不推此而苟营内好私,使财货偏有所聚,菽粟币帛腐于囷府,惠不遍加于百姓,公心不周乎国,则桀纣之所以亡也。夫士民之所以叛,由偏之也。君如察臣婴之言,推君之盛德,公布之于天下,则汤武可为也,一殣何足恤哉?”
楚共王出猎而遗其弓,左右请求之,共王曰:“止,楚人遗弓,楚人得之,又何求焉?”仲尼闻之,曰:“惜乎其不大,亦曰:‘人遗弓,人得之而已,何必楚也!’”仲尼所谓大公也。
万章问曰:“孔子于卫主雍睢,于齐主寺人脊环,有诸?”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为之也。于卫主颜雠由,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谓子路曰:‘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子进之以礼,退之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雍睢与寺人脊环,是无命也。孔子不说于鲁卫,将适宋,遭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过宋,是孔子尝阨,主司城贞子,为陈侯周臣。吾闻之,观近臣以其所为之主,观远臣以其所主,如孔子主雍睢与寺人脊环,何以为孔子乎?”
夫子行说七十诸侯无定处,意欲使天下之民各得其所,而道不行。退而修春秋,采毫毛之善,贬纤介之恶,人事浃,王道备,精和圣制,上通于天而麟至,此天之知夫子也。于是喟然而叹曰:“天以至明为不可蔽乎?日何为而食也?地以至安为不可危乎?地何为而动?”天地尚有动蔽,是故贤圣说于世而不得行其道,故灾异并作也。夫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孔子生于乱世,莫之能容也。故言行于君,泽加于民,然后仕。言不行于君,泽不加于民则处。孔子怀天覆之心,挟仁圣之德,悯时俗之污泥,伤纪纲之废坏,服重历远,周流应聘,乃俟幸施道以子百姓,而当世诸侯莫能任用,是以德积而不肆,大道屈而不伸,海内不蒙其化,群生不被其恩,故喟然而叹曰:“而有用我者,则吾其为东周乎!”故孔子行说,非欲私身,运德于一城,将欲舒之于天下,而建之于群生者耳。 秦晋战交敌,秦使人谓晋将军曰:“三军之士皆未息,明日请复战。”臾骈曰:“使者目动而言肆,惧我,将遁矣,迫之河,必败之。”赵盾曰:“死伤未收而弃之,不惠也。不待期而迫人于险,无勇也,请待。”秦人夜遁。
子胥将之吴,辞其友申包胥曰:“后三年,楚不亡,吾不见子矣!”申包胥曰:“子其勉之!吾未可以助子,助子是伐宗庙也;止子是无以为友。虽然,子亡之,我存之,于是乎观楚一存一亡也。”后三年,吴师伐楚,昭王出走,申包胥不受命西见秦伯曰:“吴无道,兵强人众,将征天下,始于楚,寡君出走,居云梦,使下臣告急。”哀公曰:“诺,吾固将图之。”申包胥不罢朝,立于秦庭,昼夜哭,七日七夜不绝声。哀公曰:“有臣如此,可不救乎?”兴师救楚,吴人闻之,引兵而还,昭王反,复欲封申包胥,申包胥辞曰:“救亡非为名也,功成受赐,是卖勇也。”辞不受,遂退隐,终身不见。诗云:“凡民有丧,匍匐救之。”
楚令尹虞丘子复于庄王曰:“臣闻奉公行法,可以得荣,能浅行薄,无望上位,不名仁智,无求显荣,才之所不着,无当其处。臣为令尹十年矣,国不加治,狱讼不息,处士不升,淫祸不讨,久践高位,妨群贤路,尸禄素餐,贪欲无●,臣之罪当稽于理,臣窃选国俊下里之士孙叔敖,秀羸多能,其性无欲,君举而授之政,则国可使治而士民可使附。”庄王曰:“子辅寡人,寡人得以长于中国,令行于绝域,遂霸诸侯,非子如何?”虞丘子曰:“久固禄位者,贪也;不进贤达能者,诬也;不让以位者,不廉也;不能三者,不忠也。为人臣不忠,君王又何以为忠?臣愿固辞。”庄王从之,赐虞子采地三百,号曰“国老”,以孙叔敖为令尹。少焉,虞丘子家干法,孙叔敖执而戮之。虞丘子喜,入见于王曰:“臣言孙叔敖果可使持国政,奉国法而不党,施刑戮而不骫,可谓公平。”庄王曰:“夫子之赐也已!”
赵宣子言韩献子于晋侯曰:“其为人不党,治众不乱,临死不恐。”晋侯以为中军尉。河曲之役,赵宣子之车干行,韩献子戮其仆,人皆曰:“韩献子必死矣,其主朝升之,而暮戮其仆,谁能待之!”役罢,赵宣子觞大夫,爵三行曰:“二三子可以贺我。”二三子曰:“不知所贺。”宣子曰:“我言韩厥于君,言之而不当,必受其刑。今吾车失次而戮之仆,可谓不党矣。是吾言当也。”二三子再拜稽首曰:“不惟晋国适享之,乃唐叔是赖之,敢不再拜稽首乎?”
晋文公问于咎犯曰:“谁可使为西河守者?”咎犯对曰:“虞子羔可也。”公曰:“非汝之雠也?”对曰:“君问可为守者,非问臣之雠也。”羔见咎犯而谢之曰:“幸赦臣之过,荐之于君,得为西河守。”咎犯曰:“荐子者公也,怨子者私也,吾不以私事害公事,子其去矣,顾吾射子也!”
楚文王伐邓,使王子革王子灵共捃菜,二子出采,见老丈人载畚,乞焉,不与,搏而夺之。王闻之,令皆拘二子,将杀之。大夫辞曰:“取畚信有罪,然杀之非其罪也,君若何杀之?”言卒,丈人造军而言曰:“邓为无道,故伐之,今君公之子搏而夺吾畚,无道甚于邓。”呼天而号,君闻之,群臣恐,君见之曰:“讨有罪而横夺,非所以禁暴也;恃力虐老,非所以教幼也;爱子弃法,非所以保国也;私二子、灭三行,非所以从政也,丈人舍之矣。”谢之军门之外耳。
楚令尹子文之族有干法者,廷理拘之,闻其令尹之族也而释之。子文召廷理而责之曰:“凡立廷理者将以司犯王令而察触国法也。夫直士持法,柔而不挠;刚而不折。今弃法而背令而释犯法者,是为理不端,怀心不公也。岂吾营私之意也,何廷理之驳于法也!吾在上位以率士民,士民或怨,而吾不能免之于法。今吾族犯法甚明,而使廷理因缘吾心而释之,是吾不公之心,明着于国也。执一国之柄而以私闻,与吾生不以义,不若吾死也。遂致其族人于廷理曰:“不是刑也,吾将死!”廷理惧,遂刑其族人。成王闻之,不及履而至于子文之室曰:“寡人幼少,置理失其人,以违夫子之意。”于是黜廷理而尊子文,使及内政。国人闻之,曰:“若令尹之公也,吾党何忧乎?”乃相与作歌曰:“子文之族,犯国法程,廷理释之,子文不听,恤顾怨萌,方正公平。”
楚庄王有茅门者法曰:“群臣大夫诸公子入朝,马蹄蹂溜者斩其辀而戮其御。”太子入朝,马蹄蹂溜。廷理斩其辀而戮其御。太子大怒,入为王泣曰:“为我诛廷理。”王曰:“法者所以敬宗庙,尊社稷,故能立法从令尊敬社稷者,社稷之臣也,安可以加诛?夫犯法废令,不尊敬社稷,是臣弃君,下陵上也。臣弃君则主失威,下陵上则上位危,社稷不守,吾何以遗子?”太子乃还走避舍,再拜请死。
楚庄王之时,太子车立于茅门之内,少师庆逐之,太子怒,入谒王曰:“少师庆逐臣之车。王曰:“舍之,老君在前而不踰,少君在后而不豫,是国之宝臣也。”
吴王阖庐为伍子胥兴师复雠于楚。子胥谏曰:“诸侯不为匹夫兴师,且事君犹事父也,亏君之义,复父之雠,臣不为也。”于是止。其后因事而后复其父雠也,如子胥可谓不以公事趋私矣。
孔子为鲁司寇,听狱必师断,敦敦然皆立,然后君子进曰:“某子以为何若,某子以为云云。”又曰:“某子以为何若,某子曰云云。”辩矣。然后君子几当从某子云云乎,以君子之知,岂必待某子之云云,然后知所以断狱哉?君子之敬让也,文辞有可与人共之者,君子不独有也。
子羔为卫政,刖人之足。卫之君臣乱,子羔走郭门,郭门闭,刖者守门,曰:“于彼有缺!”子羔曰:“君子不踰。”曰:“于彼有窦。”子羔曰:“君子不遂。”曰:“于此有室。”子羔入,追者罢。子羔将去,谓刖者曰:“吾不能亏损主之法令而亲刖子之足,吾在难中,此乃子之报怨时也,何故逃我?”刖者曰:“断足固我罪也,无可奈何。君之治臣也,倾侧法令,先后臣以法,欲臣之免于法也,臣知之。狱决罪定,临当论刑,君愀然不乐,见于颜色,臣又知之。君岂私臣哉?天生仁人之心,其固然也。此臣之所以脱君也。”孔子闻之,曰:“善为吏者树德,不善为吏者树怨。公行之也,其子羔之谓欤?”
【译文】
尚书上说:“不营和结党,王者的道路正直浩荡。”这说的是至公。古代有实行大公的,就是帝尧。他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可是,一旦得到舜,就把帝位传给了他,而不私自传给自己的子孙。放弃天下就象丢弃破草鞋那样。对天下犹如此,何况比天下更细小的事物呢?如果不是帝尧,谁能这样做呢?所以孔子说:“真高大啊!再没有比天更大的了,只有尧能领会并遵从天道而行。”《易经》上说:“不逞强带头,真是吉祥。”这是说人君的大公。能够天下为公,他的德性真是伟大啊。自己如此做,使别人跟着效仿,这是所有百姓爱戴,后世之人所尊奉的。人臣的大公,则表现在处理公务时不考虑私利,在办公地方不谈发财之道,执行政府法令时不袒护自己的亲戚,为国家举荐贤能时不避免自己的仇敌。上忠于君,下仁于民,推行恕道,不结党营私、朋比为奸,那可以称得上是伊尹、吕望了。他们的声名所以能显赫后世,这就是公啊:《诗注》上说:“大道平整如磨刀石,笔直如箭,这是君子所遵行的.小人所能看到的。”就是说的这个道理。心思如果为公、就自然光明;心思如果偏邪,就会产生黑暗;同理,端正诚实就会产生旷达,虚伪狡诈就会产生闭塞,诚信就会产生灵验,浮夸就会产生迷惑。这六条,都是君子应该特别慎重的,也是划分禹架不同的标准所在。《诗经》上说:“帝王狠毒暴庆,他的本性就很邪僻。”这是说的不公。
吴王寿梦共有四个正房所生的儿子,长子叫渴,次子叫徐祭,三子叫夷昧,末子叫季札。季札号称“延陵季子”,是兄弟中最贤明的一个,他的三个兄长也都知道。吴王寿梦死后,长子渴要将王位让给季子,季子始终不肯接受。渴就立下约定说:“季子贤能,如果国家由季子来治理,吴国就能够强盛。”于是兄弟们就相继为吴王,吃饭前必定祈祷说:“赶快让我早日死去,把国家交给季子来治理。”渴死后,徐祭继为吴王;徐祭死后,夷昧继为吴王;夷昧死后,轮到季子继位。但季子当时出使在外。庶母所生的兄长僚说:“我也算是季子的兄长。”就自己立为吴王。季子出使归来,仍旧尊奉吴王僚没有异心。渴的儿子光说:“按我父亲的意思,现在国君应是季子。按嫡长子继承制来说,国君应是我。僚算什么?”于是派刺客专诸把僚刺杀了,要把王位让给季子。季子说:“你杀死国君,我如继位,就变成和你共同篡位了。你杀害我的兄长,我如果又杀你,就变成父子兄弟相残,仇杀将永无尽头了。”最后季子躲到了延陵,再也没有回到吴国来。君子因为季子的不杀而认为他是仁人,因为季子不取王位而认为他的行为符合义。能不把国家当成自己的私人所有,放弃千乘的大国而不感到遗憾,放弃尊贵的地位而不感到忿怒,这种人差不多就是至公的圣人了。
诸侯有为国死难的义务。但是太王(周文王之祖)却弃国离去,为什么呢?圣人为了使百姓不受强暴欺侮,所以让诸侯誓死捍卫他的国家和人民。太王对百姓极尽仁义之恩,不忍心使百姓战死,因此用犬马珍币来供奉北狄和西戎这些民族,但他们的侵略并未停止。问他们的欲望所在,原来是为了土地。所以太王就聚集了群臣和长老们,对他们说:“土地是用来养育人的,不能养育人反而害人的话,我将离开这土地。”于是迁居到岐山之下。极地的人民都扶老携幼跟随着他,好象回到自己父母的身边一样。这样迁移了三次,人民反而超过了过去的五倍,这都是因为崇尚仁义而敬奉上苍。君子能治国安民,不只是整日穷兵默武、祸害百姓就可以的。而是能够大公无私,为民服务,使民富足安全,这是太王离开原有土地的意图,这种行为可以叫做至公。
辛栋拜见鲁穆公说:“周公不如太公贤能。”穆公说:“你为什么这么说呢?”辛栋回答说:“周公选择土地,被封在曲阜;太公选择土地,被封在营丘。虽然爵位和土地是一样的,但曲阜的土地不如营丘肥沃,人民也没有营丘众多。不仅如此,营丘还有天然险固的地势。”穆公心感惭愧,不能对答。辛栋赶快告辞了。这时南宫边子进来,穆公把辛栋的话转告给南宫边子,南宫边子说:“从前周成王要迁居成周之地,卜卦时对龟甲说:‘我一个人拥有天下,统治百姓,哪里敢不住在中原之地呢?如果我有罪过,四方来讨伐,也就很容易了。’周公迁往曲阜,卜卦时对龟甲说:‘把城池建造在山南吧!如果君主贤明,国家就昌盛,如果君主不贤明,国家就很快灭亡。’季孙行父训戒他的儿子说:“我要把宫室建在两个国家之间。如果我的后代有不能尽忠主上的,就灭亡的更快。’周公既然说:‘如果君主贤明,国家就昌盛;如果君主不贤明,国家就很快灭亡。’那么他又哪里在乎选择什么土地而受封?或者表示要拥有险固的地势呢?辛栋的话是小人之言,不值得一说。”
秦始皇已经统一天下,于是召集群臣商议说:“古时候五帝都把帝位禅让给贤明的人,而三王却将五位世袭下去,哪一种是正确的呢?我将也这么做。”七+位博士无一言对。只有鲍白令之说:“如果以天下为公,让贤就是对的;如果把天下当做个人私有财产,世袭就是对的。所以五帝的让贤是以天下为公,三王的世袭是把天下当成了自己私有财产。”秦始皇仰天叹息说:“我的道德是从五帝那里继承下来的,我要以天下为公,那么谁能来接替我呢?”鲍白令之回答说:“陛下实行的是架封的暴虐之道,想要仿效五帝的禅让,这不是陛下所能做到的。”秦始皇大怒说:“令之,你过来。你为什么说我实行的是架封之道?快讲出道理,否则将被处死。”鲍白令之说:“我请求解释一下,陛下建造的楼台高耸入云,宫殿的方圆超过五里,又做了千石重的钟,万石重的钟虚,宫女数百,歌妓上千。兴建骊山宫室,延至雍州,连绵不断。用来供自己享受的,就耗尽天下人民的财力物力,行为邪僻自私,不能推己及人,这正是专为自己打算的君主。哪里能和五帝的德性相比,而想以天下为公呢?”秦始皇听了,黯然不语,面带愧色。过了许久,他才说:“令之的话,让大家鄙夷我了”于是不再就此事进行商议,没有禅让的意思了。
齐景公曾经赏赐后宫殡妃。楼台都披上五彩的锦绣,鸭鹅吃的是豆子和小米。齐景公外出,看见有饿死的人,问晏子说:“他们为什么而死?”晏子说:“这是因饥饿而死。”齐景公说:“呀,我是多么无德行的一个人啊。”晏子说:“您的恩德非常彰著,怎么能说无德呢?”齐景公问:“此话怎讲?”晏子说:“您的恩德下及后宫和台榭,你喜欢的东西都披着五彩的锦绣,您养的鸭鹅吃的是豆子和小米,您在宫内自己享乐的时候,还不忘招待后宫殡妃的亲族,怎么能说无德呢?但我有一个请求,希望您把自己享乐的心扩充到百姓身上与他们同乐,那么哪里会有饿死的人呢?您若不推广这种恩惠,只顾自己享乐,使天下财富都聚集在您一人这里,豆米钱币衣帛都腐烂在仓库里,恩惠不能加在百姓身上,公心不能普及全国,那正是架封所以会灭亡的原因啊!人民所以会背叛国君,无非由于国君偏心不公正而引起。您如能体察臣下的话,推广您的恩惠,普及天下,那么,汤武的事业都可以做到,而况于一个饿死的人,又有什么值得怜悯的呢?
楚共王出去打猎,不慎遗失了他的弓。左右的人都要去寻找,共王说:“算了,楚人丢失的弓,由楚人捡到它,又何必找呢?”孔子听说了这件事,说:“可惜他的心胸还不够阔大。应该说:‘丢失弓的是人,捡到弓的也是人,又何必一定要是楚人捡到呢?”,孔子真是所谓大公无私的人啊!
万章问孟子说:“孔子在卫国时,住在疮医雍唯家里,他以雍唯为主人。在齐国时孔子住在宦者脊环家里,又以脊环为主人,有这种事吗?”孟子说:“不,不对,这是好事者编造的。孔子在卫国时,是住在贤臣颜丑家里,以颜丑为主人。当时弥子瑕的妻子和子路的妻子是姊妹,弥子瑕对子路说:‘孔子如果肯来住在我家以我为主人,在卫国要想获得高官是很容易的。’子路把这话告诉了孔子,孔子说:‘富贵是上天注定的’。孔子进合乎礼,退合乎义,认为富贵是由上天注定。如果以雍唯和脊环为主人,那是不讲天命和道义。孔子在鲁国和卫国不能理志,内心抑郁,想要到宋国去正遇上宋国司马桓魁预谋在路上拦截他加以杀害。孔子就挽上平民的服装逃过宋国。那时是孔子困厄的时候,但他仍以陈国贤臣司马贞子为主人,做陈侯周的臣子。我听说,观察朝中左右近臣的贤愚,就看他家里寄居了什么样的客臣,观察外来做官的客臣的贤愚,就看他寄居在什么样的主人家里。孔子要是真的寄居在雍唯、脊环家里,那他哪里还算是孔子呢?”
孔子周游列国,游说七+国诸侯,居无定处。他的目的是希望天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但他伟大的志向却无法推行。只得退居故乡整理鲁国的历史《春秋》,褒扬毫末般的善事,贬斥纤介般的恶事。人事得以融洽、五道得以完备,这种精诚平和神圣的举动,感动了上苍,以致出现了麟这样的瑞兽,这是上天也知道孔子啊!叹息说:“天光明极至,难道不会被遮蔽吗?那么为什么会出现日食?地安定极至,难道不会出现危险吗?那么为什么会有地震发生?”天地尚有震动和被蒙蔽的时候,所以圣贤游说于世而大道不被采用也就不奇怪了。也因此灾祸变异就一齐而至了。孔子曾经说过:“不要抱怨上天,不要怨恨别人,从最基本的事物学习起,逐渐领悟到高深的道理了解我的难道只有上天吗?”
孔子生于乱世,没有人能容纳重用他。所以,如果国君能够听从进言,恩惠能够加于百姓身上,就去做官。如果国君不能听从进言,恩惠无法下达于民,那就退居独善其身。孔子的胸怀象上天一样覆育万物,他以仁爱圣明的德性,怜悯时俗的污秽,哀伤纲纪伦理的败坏。就象负荷很重而又路途遥远的马车,周游列国,希望能够接受聘请,幸运的实现自己爱民如子的理想,然而当世诸侯没用一个能任用他的。因此,他虽然积蓄了深厚的道德,却不能将它发扬光大,伟大的理想被束缚不能伸展,海内之众不能接受他的教化,众生不能沐浴他的恩惠,所以孔子叹气说:“如果有人能重用我,我将使周朝的盛德在东方实现。”
所以孔子到处游说,不是为了一已一城之利,而是希望将自己的德性伸展天下,把恩德加在所有百姓身上啊!
秦晋两国发生战争,在交战期间,秦国派使者到晋国,对晋国将帅说:“双方军队至今没有得到休整,请暂时休兵,明日再继续战斗。”晋国大夫臾骄说:“秦国使者目光闪烁,语言散漫,这是对方惧怕我们的表现,恐怕秦兵将要逃跑了。如果能把他们逼到河边,必定能打败他们。”中军主将赵盾说:“死伤的战士还没收拾而抛弃他们,这是没有恩惠的。不等约定的日期来到就把秦兵赶入险地,这不算勇敢。还是等明日再说吧)',秦兵果然在夜晚逃走了
伍子胃将要到吴国去,告别他的朋友申包胃说:“三年以后,如果楚国还不灭亡,我就不与你再见面了。”申包胃说:“你尽力吧,我无法帮助你。帮助你等于是讨伐自己的祖先。如果劝阻你,又不够朋友。尽管如此,你能灭亡楚国的话,我就要保存它。让我们看看楚国的一存一亡吧。”三年后,吴国军队攻打楚国,楚昭王离开国都逃走。申包胃没有受到任命就往西去见秦国国君说:“吴国无道,仗着兵强人众,想要征服天下。如今先从楚国开始,我国国君已经避走到云梦去了,派我来向您告急求援。”秦哀公说:“行,我本来就要想办法的。”申包胃不离开秦国朝堂,站在秦国宫庭里哭了七天七夜,没有停歇。秦哀公说:“有如此的忠臣,还能不去解救吗?于是出兵救楚。吴兵听到消息,就退走了。楚昭王返回国都,想要给申包胃封官,申包胃推辞说:“拯救国家危亡,并非为了获取名誉,成功了接受封赏,等于拿自己的勇敢做买卖。”最终没有接受赏赐就隐居去了,终身没再露面。正象《诗经》上所说:“凡是人民受到了灾难,我都会尽力救援。”
楚国令尹虞丘子向楚庄王说:“臣听说:奉公守法,可以获得荣誉;才疏德薄,不要妄想获得很高的地位;无仁无智,不要去追求显赫的荣耀;才力不及,就不要占据那个位置。臣做令尹今已+年了,国家没有治理安定;狱中讼案不曾停息;隐居的贤士没有受到提拔;作奸犯科的人没有受到惩罚;长期占据高位,妨碍贤能之士的上进之路;只是尸位素餐,贪婪纵欲不知满足,臣的罪状,当根据法律来考察论定。臣曾私下选拔过一位国家的栋梁之材,就是居于穷乡僻壤的孙叔敖。他人瘦弱清秀,多才多艺,性格恬淡寡欲,君王如能将政务交给他掌管,国家一定可以得到治理,人民也会归附。”楚庄王说:“因为你的鼎力辅助,我才得以逐鹿中原,威震边荒,并在诸侯中间成为霸主,这不是你的功劳还是谁的功劳呢?”虞丘子说:“久据官位白领傣禄是贪婪的行为,不举贤进能是欺骗的行为,不愿将位置让出来是不廉的行为。不能做到这三者,就是不忠。做臣子的不忠,君王又何必以我为忠。臣恳请辞职。”楚庄王只好答应了。他赐给虞丘子三百户的食邑之地,尊虞丘子为国家的长老,然后任命孙叔敖为令尹。不久,虞丘子的家人犯法,孙叔敖就把那个犯法的家人抓来处死。虞丘子非常高兴,进见楚庄王说:“臣听说孙叔敖果然能治理国家,奉行国法而不营私,执行法律而不枉曲,真可说是公平。”楚庄子说:“这都是你的惠赐啊!”
赵盾向晋侯推荐韩献子说:“这个人不结党,治理民众不会纷乱,面临死亡不会恐惧。”晋侯就任命韩献子为中军的主将。在秦晋河曲之战中,赵盾的战车违犯了军队的行队,韩献子杀了赵盾的车夫以示惩戒。大家都说:“韩献子这次死定了。他的上司早上刚推荐提拔他,而他傍晚时就处死了上司的车夫,谁能忍耐得了。”战争结束后,赵值请大夫们饮酒,敬过三次酒之后,赵盾说:“诸贺可以庆贺我了。”众人说:“不知道要庆贺什么呢?”赵盾说:“我把韩厥(韩献子)推荐给国君,如果推荐不当,势必会连累受罪。现在我的车子违犯军队行列,韩厥就处死了车夫,可说是正直无私了。这就证明我推荐的人是适当的。”众人听了再三稽首示敬说:“这下不仅晋国能享受到此福气,连晋的祖先唐叔也有所依赖了,我们哪敢不一再稽首表示敬意呢?”
晋文公问咎犯说:“谁可以胜任西河太守?”咎犯回答说:“虞子羔能胜任。”晋文公说:“他不是你的仇敌吗?”咎犯回答说:“您问的是谁可以胜任西河太守,而不是问谁是我的仇人。”虞子羔见到咎犯道谢说:“蒙您宽恕我的过失,将我推荐给国君,使我能担任西河太守。”咎犯说:“推荐你是公事,怨恨你是私事,我不会因私废公,你可以走了,要不我会射杀你。”
楚文王讨伐邓的时候,命王子革和王子灵一起去拣菜。两位王子出去拣菜的时候,看见一位老人带着装菜的备,就向他讨要,老人不给,二王子就揍了老人并把备抢走。楚文王听说了,下令把两个儿子抓起来,准备处死。大夫们劝阻说:“夺取备确实是有罪,但罪不至死,君王怎么能杀他们呢?”话音未落,被抢去备的老人来到军营说:“邓国因为无道,所以我们才讨伐他。现在国君的儿子抢了我的备,这种无道更胜于邓国。”说罢就呼天抢地大喊起来,连楚文王都听到了,群臣都很害怕。楚文王召见老人说:“讨伐有罪而自己却强讨横夺,这将无法禁止暴行;依仗力量,欺凌老弱,这将无法教育儿童。爱惜自己的儿子而不顾国法,这将无法保卫自己的国家。私心袒护两个儿子而不顾以上三种行为的危害,这是不能处理政事的。老人家放心走吧。我一定把两个孩子推到军门外处死以向您谢罪。”
楚国令尹子文的族人中,有人违犯了法纪,法官把他抓了起来。后来听说是令尹的亲戚就把他释放了。子文于是召见法官责备他说:“之所以设立法廷法官,就是准备用来处置那些触犯国家法律和政令的人。正直的人在执法时,温和但不枉曲,强硬但不武断。现在你置法律不顾释放了犯法的人,这是事理不明,内心不公啊。我哪里有营私护短的意思?为什么法官不能秉公执法呢?我在上层领导人民,人民有时发牢骚,我仍不敢使他们免于法律制约之外。现在我的族人犯法非常明显,假若法官因为要讨我的欢心而放了他,这是要让我的不公之心昭示天下了。掌握一国的政权,而以私心闻名,让我不合正道的活着,那还不如让我死去好了。”就将族人解送给法官,并说:“如果不依法惩治的话,我将死去。”法官害怕了,就处罚了他的族人。楚成王听说此事,鞋子都没来及穿,跑到子文家里说:“我因年幼无知,致使所用法官不当,违背了您的意思。”就把法官贬退了,更加尊重子文,把内政也交给他治理。楚国人听到了说:“如果都象子文那样公正,我们还有什么可以担忧的呢?”就互相作歌说:“子文亲属,触犯国法;法官释放,子文不从。不使怨生,真正公平。”
楚庄王设有宫门之法说:“群臣、大夫、诸位公子入朝时,如果马蹄踏到屋檐下流水之处,就要斩断他的车辕,处死他的车夫。”有一次太子入朝,马蹄踏到屋檐下流水之处.执法的人就依法斩断他的车辕,处死了他的车夫。太子大怒,入宫见楚庄王哭诉说:“请为了我杀掉那执法官。”楚庄王说:“法令的设置是为了尊敬祖先、尊敬国家,能守法尊敬国家的人,是国家的忠臣。怎么可以杀掉呢?而且犯法违令,不尊敬国家的,那是臣子离弃君王,以下欺上啊。臣子离弃君王那么君王就会失去威严,以下欺上那么在上的人就有危险,国家如果都保不住,我还如何能把它交给你呢?”太子于是走到旁边,放弃了原来的成见,并一再下拜,请求死罪。
楚庄王时,太子的车子停放在宫门之内,少师庆把车子赶走。太子很生气,进见庄王说:“少师庆驱逐我的车子。”庄王说:“算了。老国君在前面时他不会超越礼法,小国君在后面时他不敢犹豫,这是国家最为宝贵的臣子啊!”
吴王阖庐要兴兵伐楚为伍子胃报仇。伍子胃劝谏说:“诸侯不为普通人起兵,况且事君若事父,损害君王的道义而为自己的父亲报仇,这是臣不愿做的。”于是吴王停止了这种打算。后来因其他事故才为父报了仇,伍子胃可说是不假公济私的人了。
孔子在鲁国任司寇时,审案必定在众人面前公开审判。态度恳切地向大家解释案情,并说:“某人认为应这样处理,某人认为应那样处理。”又重复一遍说:“某人认为应这样处理,某人认为应那样处理。”大家讨论后,孔子才宣布,应该听从某人的说法。以孔子的学问智慧,哪用得上等某个人发表意见后才裁决案件呢?这是君子谦让恭敬的表现。文章词采有可以和大家共同探讨的地方,君子是不会专行独断的
子羔在卫国执政时,曾按法律砍断过一个人的脚。后来卫国内乱;子羔往城外躲避,但外城门已经关闭,由那断足人守门,他对子羔说:“那边有一个缺口可以过去。”子羔说:“君子不跳墙而逃。”他又说:“那边有一个洞可以钻出去。”子羔说:“君子不钻地道而逃。”又说:“这里有所房子。”子羔才躲进去。追来的人不见子羔就走了。子羔将要离开的时候,对断足人说:“我不能破坏国君的法令,所以亲自砍断了你的腿。现在我在危难中,这正是你报仇的好机会,为什么要帮我逃走呢?”断足人说:“断足是我罪有应得,是无可奈何的事。您在审理我的时候,曾把法令多次研究,想使我免于刑罚,我是知道的。当确定我有罪,宣布我的刑罚时,您脸色忧愁,我也知道。您并非是专门偏袒我,而是天生仁义心肠,自然会有所表现。这是我帮助您逃脱的原因。”孔子听到这件事,说:“会做官的人树立恩德,不会做官的人招来仇怨,能够公正行事,说的大概是子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