黠贼某甲,言者忘其里居,少行狗盗之术,狡黠过人。年富多力,两手各握一钉,插壁砖灰缝砖中,左右手互相更递,可缘墙入人家。或置长竿倚墙外,抱竿以上,身轻如猱,窃掠多案,未尝败露也。年且六十,儿孙盈膝,家亦小康,遂辍少年业。
时方除夕,设筵行酒,举家团栾相庆。甲嘱:“诸儿辈自主觞政,酒酣则各归房就枕,无预老人事。余今夕略有私念,不谋与诸儿行乐。惟需佳酿一壶,肴馔可口者数事,供置席间,饮酌可自由也。”家人听命而退。
甲厅事中有扁额高悬,贼乙窃匿其中,甲盖早觉之矣。时察家众声响俱寂,乃祝曰:“梁上君子,抑何避面之深,长令老人岑寂也?苟能饮,则杯箸俱 备,不妨一拌酩酊。”乙知不能匿,乃下。甲慰之曰:“汝无事畏缩,不汝疵瑕也。吾盖过来人,而老受戒香者。近有一事萦心,第苦贱躯残朽,力不足以当巨任, 而碌碌辈又不足与倾肺腑。今子有腾身绝技,屈于穿窬小用,则骥足何以克展?”因擎杯劝之,曰:“姑饮此,事有汝我俱利者,当为来年之约,假君绝技,恁我资 本,必有佳兆也。”
遂相与酾酒对酌,欢若平生。且饮且告之曰:“里人有钱植夫者,君知之乎?其为人慷慨好义,救人不避险难。因与邑宰不合,今有苗三虎贩硝杀 人,宰方有意株连,欲置钱于法。钱已脱身远窜,匿迹莫知其处。仆之客侦知之,仆不敢言也。钱有弟,起家鱼盐。虽有积赀,不足供钱营干;且闻株连事,恐递相 引祸,乃牒诉植夫私党凶恶,骨肉素相仇怨。因请剪除孽党,所由覆盆之下,益无天日。抑钱有姊,嫁新安富儿。其未遇时,尝构奸杀巨案,赖植夫为之营脱,今新 任郡守,与邑宰固有年谊。苟获尺素相通,其危可解。钱曾遣客投书于姊,姊竟落落不颐。仆与钱并无轇轕,但见事如此,则胸中块垒,积不能平。古闻无片长者, 其人谲;有真技者,其人诚。子岂其人乎?”
乙曰:“事易为也。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仆将挟匕首,夜伺钱仇之寝,而刃其颅,则一切水释矣。”甲曰:“否!否!钱与苗名在案牍,今其 仇为盗所杀,其由来可知矣。踩缉而盗无所得,则苗固死,钱又安得有生理?兹所需惟白金三千,则事事贴然矣。近处无可为计,且钱姊负心太甚,此项固当于彼取 之。明岁了却上元佳节,谋当来即也。”乃盟而去。
及期乙来,甲囊资斧数百金,盛饰行装,水行舟楫,陆行车马,甫达新安。伪为卖参者,得以数踵钱姊门。时其姊婿一麾远出,姊以系心家政,不肯轻去乡里。藏钱数万,缄置所居楼上。管钥之司,必躬必亲,即切身婢媪,不以假手焉。逻守非无男子,然只环绕四垣,递传更点而已。
一夕,夜漏三下,闻楼上腾掷有声。数呵之,而其声如故。乃使婢媪辈明灯执械,登楼侦之。见错落布地,灿灿然皆朱提也。中有练事老媪,默挥诸婢 下楼,密告主母言:“天赐白金,不可令有声息,致阻飞金之来。”主母欣喜,乃悉戒诸婢,各箝其口,且促之早就衾枕。而己亦屏息罗帏,假寐以待。天既晓,闯 视楼上,则键鐍摧残,箱箧尽启,不见新金飞来,徒叹旧金飞去。
盖甲既侦知钱姊藏金处所,乃携同膂力悍键者数人,伏伺墙外,以为接应。令乙升屋,掷金以诱其贪。而痴心婆子,果信为天赐白金,戢伏不敢少动,一任其卷藏以去。计黠甚,亦毒甚也!甲乙得金归,为植夫营干外,犹得各拥巨赀,居乡里、称素封焉。嗣是俱辍业改行,为良士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