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宗室

类别:子部 作者:清·顾炎武 书名:日知录

    汉唐之制,皆以宗亲与庶姓参用。入为宰辅,出居牧伯者,无代不有。汉孝昭始元二年,以宗室无在位者,举茂才刘辟强、刘长乐,绵为光禄大夫,辟强守长乐卫尉。孝平元始元年,诏宗室为吏,举廉佐史,补四百石。唐玄宗开元二十五年五月辛丑,命有司选宗子有才者。宗正荐四从叔前奉天令知正,四从叔前祁县令志远,五从弟洛阳尉遇,六从弟酸枣丞良,五从弟武进尉フ,五从侄郑县尉瞻,五从侄前宋州参军承嗣,皆授台省官及法官京县。官诏曰:“至公之用,本无偏党;惟善所在,岂隔亲疏?四从叔知正等,咸有才名,见推公族,秉惟清之操,兼致远之资。朕每虑同盟,不勤于德;常县右职,以劝其从。先委宗卿,精为内举,量能考行,历任逾时,名数则多,升闻益寡,光膺是选,谅在得人,固可擢以清要,迁于台阁,将观志于七子,冀藉名于八人。《书》不云乎:”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凡今懿戚,可不慎与!违道漫常,义无私于王法:修身效节,恩岂薄于他人。期于帅先,励我风俗,深宜自勉,以副明言。“天宝三年正月,诏皇五等以下亲及九庙子孙,有材学政理,委宗正寺拣择闻荐。德宗贞观元二年八月,以睦王府长史嗣虢王则之为左金吾大将军,谓宰臣曰:”朕不欲独用外戚,故选宗室子有才行者奖拔之。“昭宗乾宁二年六月丁亥朔,以京兆尹嗣薛王知柔,兼户部尚书判度支,兼诸道盐铁转运等使。制曰:”支度牢笼之务,弛张经制之宜,当择通才,俾继成绩。佥曰叔父,膺予简求,匪私吾宗,示张王室。“故终唐之世有宰相十一人,而旧史赞之曰:”我宗之英,曰皋与勉。“宋子京以为:”周、唐任人不疑,得亲亲用贤之道。惟本朝不立此格,于是为宗属者大抵皆溺于富贵,妄自骄矜,不知礼义。至其贫者则游手逐食,靡事不为。名曰天枝,实为弃物。“曹ぁ所谓:”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诸侯,或比国数人,或兄弟并据,而宗室子弟曾无一人间厕其间。“正有明当日之事也。崇祯时,始行换授之法,而教之无素,举之无术,未见有卓然树一官之绩者。三百年来,当国大臣皆畏避而不敢言,至天子独断行之,而已晚矣。然则亲贤并用,古人之所以有国长世者,后王其可不鉴乎?

    光武中兴,实赖诸刘之力。乃即位已后,但有续封之典,而无举贤之诏。明章已下,恩泽教训,徒先于四姓小侯,而不闻加意于宗属者。然而亲疏并用,犹法西京,故灵、献之世,荆表、益焉各专方镇,而昭烈乘之以称帝于蜀,若颠木之有由蘖。其与宋之二王航海奔亡,一败而不振者,不可同年而语矣。

    唐末屯田郎中李衢作《皇室维城录》,其有感于宗枝之不振乎?使得自树功名,如曹王皋者三五人,参错天下,为牧师,亦何至大盗覆都,强臣问鼎,而十六宅诸王并歼于逆竖之手也?

    明宗室,自天启二年开科,得进士一人。朱慎{坎金}列名奄案,为宗人羞,此不教不学之所致也。崇祯中,得进士十二人,惟朱统起家庶吉士,官至南京国子监察酒。而其始馆选时,尚有以宗生为疑,吏部尚书王永光曰:“既可以中翰,即可以庶常。”遂取之。其他换授甚多,然当板荡之际,才略无闻。

    张邦基《墨庄漫录》言:“国朝宗室,例除环卫裕陵,始以非袒免补外官,继有登科者,然未有为侍从。宣和五年,始除子崧徽猷阁待制,继而子氵直亦除。八年,又除子栎,乃靖康之变已不旋踵。有明之事,与宋一辙。

    昔后魏元志为洛阳令,不避强御。孝文帝谓邢峦曰:“此儿竟可。所谓王孙公子,不镂自雕。”峦曰:“露竹霜条,故多劲节。非鸾则凤,其在本枝也。”人主之宗属,岂必无才能优于庶姓者哉。

    闵管、蔡之失道,而作《常棣》之诗,以亲其兄弟,此周之所以兴。惩吴、楚七国之变,而抑损诸侯,至于中外殚微,本末俱弱,此西汉之所以亡也。夫惟圣人以至公之心,处亲疏之际,故有国长久,而天下蒙其福矣。

    《金史》:“密国公,世宗子越王永功之子也。天兴初,国事危急,曹王出质,已卧疾,求入见哀宗于隆德殿。上问:”叔父欲何言?“奏曰:”闻讹可欲议和。讹可年幼,恐不能办大事,臣请副之,或代其行。“上慰之曰:”南渡后,国家比承平时,有何奉养,然叔父亦未尝沾溉。无事则置之冷地,无所顾藉;有急则投之不测。叔父尽忠固可,天下其谓朕何?叔父休矣!“于是君臣相顾泣下。哀宗虽亡国之君,而其言有足悲者。章宗防制刻削兄弟,而其祸卒至于此,岂非后王之永鉴哉!

    自古帝王为治之道,莫先于亲亲。而有明之待亲王及其宗属也,则位重而愈疏,禄多而愈贫。诚有如汉哀帝时杜业上言:“宗室诸侯微弱,与系囚无异者。”《英宗实录》载:“景泰三年七月甲辰,陕西布政司言:”秦愍王子故庶人尚介,男女十人,皆未有室家,请如诏于军民之家自择昏配。‘从之。时其长女年四十,长子年三十六矣。“此去开国八九十年,太祖之曾孙,而怨旷之感不得上闻已如此,又况数传而下者乎!于其请名、请昏无不有费,而不副其意,即部中为之沈阁。

    《宋史。赵希曜传》:“宗姓多贫,而始生有训名,为人后有过礼,吏受赇无艺,莫敢自陈。”《云麓漫钞》言:“宗籍凡袒免亲以上,皆赐名。乃有寓不典之言,乃取怪僻字样,以为戏笑。”明代之弊同此。

    宗室之子固鲜修饬,而朝臣视之若非其同类者。《唐书》言:“德宗初政,诸王有官者皆令出阁就班,岳阳等一十县主,在诸王院,久而未适人者,悉命以礼出降。二百年来,无有以建中故事为朝廷告者。”崇祯中?唐王作书,述阁老于文定之言曰:“唐玄宗十王宅、百孙院,皆在京师。凡有所请,皆赂韩、虢而后得。宪宗时,诸王久不出阁,亦必厚赂宦官始得所请。”彼以宗室近属,且聚居都邑,犹不免于夤缘;况以千里外之藩封,二百年之支属,有不结纳左右以为倚托哉!呜呼!文定之言‘结纳左右而得请’,犹未亵也;今之恳乞下僚,卑哀吏胥,不如是则终不得请,不愈甚乎?又曰:“汉臣之言曰:有白头老人教臣言。呜呼!余继之矣。夫一夫吁嗟,王道为亏;今且穷阎屋,犹得被云雨之施,而耳目之所不及,思泽之所不周,未有甚于皇族者。《杖杜》作而晋微,《角弓》刺而周替,可以为后王之殷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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