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作诗动必次韵,以此为难,以此为巧。吾谓其易而拙也。且以律诗言之,平声通用三十韵之中,任用一韵,而必无他韵可易;一韵数百字之中,任押五字,而必无他字可易。名为易,其实难矣。先定五字,而以上文凑足之,文或未顺则曰牵于韵耳,意或未满则曰束于韵耳。用事遣辞小见新巧,即可擅场。名为难,其实易矣。夫其巧于和人者,其胸中本无诗,而拙于自言者也。故难易巧拙之论破,而次韵之风可少衰也,、严沧浪《诗话》曰:“和韵最害人诗,古人酬唱不次韵,此风始盛于元白、皮陆,本朝诸贤乃以此而斗工,至往复有八九和者。”
按唐元稹《上令狐相公启》曰:“稹与同门生白居易友善。居易雅能为诗,就中爱驱驾文字,穷极声韵,或为千言,或为五百言律诗,以相投寄,小生自审不能有以过之,往往戏排旧韵,别创新词,名为次韵,盖欲以难相挑耳。江湖间为诗者或相仿效,或力不足,则至于颠倒语言,重复首尾,韵同意等,不异前篇,亦目为元和诗体。而司文者考变雅之由,往往归咎于稹。”是知元、白作诗次韵之初,本自以为戏,而当时即已取讥于人。今人乃为之而不厌,又元、白之所鄙而不屑者也。
欧阳公《集古录》论唐薛苹倡和诗曰:其问冯宿,冯定、李绅皆唐显人,灵澈以诗名後世,然诗皆不及苹,盖倡者得于自然,和者牵于强作。“可谓知言。朱子《答谢成之书》谓:”渊明诗所以为高,正在不待安排,胸中自然流出,东坡乃篇篇句句依韵而和之,虽其高才,似不费力,然已失其自然之趣矣。“凡诗不束于韵而能尽其意,胜于为韵束而意不尽,且或无其意而牵人他意以足其韵千万也。故韵律之道,疏密适中为上,不然则宁疏无密。文能发意,则韵虽疏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