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伐商,杀纣而立其子武庚,宗庙不毁,社稷不迁,时殷未尝亡也。所以异乎曩日者,不朝诸侯,不有天下而已。故书序言,三监及淮夷叛,周公相成王,将黜殷,作大诰。又言,成王既黜殷命,杀武庚。【原注】荀子言,周公杀管叔,虚殷国。注,虚读为墟,谓杀武庚,迂殷顽民于雒邑,朝歌为墟也。是则殷之亡其天下也,在纣之自燔。而亡其国也,在武庚之见杀。盖武庚之存殷者,犹十有余年,使武庚不畔,则殷其不黜矣。
武王克商,天下大定,裂土奠国。乃不以其故都封周之臣,而仍以封武庚,降在侯国,而犹得守先人之故土。【原注】蔡仲之命曰,乃致辟管叔于商。武庚未杀,犹谓之商。武王无富天下之心,而不以叛逆之事疑其子孙,所以异乎后世之篡弒其君者,于此可见矣。及武庚既畔,乃命微子启代殷,而必于宋焉,谓大火之祀,商人是因,弗迁其地也。是以知古圣王之征诛也,取天下而不取其国,诛其君,吊其民,而存先世之宗祀焉斯已矣。【原注】高诱淮南子注曰,天子不灭国,诸侯不灭姓,古之政也。武王岂不知商之臣民,其不愿为周者,皆故都之人,公族世家之所萃,流风善政之所存,一有不靖,易为摇动,而必以封其遗胤。盖不以畔逆疑其子孙,而明告万世以取天下者无灭国之义也。故宋公朝周,则曰臣也。周人待之,则曰客也。自天下言之,则侯服于周也。自其国人言之,则以商之臣事商之君,无变于其初也。平王以下,去微子之世远矣,而曰孝惠取于商,【原注】左氏哀二十四年传。曰天之弃商久矣,【原注】僖二十二年传。曰,利以伐姜,不利子商,【原注】哀九年传。吾是以知宋之得为商也。【原注】国语,吴王夫差阙为深沟,通于商鲁之间。庄子,商太宰荡问仁于庄子。韩非子,子圉见孔子于商太宰,商太宰使少庶子之市。逸周书王会篇,堂下之左,商公夏公立焉。乐记,商者,五帝之遗声也。商人识之,故谓之商。郑氏注曰,商,宋诗也。【阎氏曰】按左传哀二十四年,孝惠娶于商。此宗人衅夏,对鲁哀公之言。宋林氏注曰,称商不称宋者,避定公讳也。天之弃商久矣,不曰弃宋,而曰弃商者,即下文寡人虽亡国之余之意,亦一姓不再兴之说也。今取以证宋得为商,窃恐顾氏未识当时立言之意。宋人为鹿上之盟,以求诸侯于楚。公子目夷曰,小国争盟,祸也,宋其亡乎。此处断宜称宋,则彼处称商正可意会。利以伐姜,不利子商。不曰伐齐与宋而变文言姜言商者,取与上文阳兵协韵,因古人文字之常。下文伐齐则可,敌宋不吉,不用协韵,便直称齐宋,本号则可见矣。盖自武庚诛而宋复封,于是商人晓然知武王周公之心,而君臣上下各止其所,无复有恐怼不平之意。与后世之人主一战取人之国,而毁其宗庙,迁其重器者异矣。【原注】乐记曰,投殷之后于宋。此本之吕氏春秋,乃战国时人之妄言。以武王下车即封微子,更误。
或曰,迁殷顽民于雒邑何与。曰,以顽民为商俗靡靡之民者,先儒解误也。盖古先王之用兵也,不杀而待人也仁。东征之役,其诛者事主一人,武庚而已。谋主一人,管叔而巳。下此而囚,下此而降,下此而迁。而所谓顽民者,皆畔逆之徒也。无连坐并诛之法,而又不可以复置之殷都,是不得不迁而又原其心。不忍弃之四裔,故于雒邑。又不忍斥言其畔,故止曰殷顽民。其与乎畔而迁者,大抵皆商之世臣大族,而其不与乎畔而留于殷者,如祝佗所谓分康叔以殷民七族,陶氏施氏繁氏镐氏樊氏饥氏终葵氏是也,【阎氏曰】是以陶氏施氏繁氏椅氏樊氏饥氏终葵氏为殷之庶民矣。则上文分鲁公以殷民六族,使帅其宗氏,辑其分族,将其丑类,以法则周公,用即命于周,是使之职事于鲁。一则曰宗氏,再则曰分族,尚得谓非商之世臣大族乎。岂同一氏族而分于康叔者,独为民乎。此不可解。非尽一国而迁之也。或曰何以知其为畔党也。曰,以召公之言仇民知之,不畔何以言仇。非敌百姓也,古圣王无与一国为仇者也。
上古以来。无杀君之事。汤之于桀也,放之而已。使纣不自焚,武王未必不以汤之所以待桀者待纣。纣而自焚也,此武王之不幸也。当时八百诸侯,虽并有除残之志,然一闻其君之见杀,则天下之人亦且恫疑震骇,而不能无归过于武王,此伯夷所以斥言其暴也。及其反商之政,封殷之后人,而无利于其土地焉,天下于是知武王之兵非得已也,然后乃安于纣之亡,而不以为周师之过,故箕子之歌怨狡童而已,无余恨焉。非伯夷亲而箕子疏,又非武王始暴而终仁也,其时异也。
多士之书,惟三月,周公初于新邑洛,用告商王士。曰,非我小国,敢弋殷命。亡国之民而号之商王士,新朝之主而自称我小国,以天下为公,而不没其旧日之名分,殷人以此中心悦而诚服。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其始基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