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阐扬帝王之烈者,必假于文以传。文者,所以赞述往古,传示来裔,着之不刊,垂之无极者也。盖帝王为可继之道,而未必其后世之能继;其所托以传者,典册纪载而已。典册纪载而不文,则不足以传。故曰“言之无文,行之不远”。由此言之,则帝王所以衍万世无疆之休者,其创立在我,而其纂述而扬厉之者,在于后人。一代之文不具,则一代之道德经制,亦几乎冺矣。故古之帝王所恃以为不冺,而使其子孙世世有考焉者,托之于文也。
我国家列圣相承,代有作述,所以阐扬祖功宗德者,亦既备矣。如《一统志》、《会典》之作,皆在于前朝文盛之世,以昭混一之盛、经纶之迹者,执事以下询末学,愚生槩乎未之知也。至于考制度,审宪章,博闻而强识之,又非所及也。夫金匮石室之藏,兰台秘阁之载,草野贱人无所得覩记。惟二书传诵于天下已久,愚生可以端拜而论乎?
荀卿子曰“欲观圣王之迹,于其灿然者矣”。所谓灿然者,岂非圣人之制作布之天下,迪之后世者也?虞、夏、商、周之盛可考已。当时之所谓典章经制者,皆圣人之作,而又有圣人者以播扬之,故其言语文章,著于天下,大者事天飨帝,小者至于□互虫豸,靡不纤悉,王府则有,以咸正无缺,岂非其盛欤?汉以后,其德固已不逮于古,而当时文章之盛,犹彷佛于三代。故太史公八书之撰,班固诸志之述,犹足以备一家之言。至于唐之《六典》,宋之《会要》,元之经世大典,则其文章气势,愈趋于下。而说者谓三代之后,惟唐制为尽善,而六典建官之法,足以上追姬周,则其亦未可经訾者。而比于典谟,则有间矣。盖虞、夏、商、周,有帝王之制,而又有帝王之文。汉之文可矣,而制不备;唐、宋则文与制均之未至也。若今《一统志》、《会典》之作,欲以比隆于典谟,而岂可与汉、唐、宋例论哉?
然愚独恨当时儒臣奉命,不能深明圣意,究述作之至,以勒一代之巨典,而容有采缉补缀,疏略抵牾于其间。盖《一统志》出于睿皇帝之命,而大学士李贤等为之者也。《会典》出于敬皇帝之命,而大学士李东阳等为之者也。是二者若以为圣人之制,则何敢议?出于二臣之手,诚不能无疵者。盖祖宗之功烈过汉、唐,亦宜有比隆三代之文,不宜猥琐于末议,牵制于文词。而贤等所载沿革、郡名、人物古迹,往往剽摘书传字句,诗人组绘之梧,不足以称王者之制。而职司事例,又多务简省,一代之因革,漫不可考。夫以祖宗之土宇,自古所未有;而祖宗之制述,亦自古所未有。而漫以若此,则二臣之过也。
今天子中兴,迈志宪古,已尝敕所司重修《会典》,则《一统志》亦将以次而及之矣。开局秉笔,固皆一代之长材茂学,必有所见,以广圣意者。愚犹以为彰往绪,扬休烈,以绍诸无穷,当属诸一代之宗工。而其体裁,宜依彷《禹贡》、《周官》之书,序山川必先其原委,于田土物贡,尤必著其详。而民风土俗,则略用汉《地理志》及后世图经之法。序官职必先其体统,于建废沿革,悉皆存其故。至于臣下论建,亦如历代书志、通考之类,兼存而并志之。又窃谓修书之臣,高帝之时多延天下有文学者,如梁寅、徐一夔之徒,皆以儒士在局。今拘于科目,一不可也。苏洵修礼书,必欲明实录以昭来世。今动有避讳,使人无从考实,二不可也。自古为书者,多出一手。今局务既开,议论纷沓,分门著撰,文体不一,三不可也。古之文章,必先体制;今之文章,驰骋浸淫极矣,而不要于古雅,体裁不明,义例不立,四不可也。明兴以来百七十年,岂无迁、固之徒,以勒成一代之典哉?愚生狂僭及此,惟执事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