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张阳和、周继实、裘子充问答)阳和张子自谓:“功名一念已能忘机,不动心。”
先生曰:“何言之易易也?昔有乡老讥先师曰:‘阳明先生虽与世间讲道学,其实也只是功名之士。’先师闻之,谓诸友曰:‘你道这老者是讥我、是称我?’诸友笑曰:‘此直东家某耳,何与于讥称?’先师曰:‘不然。昔人论士之所志大约有三:道德、功名、富贵。圣学不明,道德之风邈矣。志以功名者,富贵始不足以动其心。我今于世间讲学,固以道德设教,是与人同善不容已之心,我亦未能实有诸己,一念不谨,还有流入富贵时候。赖天之灵,一念自反,觉得早,反得力,未至堕落耳。世衰道丧,功利之毒浃于人之心髓,士鲜以豪杰自命。以世界论之,是千百年习染;以人身论之,是一生干当。古今人所见不同,大抵名浮而实下:古之所谓功名,今之道德;古之所谓富贵,今之功名;若今之所谓富贵,狗偷鼠窃,竞竞刀钻之利,比于乞墦穿窬,有仪秦所耻而不屑为者。其视一怒安居之气象何如也?吾子看得功名题目太浅,所以如此自信。若观其深,必如百里奚之不入爵禄于心、王曾之不事温饱始足以当功名。达如伊傅、穷如孔孟,立本知化,经纶而无所倚,始足以当道德也。”
张子举“继实乃祖请佃佛寺、废基为宅,已安居三十年矣。继实谋于家庭,仍复为寺,亲友相劝改为义学,继实以为非起因本意,执而不从”――“何如?”
先生曰:“虽若尚有所泥,然而异于世之逐逐贪求者不啻倍蓰,可以为难矣。”
子充曰:“先生扁堂曰‘凝道’,敢请所扁之义?”
先生曰:“‘凝’是‘凝翕’之意,乃学问大基本。‘君子不重则学不固’,‘固’即凝翕之谓也。天地之道,阴阳而已矣,不专一则不能直遂,不翕聚则不能发散,易简所以配至德也。日月者,阴阳之聚也,其行有常度,故能得天而久照,君子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吾人精神易于发泄,气象易于浮动,只是不密,密即所谓凝也。故曰‘夙夜基命宥密’,孔之默、颜之愚、明道之端坐,皆此义也。凝非灰心枯坐之谓,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人为天地之心,万物之宰。发育峻极,孰主张是?生生之易也。譬之心之于身,耳目肢体、疴痒呼吸,皆灵气之所管摄,而心则灵气之聚寄藏而发生者也。经礼三百、曲礼三千,无一事而非仁,则亦无一事而非学也。专以翕所以为凝也,是谓广生大生。凝者经纶之本、化育之机也,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