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和张子志于圣学有年,谒假归省侍膳之余,时处云门山中修习静业。予往会,商订旧学,颇证交修之益,其志可谓勤矣。间出京邸诸同志赠言手册,予得展而观之,或发主静翕聚之旨,或申求仁一体之义,或究动静二境得失之机,往复参互,要在不悖师门宗教,诚所谓同心之言矣。张子复蕲予一言为之折衷,以辅成所志,非苟然也,姑述所闻,子自取正焉。
夫主静之说本于濂溪无极所生真脉路,本注云:“无欲故静。圣学一为要,一者,无欲也。”一为太极,无欲则无极矣!夫学有本体有工夫,静为天性,良知者,性之灵根,所谓本体也。知而曰致,翕聚缉熙以完无欲之一,所谓工夫也。良知在人,不学不虑,爽然由于固有,神感神应,盎然出于天成本来真头面,固不待修证而后全。若徒任作用为率性,倚情识为通微,不能随时翕聚以为之主,倏忽变化将至于荡无所归,致知之功不如是之疏也。譬诸天地之化,贞以启元,日月之运,晦以生明,不待贞晦而始有,非贞晦则运化之机息矣。贞晦者,翕聚之谓,所以培其固有之良,达其天成之用,非有加也。
蒙之象曰山下出泉,夫山下之泉本静而清,浚其源、疏其流,顺则达之,滑则澄之。蒙养之正,圣功也,翕聚所以为养也,故谓爽然盎然。不足以尽良知,必假学虑而昧夫天机之神应,非所以稽圣。谓作用情识即所以为致知,而忽夫翕聚缉熙之功,非所以为徵学。善学者默而存之,求以的可也。
孔门之学,惟务求仁,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主静之学,在识其体而存之,非主静之外别有求仁之功也。静为万化之原,生天生地生万物,而天地万物有不能违焉,是谓广生大生,乾坤之至德也,故曰:“视不见,听不闻,体物而不遗。”不见不闻,静根也;体之不遗者,与物为体,微而显,诚之不可掩也。
世之谈学者,或谓静中易至颓堕,须就动上磨炼;或谓动上易至荡摇,须就静中摄养;或谓久涉尘劳,虑其逐动而易于沦没,久处山林,虑其耽静而易于枯槁,须动静交参,始不滞于偏见。夫根有利钝,习有浅深,学者各安分量,或动上磨炼,或静中摄养,或动静交参。譬之地中生木,但得生意不息,和风旭日,故所以为煦育,严霜冻雪,亦所以为坚凝,以渐而进,惟求有益于得,及其成功一也。此权法也。圣学之要,以无欲为主,寡欲为功,寡之又寡,以至于无,无为而无不为,寂而非静,感而非动,无寂无感,无动无静,明通公溥,而圣可几矣。此实际也。
窃念吾之一身,不论出处潜见,当以天下为己任。伊尹先得吾心之同然,非意之也。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最初立志便分路径,入此路径便是大学之人,外此便是小成曲学。先师万物一体之论,此其胚胎也。吾人欲为天地立心,必其能以天地之心为心。欲为生民立命,必其能以生民之命为命。今吾所谓心于命者,果安在乎?识得此体,方是上下与天地同流,宇宙内事皆己分内事,方是一体之实学,所谓大丈夫事小根器者不足以当之。
孔孟之汲汲皇皇,席不暖,辙不停,若求亡子于道,岂其得已也哉?“天下有道,某不与易”,“如欲平治天下,舍我其谁”,非过于自任,分定故也。区区不足道,食饮动息,混迹随时,只是世间项辈人,妄意古人之学。此一路径,似出天牖,与人为善一念,根于所性,不容自已,予亦不知其何心也。所望吾子,终始此念,出头担负,共臻大业,务答诸同志倚待之心,方是不求温饱做人的勾当,方是不愧屋漏、配天地宰万物的功程。了此一事,何事不办?真不系今与古、己与人也,珍重!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