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或曰:“赋可以讽乎?”曰:“讽乎!讽则已,不已,吾恐不免于劝也。”
或曰:“雾縠之组丽。”曰:“女工之蠹矣。”《剑客论》曰:“剑可以爱身。”曰:“狴犴使人多礼乎?”
或问:“景差、唐勒、宋玉、枚乘之赋也,益乎?”曰:“必也淫。”“淫则奈何?”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如孔氏之门用赋也,则贾谊升堂,相如入室矣。如其不用何?”
或问“苍蝇红、紫”。曰:“明视。”问“郑卫之似”。曰:“聪听。”或曰:“朱、旷不世,如之何?”曰:“亦精之而已矣。”
或问:“交五声、十二律也,或雅或郑,何也?”曰:“中正则雅,多哇则郑。”“请问本。”曰:“黄钟以生之,中正以平之,确乎郑、卫不能入也!”或曰:“女有色,书亦有色乎?”曰:“有。女恶华丹之乱窈窕也,书恶淫辞之淈法度也。”
或问:“屈原智乎?”曰:“如玉如莹,爰变丹青。如其智!如其智!”
或问:“君子尚辞乎?”曰:“君子事之为尚。事胜辞则伉,辞胜事则赋,事、辞称则经。足言足容,德之藻矣!”
或问:“公孙龙诡辞数万以为法,法与?”曰:“断木为棋,捖革为鞠,亦皆有法焉。不合乎先王之法者,君子不法也。”
观书者譬诸观山及水,升东岳而知众山之逦迤也,况介丘乎?浮沧海而知江河之恶沱也,况枯泽乎?舍舟航而济乎渎者,末矣;舍五经而济乎道者,末矣。弃常珍而嗜乎异馔者,恶睹其识味也?委大圣而好乎诸子者,恶睹其识道也?”山<山巠>之蹊,不可胜由矣;向墙之户,不可胜入矣。曰:“恶由入?”曰;“孔氏。孔氏者,户也。”曰:“子户乎?”曰:“户哉!户哉!吾独有不户者矣?”
或欲学《苍颉》、《史篇》。曰:“史乎!史乎!愈于妄阙也。”
或曰:“有人焉,曰云姓孔而字仲尼,入其门,升其堂,伏其几,袭其裳,则可谓仲尼乎?”曰:“其文是也,其质非也。”“敢问质。”曰:“羊质而虎皮,见草而说,见豺而战,忘其皮之虎矣。”
圣人虎别,其文炳也。君子豹别,其文蔚也。辩人狸别,其文萃也。狸变则豹,豹变则虎。
好书而不要诸仲尼,书肆也。好说而不要诸仲尼,说铃也。君子言也无择,听也无淫,择则乱,淫则辟。述正道而稍邪哆者有矣,未有述邪哆而稍正也。孔子之道,其较且易也。或曰:“童而习之,白纷如也,何其较且易?”曰:“谓其不奸奸,不诈诈也。如奸奸而诈诈,虽有耳目,焉得而正诸?”多闻则守之以约,多见则守之以卓。寡闻则无约也,寡见则无卓也。绿衣三百,色如之何矣!纻絮三千,寒如之何矣!
君子之道有四易:简而易用也,要而易守也、炳而易见也,法而易言也。震风陵雨,然后知夏屋之为帡幪也;虐政虐世,然后知圣人之为郛郭也。古者杨墨塞路,孟子辞而辟之,廓如也。后之塞路者有矣,窃自比于孟子。或曰:“人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将谁使正之?”曰:“万物纷错则悬诸天,众言淆乱则折诸圣。”或曰:“恶睹乎圣而折诸?”曰:“在则人,亡则书,其统一也。”
【 译文】
有人问:“您年少的时候喜欢辞赋?”回答道:“是的!那不过是与小孩子们雕刻鸟虫书、篆书相类的小技而已。”过一会接着说:“那是大男人不值得做的。”那人又问:“赋能起到讽谕的作用吗?" 回答道:“讽谕吗?讽谕就应该使对方停止所讽谕的行为;不能停止,我担心赋反而起到的是鼓励的作用啊!”刘方又说:“辞赋的文彩像薄雾般的约纱一样华美啊!”回答到:“文以害意,正像雾毅贼害女工一样。”那人接着发问:“《 剑客论》 说:剑可以保护自身。”回答道:“牢狱难道使人多礼吗?"
有人问:“景差、唐勒、宋玉、枚乘的赋有益处吗?”回答说:“如果一定要回答的话,那就是过度了”。对方又问:“过度怎么讲?”回答道:“《 诗经》 中那些诗人的赋体,不失又丽却有法则,而辞赋家的赋却文辞华丽、泛滥无际了。假如孔子的门下也用赋为教,那么贾谊堪称登堂,司马相如算是入室了。然而孔门不用,赋写得再好也没用。”
有人问“苍蝇”“红紫”旧典的含义。回答说:“对于谗俊淫色,要明视以辨明是非。”又问:“郑、卫之声与雅乐如何区别。”回答道:“精听则耳朵灵敏”。那人说:“朱离、师旷不世出,能够明视精听的贤才难有,那该怎么办?”回答道:“精视则明,精听则聪,精心去做就行了。”
有人问:“都合五声十二律,但有的就是雅乐,有的就是郑声,是怎么回事?”回答道:“中正就是雅乐,邪辟就是郑声。”“请问什么是音乐之本?”回答道:“黄钟滋生五声十二律,用中正之情志平和它,雅乐的根本就会坚固,郑卫之声就不能侵入。”
有人问:“女人有画妆修饰,书也有文藻修饰吗?”回答道:“有的,对于女性,讨厌浓妆艳抹扰乱本形本性之美;对于书,讨厌放滥之辞扰乱法度。”
有人问:“屈原能说是智吗?”回答道:“象美玉的璀灿,岂能像丹砂、空青那么易变呢!谁能像他那样智呢!谁能像他那样智呢!”
有人问:“公孙龙诡辩虚辞数万言用以制定名家的纲领法则,也能算得上是法则吗?”回答道:“砍断木料制成棋,刮磨皮革制成鞠也都有法则的。只是与先王之法不合的,君子不以为法。”
读书就像观览山和水,登上泰山就知道众山的连绵细小了,何况是小丘呢?浮泛沧海就知道江河的细缓了,何况是小水泽呢!舍弃舟船却想渡过大河,那是本末倒置。舍弃日常的珍味却喜欢怪异的饮食,怎么看得到他的知味?舍弃大圣却喜好诸子异说,怎么看得出他的知了大道?
山坡小路,难以经由通过;面墙而立的门户,难以经由进入室内。有人问:“经由哪里进入呢?' ’回答说:“孔氏儒学。孔氏的儒学,是通大道的门户。”对方问:“您算得上是门户吗?”回答道:“是门户,是门户,我岂有不是门户的?”
有人想学《 苍领》 、《 史篇》 之类文字之学。回答道:“信实啊!信实啊!比胡言乱语和守缺无知要好得多。”
有人说:“有这样一个人:自称姓孔、字仲尼,入孔氏之门,登孔氏之堂,伏倚孔氏之几,穿孔氏的衣裳,能说他就是仲尼了吗?”回答道:“他的外表是,他的本质不是。”“敢问本质是什么?" “羊的本质却披着虎的皮,看见草就高兴,见了豺就哆嗦,忘记了外皮是虎了。”
圣人如虎的斑纹,他的文章彪炳光明;君子如豹的斑纹,他的文章斐然清朗;辩人如缠的斑纹,他的文章繁褥华丽。担变化就成了豹,豹变化就成了虎。
喜好著书却不以孔子学说为要领,就像书肆一样群书杂然乱陈。喜好立说却不以仲尼之说为要领,就像小铃一样声音繁小琐屑。君子出口无败乱之言,听乐无过度不节。道败乱之言则坏事,听过度无节之乐则邪僻。祖述正道却稍有偏颇的情况是有的,却从来没有祖述邪僻却稍归于正的。
“孔子的儒学,既明晰又易学!”有人说:“孩童时学起,到头发白了还是乱纷纷的,哪里明晰易学呢?”回答说:“是说它不以奸道治奸,不以诈道治诈,正己以正人。如果以奸道治奸,以诈道治诈,奸人、诈人既使有耳目,又怎么能使他们改过呢?"
博学多闻才能把握要领,博学多见才能远见卓识。浅学少闻则不得要领,浅学少见则无远见卓识。
绿衣三百,衣虽多却非正色不能用于宗庙,有什么用呢?狞龙的絮三千,虽然多对于风寒又能有什么用呢?
君子的学说有四易:“简明而易于运用,扼要而易于把握,明j 而易于看见,有法而易于言说。
经历了怒风暴雨,然后才知道大屋广厦的遮挡功用;经历了暴政乱世,然后才知道圣人的学说可以抵御奸究、保护百姓。
古时侯杨朱、墨翟的邪说充塞道路,孟子著书立说开辟阻塞之路,使得空旷畅达。孟子之后阻塞道路的大有人在,我私下自比为孟子。
有人说:“人们各自把自认为是对的当作对的,把自认为是错的当作错的,那将让谁来纠正他们呢?”回答说:“万物纷然错杂,就用天文天象来纠正它;众言杂错混乱,就折中于圣人。”那人又问:“哪里见到圣人而由他折中呢?”回答是:“圣人在世就求教于他本人,圣人去世就用他的书,道理是一样的。”